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似夢似真（下）

　　雖然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休養(yǎng)，安念身體狀況轉(zhuǎn)好許多，但剛走出房門，于劭還是同往常一樣伸出手臂，示意安念挽著自己。

　　安念也自然地拉著他的胳膊，同他一起緩緩地走下樓去。

　　兩人一高一低，不緊不慢地朝著花園的方向走去，襯著明月暮夜，畫面很是和諧。

　　但不知為何，這兩人皆是心不在焉的神色。

　　徐徐走了一路，于劭只放慢腳下的速度，迎合著安念，始終無言。

　　而回想起夢境的安念，更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低著頭，任由著自個兒的思緒跑去別處。

　　終于，繞到人工湖邊，兩人才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安念抬頭看著湖面，“這湖雖是人工，但眼熟得很，是仿了哪里的景嗎？”

　　“是嗎？”于劭聽后，才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頭，掃了眼湖的全貌，大約停頓了幾分鐘，突然反握住她的手腕，意味深長地說，“這湖的原型大概是涵清湖?！?p>　　“涵清湖。”安念感受到手腕上突如其來的溫?zé)?，心中微微驚訝，不禁抬頭問，“有什么不對勁嗎？”

　　在她抬頭之際，于劭臉上的嘲諷已悄然斂起，搖頭，“沒有，只覺得難得有人會特意復(fù)刻湖景?！?p>　　“走了這么久，坐下來休息會兒吧?！庇谯繋е叩胶叺姆鍪忠闻?。

　　話音落，于劭便伸長腿坐下，可安念卻還未回過神，只習(xí)慣性地將手繞著發(fā)梢，站在原地回味著他說的話。

　　見她壓根沒聽見自己說話，于劭又站起，攬她過來坐下。

　　安念的注意力也跟著被攬回，自覺方才的行為有些不禮貌，尷尬地扯直團(tuán)起的披風(fēng)，小聲問，“嗯？你剛剛說什么？”

　　“那你剛才在想什么？”他饒有興致地抱臂湊近安念的臉，臉上那一抹笑，隨著距離地拉近，綻放得愈發(fā)熱烈。

　　他越故意靠近，安念的腦袋就越往后。

　　終于，在安念就快到后仰的極限時，他收起笑，停下了動作。

　　“我？不過是瞧著這月色甚好，多看了一會兒?！卑材畛粤卧诜鍪稚?，含糊回答。

　　于劭扶住她的腰，視線往下，被她蜜桃紅的臉頰吸引去，兩人的距離也在他無覺中再一次拉近。

　　安念心下越發(fā)緊張，像水杉葉般濃密的睫毛顫個不停，根本不敢與于劭對視。

　　“他這是要做什么？”安念滿心慌亂，“在醫(yī)院這幾日，他從未像這樣?！?p>　　“甚為可愛?！彼娜辉谛睦锬钪?。

　　不覺就這樣目滯半分鐘，在安念幾欲撐不住快倒下之際，他才不舍地轉(zhuǎn)開視線，扶她坐正。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裴裕這個人感興趣？”他懶懶地張開手臂靠在椅背上，享受著絲絲微風(fēng)，發(fā)問。

　　“大概是...18歲后的第一個初雪日吧，才知道有她這個人。”

　　“這么精確？那算是成年以后？”

　　安念點(diǎn)頭，開始糾結(jié)，不知是否該把這件事情繼續(xù)說下去。

　　自那日后，她都會在初雪做那場驚心動魄的夢，但也是好幾年后，她才敢告訴蘇夢和安鈺、祝蕓，除去這三人，旁人她是只字未提，畢竟這事說出去能有幾個人真的相信？又有幾個人能支持她的猜想？何必再說出來，徒增些不必要的煩惱。

