首頁 歷史

大明萬吏

第五十章 王府內官(一)

大明萬吏 鶴踏高枝折 2371 2020-02-19 19:36:24

  好在佟正釗最后也沒有冒著被傳染疥癬病的風險真的牽著驢去秦王府。

  佟正釗坐上擠著三個人的二輪騾車的時候,才知道薛氏兄妹在秦王府的親戚身份遠比佟秉清當時預料得要貴重得多。

  至少,讓此人從秦王府中為佟正釗另外安排一輛回家的騾車是根本不在話下。

  “您是王府承奉正?”

  佟正釗略顯驚訝地看著一位坐在薛文質身邊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

  “那是……是從六品了?”

  中年男子朝佟正釗友善一笑,道,

  “我大名名喚薛為忠,你既是文質的朋友,便稱我‘薛叔’好了。”

  佟正釗看了薛文質一眼,心底的訝異之情并未立時消散而去,

  “那薛叔在秦王身邊是……”

  薛為忠淡笑著點了點頭,溫和地回道,

  “秦敬王——就是老秦王——去歲薨逝,不幸未曾留得子嗣,于是皇上便指了秦敬王之弟承襲爵位,去歲先是加封紫陽王,今歲伊始才算正式襲封‘秦王’?!?p>  “我是去歲才到的秦王府,秦王年輕,從前又是奉國中尉,管理王府未免力不從心,皇上顧及宗親手足,便從宮中調撥了一干內官來陜西輔佐秦王。”

  “雖然我到秦王府的日子也不算長,不過這短短數(shù)月,倒比從前在宮中的時候自在了許多?!?p>  佟正釗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他竟沒看出薛氏兄妹在秦王府中的“親戚”是個太監(jiān)!

  佟正釗想起薛文質在說出“第一種是太監(jiān)”時支支吾吾的尷尬模樣,又想起佟正則滿口“舍棄尊嚴不可取”的搶白諷刺,再想起自己后來嘲弄中醫(yī)時還用“中醫(yī)外科專精閹割”這樣的話來刻薄貶低,心里頓時一陣七上八下的過意不去。

  天知道佟正釗在現(xiàn)代是一個多么講求普世價值的謙和紳士,他要早知道薛氏兄妹的親戚是一個宦官,就是勉強套用一個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群體概念,把“太監(jiān)”看作是大明的“第三性別”,他都不會針對一個社會的弱勢群體講出這么多堪稱人身攻擊的話來。

  薛為忠見佟正釗陡然紅了面皮,不禁慢慢地微笑起來,

  “秦王比你大不了幾歲,你一會兒見了秦王,可別像見了我似的這樣緊張?!?p>  薛文質在一旁哈哈笑道,

  “大伯莫擔心,佟兄是天生的面皮薄,背后一說人,人前就掛不住臉了,他之前又沒議論過秦王,一會兒見了秦王,篤定是氣定神閑的?!?p>  薛為忠溫溫地笑著,

  “我瞧著也是無妨,一般人陡然見了宦官,的確是要小吃一驚的,這孩子已然算是坐得住的了。”

  佟正釗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忙開口回道,

  “尋常人聽見薛叔從內廷來至藩府,哪兒有不吃一驚的道理?”

  薛為忠笑道,

  “內廷二十四衙門,十二監(jiān)、四司、八局各司其職,無論我今日所處何方,皆是為皇上盡忠罷了?!?p>  佟正釗張口結舌,自認很難在“為皇上盡忠”這個話題上與薛為忠達成精神共識,于是趕忙調整路線,迅速從“一驚一乍”轉向了“有一說一”,

  “不知薛叔是在內廷的哪個衙門高就?”

