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宜嫁娶納采、出行、祭祀、祈福、開市、動土、移徙。
焚香沐浴,祛除污穢。換好采衣后,燕坐在東房。等著優(yōu)伶奏樂,這是最難熬的時候。外面人聲嘈雜,比平時喧鬧不少。
爐吐出絲縷香,煙氣飄蕩須臾就消失殆盡。
菀昭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心里祈求道:“我對這縷煙發(fā)誓,絕不會重蹈覆轍。我的命要由自己做主,靠自己的力量保住整個怡園,保住親眷。我要在無容身之所的長安,活出真體面?!?p> 黑影說的沒錯,重新來過。
跟趙睿夫妻一場,她算看清了人間世事。猶豫的時間夠久了,她現(xiàn)在想明白了,依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來的實(shí)誠。
念叨完,不爭氣地落淚。幸好旁邊都各忙各的沒人看她。
拿帕子輕輕擦去,便什么都好了。
“姑娘,快開禮了?!碑嬿爝^來提醒。
絲竹聲奏響,眾人肅然觀禮。外面那些人大妝禮服,披金戴銀,氣度不凡。所有的人都盯著她,盯著她這個出身顯赫的貴族女子。
婦人恭肅道:“行笄禮?!?p> 閨門雍肅,雅有禮度。持躬淑慎,溫惠賢良。
菀昭行揖禮后,贊者盥洗,再為她梳頭。
她自幼父母雙亡,由祖母劉氏所養(yǎng)。伯父伯母除非節(jié)慶,一般不會過問她的事。但此等大禮,伯父伯母代為做主,而正賓是她的師傅林娘子。至于贊者、擯者、執(zhí)事等人則由族內(nèi)婦人或是怡園的仆婦擔(dān)任。
在座的都身著盛服來觀禮,都是馮府的遠(yuǎn)近親友。當(dāng)然,亦是虎視眈眈注視著怡園的人,有些心懷叵測,有些蠢蠢欲動。
菀昭淡漠地看著底下的人,唯有泰然自若,步步謹(jǐn)慎,才能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禮樂戛然而止,家廟頓然肅靜得乃至鴉雀無聲。
林娘子高聲吟頌:“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p> 梳頭加笄后,換身素色襦裙出來,一拜謝父母恩。哪怕只是空座,菀昭仍端敬如常,感念父母生養(yǎng)天恩。
林娘子又頌詞:“吉月令辰,乃申?duì)柗>礌柾x,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東房更衣,流丹、畫黛忙前忙后,為她重重穿衣,費(fèi)了不少勁。靜默之下,惟有衣襟沙沙聲。
一襲深衣,款款走回原位。
二拜謝老師的教誨。在林娘子教導(dǎo)下,她學(xué)了女紅、詩書、禮儀、簫管......林娘子一身的本領(lǐng)全教給了她,這回不會令它們白白浪費(fèi)了。
來回反反復(fù)復(fù)的禮拜,終到了三加三拜。
重放下如瀑長發(fā),贊者綰起青絲梳成了高髻。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去了簪釵,林娘子親為她加釵冠。雖她肅容如舊,但眼里多許多期許。又回東房換了衣裳,贊者手上的衣裳好像當(dāng)日封后大典上的袆衣,深青的禮服飾十二行五彩翚翟紋,金絲素紗重重加在身上可謂是母儀天下。
這身禮服雍容華貴,光花紋上的刺繡就得繡工花上數(shù)月,何等珍貴,穿在身上卻也只是衣服罷了。
是衣服,為何就要分個高低?劃分的從不是衣服,而是人啊。
但她不再吝惜皇后的冷位了,也不想再和趙睿做人前夫妻了。換上這身衣服,與前世一刀兩斷。
三拜大齊國,以表為國盡忠的心??v使她不愿,如今也不是謝周朝了。這天下是趙家的天下,榮辱自古都是皇帝給的。若以此心度君心,怕是探入汪洋。
菀昭無比順服,拜到在旗幟下。
她耳畔忽響起前世遇見的女子獨(dú)自念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p> 曾幾何時,她也祈求愿望,期盼夫妻相守,歲歲和睦。
菀昭和她同樣是可憐一片癡情錯付了人,全都錯,錯,錯,空余怨懟罷了。前兒她還有報復(fù)的心,有什么用呢?弱女子而已,只希望再無糾葛,別白白浪費(fèi)了一世真心。
此后便是醴酒,“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p> 菀昭跪著如祭拜灑酒,抿了杯口就放下杯子。
接著小嘗飯食,敬畏地一拜。
取字之時,馮堅(jiān)和周夫人都面向西方,為菀昭取字。
早在笄禮之前她就有了小字玉奴,后來周夫人又想取玉字,所以便以玉奴為表字了。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玉奴甫。”
她答道:“玉奴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闭f罷,再行揖禮。
“聆訓(xùn)?!?p> 周夫人有板有眼地念卷上的字,“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面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咸知飾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飾,愚者謂之丑;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丑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故覽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傅脂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fā)則思其心之順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p> 女訓(xùn)本是蔡邕家訓(xùn),告誡女兒保有德行和修養(yǎng)。前世聽了太多的訓(xùn)誡,又是德行,又是學(xué)識的。做得再好,終歸還得夫君憐惜。菀昭心里不禁發(fā)笑,笑她前世癡心。
她雍雍肅肅地聽訓(xùn),眼睛卻不時瞄著馮堅(jiān)。她的伯父不但是尚書,更是同平章事列居宰相之位。前世定她命運(yùn)的就是他。
裴緒的進(jìn)言固然有效,可他只是個五品中書舍人,與宰輔馮堅(jiān)說的話分量相差甚遠(yuǎn)。馮堅(jiān)肯屈尊出席她的笄禮,自是看中了她與二哥哥韓禎的關(guān)系。歸根結(jié)底,他沖著韓家的勢力來的。
馮堅(jiān)想更進(jìn)一步,比肩王紹和謝衷,送她入宮不可謂一步好棋。
“侄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依次序行禮后,宣:“禮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