　　于是，有須臾的寧靜，只聽得見風(fēng)吹得樹枝搖擺發(fā)出沙沙響聲，還有幾聲孤獨(dú)的鳥叫時不時地劃破寂靜。

　　于劭見身旁無聲，睜眼望去，正見她抿著薄唇，手指不停地繞帽繩，猜到了她的為難。

　　不愿因這些小事讓安念苦惱，他彎腰替她系好披風(fēng)的蝴蝶結(jié)，語氣輕松地說，“我也只是想要明白你為何執(zhí)意要去裴裕墓，你有不想言說的事情，就不必說?！?p>　　安念聽后微怔，雙手動作反倒停下來，好似豁然開朗一般，“你不好奇？”

　　“好奇??！只是你不想說，我就不想強(qiáng)迫你說，時間到了，自然就會知道?！?p>　　“并非是我想故弄玄虛，只是這事不能以常人思維來理解，若未能親身經(jīng)歷，怕是難以相信。”

　　“這有什么？我一個古董店的老板，怪力亂神的事，遇上得可不比你少，放心大膽地說，我洗耳恭聽！”話畢，他為顯認(rèn)真，收起方才懶散的樣子，抻直背，將雙手放在膝上坐著。

　　“那…我便真的說了，我保證我沒有半點(diǎn)虛言，但信與不信全在于你?！卑材钌詈粢豢跉?，開始說起那場夢境。

　　但終究心里長久的顧忌難一時消解，只挑揀了些內(nèi)容同他說。

　　于劭安靜地聽完，久久沒有說話，只是放在膝上的雙手關(guān)節(jié)，都因過于用力而發(fā)白。

　　安念見狀，心中認(rèn)定，他果真如自己預(yù)料般不會相信，卻也沒有生氣，畢竟這世上奇人怪事再多，單憑夢境尋找線索的，怕也只她一個癡人罷了。

　　而后，她自嘲地笑，“就說嘛！這事確是太難讓人相信?！?p>　　“我信！”于劭回過神來，松了雙手，斬釘截鐵地回答。

　　此刻，突如其來的兩個字，卻換安念安靜了良久。

　　這么多年，如果說，她從未想讓旁人相信這事，不以一句“巧合”來敷衍、安慰她，是假。

　　除了有最好的朋友和母親的支持，她也希望有旁人能肯定這看似虛無的設(shè)想。

　　而這個“旁人”似乎出現(xiàn)了。

　　在她思慮的片刻，于劭整個人也恢復(fù)到懶懶的模樣，仿佛是聽說了一件平常小事般輕松。

　　他翹著二郎腿，問，“你去找裴裕，是想解夢？”

　　“自然是，這事來得無跡可尋，可又太過真實(shí)，無法讓人置之不理，我想，去裴鈺墓，挖掘她的寥寥過往，是最好的方法?！?p>　　“那你可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唉，沒有，關(guān)于裴裕，留下的記載少之又少，想找線索，難啊！”

　　“甚至在毫無收獲時，還曾安慰自己，這夢或許只是緣分使然，并沒有我想象那般錯綜復(fù)雜，但又不甘心半途而廢?！卑材钭灶欁哉f完，神情頹然。

　　“哦？那也應(yīng)該是很深的緣分吧。”于劭別有深意地說，過而又看著月亮，指著它，“你瞧，就像我們此時看的月亮是千萬分之四光年的月亮，而千萬分之四光年的月亮也在看著我們一樣，你夢到千年前的裴裕，此刻也可能夢見了千年后的你?！?p>　　“是嗎？我今晚也夢見了她呢?！北幻缮媳≡频拿髟峦耆灵_，安念莞爾一笑，心中的郁結(jié)紓解不少，溫柔地用食指描摹著月亮的輪廓。

　　于劭看著她的側(cè)臉，風(fēng)吹下幾縷碎發(fā)，手指微動想替她攏到耳后，卻又按捺住，“夢到了什么？”