  薛為忠笑了一笑,道,

  “我原來是在鐘鼓司供職,內廷因素不齒鐘鼓司,故而稱其為‘東衙門’,聽聞從前入鐘鼓司者例不他遷,不過武宗爺?shù)臅r候,僥幸出了個劉瑾,從鐘鼓司一直做到了司禮監(jiān),這才破了這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

  “武宗爺好玩樂,當今圣上卻愛看戲,只是自玉熙宮設立以來,內廷演的許多‘外戲’已不復再屬鐘鼓司,既然圣意不系,我便想了個辦法調出了內廷,如今能來秦王府中為王府承奉正,也算是皇上的格外恩典了。”

  佟正釗沒有追問薛為忠的“調離辦法”是甚么,只是嘆道,

  “樂伶究竟如何令人不齒?廟堂鄉(xiāng)野竟人人鄙之,我倒是看不明白了?!?p>  薛為忠笑了笑,道,

  “百姓如何看待優(yōu)伶我卻不知,內廷倒是有個說法兒,傳聞蒙元某一帝曾召教坊司幼童入侍,因閹之為鐘鼓司之長,是故內廷以鐘鼓司為倡優(yōu)之窟,不屑同列班行?!?p>  佟正釗一怔,道,

  “可鐘鼓司為我大明初設機構,并非沿襲于蒙元?!?p>  薛為忠笑道,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前朝之事今雖不可再考,但今人即為后人,則不得不以前事鑒之?!?p>  騾車車廂震動了一下,好像是車輪緩慢碾壓過了一塊不大不小的橫路石。

  佟正釗的身子晃了一晃,道,

  “薛叔語意深刻,想來入內廷前,亦是識文斷字,并非尋常文盲白丁罷?”

  薛為忠淡笑道,

  “我原是浙西農民,不過入內廷后,有幸進得內書堂讀過幾年書而已?!?p>  “我那時運氣頗佳,一入宮就正好碰上李春芳擔任內書堂教習,他是少有的‘狀元宰相’,又是被嘉靖爺特意挑入西苑寫青詞的,學問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p>  “李先生教書也是一貫的兢兢業(yè)業(yè),立約設程,日課督之,毫不含糊,我在李先生門下一直讀到嘉靖三十五年,裨益深厚,可謂受用至今?!?p>  佟正釗想了一會兒,只記得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中的進士,卻是實在想不起他是哪年去的內書堂教書,只好追問道,

  “不知薛叔是哪年入的宮?”

  薛為忠淡淡地回道,

  “就是當時的浙江巡撫朱紈自殺的那一年,是……嘉靖二十九年罷?”

  薛為忠一面說,一面有些不確定地看向坐在一旁的薛文質。

  薛文質的歷史記憶顯然比薛為忠這個歷史親歷者更清晰一些,

  “大伯您忘了,朱紈自殺是嘉靖二十八年,當時嘉靖爺只是革了他的職,再命當時的兵科都給事杜汝禎去問他幾個問題?!?p>  “不料朱紈會錯了意,一聽消息就以為朝中有人想害他,并道言,‘縱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然后就自個兒仰藥自盡了?!?p>  薛為忠點點頭,道,

  “對,對,朱紈自殺是嘉靖二十八年,但是當時奉命去浙閩調查此案的兵科給事中杜汝禎和巡按御史陳宗夔還朝復命是嘉靖二十九年?!?p>  薛文質道,

  “不錯,嘉靖二十九年才坐實朱紈擅殺的罪名,下詔正式逮捕也是那一年?!?p>  薛為忠又點點頭,道,

  “對,對,是這樣,朱紈實際是死在嘉靖二十八年,但是若以朝廷論罪為準,朱紈理應是死在嘉靖二十九年?!?p>  薛文質笑道,

  “左右都是一個死,大伯何必計較朱紈究竟是死在哪一年?”

  佟正釗這時接口道,

  “這不一樣,朱紈若死在嘉靖二十八年,那是慷慨自決、英勇赴義,但倘或他死在嘉靖二十九年,那就是濫殺無辜、罪有應得,這一來一去,相差得可大著呢。”

  薛為忠淡笑道,

  “他愿三更會閻王,朝廷強留至五更,咱們大明既想給他延年益壽,我便承認我是嘉靖二十九年入的宮罷?!?p>  佟正釗奇道,

  “薛叔為何如此執(zhí)著地分辨朱紈的真正死期?難道當年這朱紈之死是另有隱情?”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