　　“玉清，你見過驚蟄后的建安塔嗎？”安念不露聲色地轉(zhuǎn)頭，語氣和神情都像極了夢里那個醉醺醺的裴裕。

　　不知是這句話還是安念的模樣有異，讓于劭當(dāng)下心中驚動，狂跳的心臟似要從喉嚨口呼之欲出，手心也不停發(fā)汗，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回應(yīng)她。

　　“哈！果然了，你說得對！的確是很深的緣分！這人的名字竟也叫玉清。”安念莞爾一笑。

　　于劭見她并不深究，握著的拳頭總算是放松了幾分，也笑著回應(yīng)，“是??！”

　　“玉清...看來你與裴裕，你與我，也算是有緣之人?！?p>　　“確是如此?！庇谯抠澩攸c(diǎn)點(diǎn)頭。

　　“聽裴裕在夢中，深情地對那個人述說著從前的建安，我也好想去看看，可惜??！不過是癡想。”。

　　于劭沒有接過話茬，但眼神光中是安念的側(cè)臉。

　　“我原先可憐裴裕有如此悲慘的人生，現(xiàn)下卻更羨慕她可以這樣恣意地活過，真好！”安念撐起身體，抬起腳往后坐，雙腿有節(jié)奏地晃著，閉眼回想起夢里那個瀟灑又鮮艷的裴裕。

　　“是嗎？”于劭托腮看著她著迷的模樣，若有所思，“那或許我們可以早點(diǎn)去裴裕墓，才能讓你真正地懂她?！?p>　　“恩，去裴裕墓的事，我想是要提前了?！?p>　　“好，時間你決定，我來安排?！?p>　　“這樣的話，那我可以下周就出院吧?！卑材钫f完，心虛地偷瞄著他的反應(yīng)。

　　“只要醫(yī)生允許就行?！?p>　　聽他不反對，安念輕拍胸口，心中大石也隨之落下，忽地又奇怪起來，為什么要這種自己就可以決定的事，還怕他不允許呢？

　　轉(zhuǎn)而又埋怨自己，真是！這段時間被人管太久，居然習(xí)慣了凡事都征求他的意見。

　　在安靜的湖邊，兩人應(yīng)景地靜坐著。

　　咳咳咳！安念驟然咳嗽起來，只片刻的功夫，她弓著背，有要把肺咳出來的架勢。

　　“怎么突然咳得這么厲害？”于劭自然地?fù)ё∷嫠樦?，緊張地問。

　　安念咳得腦子缺氧，根本無法回答，在昏沉中，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著他的手臂。

　　這樣維持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緩過來，說，“最近總覺得胸口悶悶的，不曾想今天會咳成這樣?！?p>　　“那你怎么不早說？明天我就讓醫(yī)生給你做全身檢查?！庇谯磕樕蠐?dān)憂加重，摟著她的力度也加深了幾分。

　　“沒事，應(yīng)該是前段時間出去考察太累，今天又多吹了會兒冷風(fēng)的緣故，不是什么大事?！卑材钜娝櫭嫉哪犹珖?yán)肅，不覺用雙指撫平了他的眉間。

　　兩人皆是觸電般愣住，片刻后，安念才慌忙地抽回手，暗暗埋怨自己為何如此莽撞。

　　“恩?！庇谯枯p聲回應(yīng)安念，重溫眉間她方才指尖留下的溫度。

　　“什么？”腦袋短路的安念，早已忘記上一刻說過的話，單單傻看著他。

　　“我說...”于劭溫柔地將她馱起，靠著椅背上“還能再見你真好?！?。

　　安念聽了這話，將臉埋在縫了茂密風(fēng)毛的領(lǐng)口中，臉紅的愈發(fā)鮮艷，甚至蔓延到了耳根，她尷尬地把雙手捂在臉頰處遮掩。

　　于劭瞧出她的心思，也不戳穿，只道，“我們回去吧?！?p>　　“好?！?p>　　這夜之后，兩人之間開始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