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番考慮，加上現(xiàn)場分析，媽最終決定把那二斤米放在后祖母的那個光線幽暗的房間里。那個房間不只是光線幽暗，一般人根本不愿意進(jìn)去，更重要的是，那個房間是后祖母的私人天地，后祖母是個極其古怪的老女人。從地主婆演變成我的后祖母的她，富家小姐出身的她，有一個讓人討厭的潔癖，她的房間，不經(jīng)過她的特許，一般人是不敢擅自闖入的。
后祖母在我們那個家里，甚至在我們那個地方，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也是富家山人暗中反復(fù)探索的話題。在那個階級斗爭不斷的年代里，無論是后祖母的身世，還是后祖母的命運，都是許多人想知道而無法知道的。
我之所以稱她為后祖母，很顯然她不是我的原配祖母，而是將我的原祖母取而代之的后祖母。出身于富家小姐的她，原本嫁給了一個軍營的長官，那長官不是一般的長官，而是連縣長見了都要主動打招呼的大軍官。那大軍官原本活得很滋潤，卻因為生性風(fēng)流，死在一個妓女的床上。大軍官死于淫亂的丑聞傳開后，讓這個富家小姐很尷尬也很氣憤，并因此從一個富有的社會地位上逐步下架，最終成了一個靠一點死錢過細(xì)日子的苦命遺孀。過去的富有和自豪光彩，慢慢地變成窮困和丟臉，也讓她原本有些活躍的性格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并且越來越不愛與人交流，甚至對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避諱。日益消沉的她，眼看就要到了枯木死灰的境界，卻讓人看到了一個商機。
我的祖父那時候在外面跑生意，他是個走江湖的人，又能說會道，走到哪里都有朋友。因為富有，他想再娶二房，以顯示他混得人模狗樣兒。這個想法被暴露后，跟他玩得好的一個商人就見機行事，說幫他尋一個既長得漂亮又靠得住的深屋藏嬌式的那種女人。祖父求之不得，當(dāng)場承諾此事如果成功，他會賞他多少多少錢，并提前預(yù)付了一定的數(shù)額。那商人拿到首付款后，當(dāng)即就跑去見這個丈夫死了多年的遺孀。
遺孀一開始很反感這個商人的游說，但商人的耐心，和祖父是個有錢人的情況，最終還是讓這個性格有些古板的遺孀心有所動，只是不愿意顯露自己的真實內(nèi)心，態(tài)度有些矜持。商人看出了遺孀的心態(tài)，進(jìn)一步加強了祖父是個有錢人的說法，曾經(jīng)的富家小姐，產(chǎn)生了對命運的期待，可是，當(dāng)她從我的祖父耳里聽說是做二房的消息后，她立馬就向我的祖父提出抗議，并要我的祖父賠償她的失真費。富家小姐雖是遺孀卻長像漂亮和徐娘半老的風(fēng)韻，讓祖父迷上了她，也讓他變著法子去討好這位遺孀。就在遺孀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我的原配祖母卻吞金自殺。從小就一心愛著祖父的她，萬萬沒想到祖父與她已經(jīng)有了娃子，卻還在外頭有故事。祖父的死，一下子騰出了空間，后祖母就毫無顧忌地插進(jìn)了我們這個家。年紀(jì)尚輕的她，開始幻想第二次人生的圓滿。
可是，事情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簡單。首先是祖父這個家，雖然去了祖母，卻都沒有接受她的意思。因為她根本沒有思想準(zhǔn)備，也沒有愛心，她不想接受我的祖母生下的一個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小小年紀(jì)就對她懷恨在心，兩個人斗起來，不象是母子，倒象是一對仇人。繼母與前頭兒子爭斗的事實，讓處在中間的祖父極其為難，他站哪一邊都是個錯誤，最終只能睜只眼閉只眼。祖父的做法，激起了后祖母的極大憤恨，她甚至起了如果自己有個一兒半女，就要弄死我父親的惡毒想法。這個想法讓我的祖父感覺到后，一直提心吊膽。就在這種情況下，是意外也不是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后祖母不知何故，自己就是懷不上祖父的娃子。為此，她四處求醫(yī)，結(jié)果也是徒勞。本來就懷疑祖父對她是否有真愛的她，開始患上了疑慮綜合癥，對什么事都持一個非常敏感的懷疑態(tài)度，也讓那個家庭從此陷入了沒休沒止的爭斗之中。因為她的無理取鬧，不可理喻，慢慢的，所有人都成了她的懷疑對象和斗爭對象，也讓她逐漸陷入封閉、孤立和神經(jīng)質(zhì)的精神狀態(tài)。
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后祖母的地主階級的封建思想仍然沒有一點改變，甚至變得更加明顯。她不只是張揚剝削階級的愛富嫌貧的思想，同時也明確表露重男輕女的意識。盡管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女人，卻把女人看成是一個賤體。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下我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和六姐七姐和我，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咒罵我們，說我們是孽障，活害精，賠錢貨，世上有什么惡毒的咒罵，她全拿出來，沒有的她就自己創(chuàng)造。后祖母對我的七個姐姐看不順眼，我的七個姐姐自然也對她沒有一個好臉色。后祖母一張臉每日里要面對連我在內(nèi)的八個姐妹，也讓她在那個家里活得比什么都累。沒有什么事，或者不是因為飯熟了，并端到桌上了，后祖母一般是不出那個光線暗淡的小黑屋的。當(dāng)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我那七個姐姐也絕對不會走進(jìn)那個光線暗淡的屋里，面對一個老妖婆似的后祖母。
漸漸長大的姐姐們，開始不吃后祖母那一套，后祖母不給他們好臉色，他們也以同樣的臉色來回?fù)艉笞婺?。后祖母一人對付我的七個姐姐，疲于奔命，我的母親又在其中護(hù)著我的七個姐姐，讓后祖母越發(fā)覺得勢單力薄，孤軍作戰(zhàn)，于是，她首長試圖抓住我的兩個哥哥，試圖通過我的兩個哥哥擴大她的勢力，可是，我的兩個哥哥雖然對后祖母沒有什么壞印象，甚至能夠感覺到后祖母那種世俗的重男輕女的思想，但要想讓他們加入后祖母的陣營，并且用來對付我的七個姐姐，兩個哥哥都沒有讓她如愿以償，甚至在后祖母與某個姐姐發(fā)生爭執(zhí)對罵的時候，我的兩個哥哥還來指責(zé)后祖母的不對，讓后祖母越發(fā)覺得勢單力薄，孤立無援。好勝心強不甘失敗的她，最終選定了我的父親作為拉攏的對象。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如果能夠站在她那一邊，整個對抗局勢就要改變，她也可以從被動變?yōu)橹鲃印?p> 爹畢竟是一個讀了書的人，讀書人當(dāng)然應(yīng)該知書識禮，尤其是要有孝道。后祖母雖然不是爹的親生母親，而且還讓他一度有過仇恨，但知書識禮的爹，還是把她當(dāng)自己的親娘一樣地孝敬，并且在許多事情上，他盡量做得更好，不讓后祖母感覺到她是一個后娘的地位。也許正是爹的這些行為，讓沒有自知之明的后祖母得寸進(jìn)尺，尋找各種各樣的機會來要挾爹，甚至讓爹來評判她的對與錯。每當(dāng)后祖母這樣做的時候，爹往往總是一臉笑，并且總要先要把與后祖母作對的人批評幾句，息事寧人。然后，爹就在我的幾個姐姐或媽的面前做思想工作，說再怎么說后祖母也是這個家的長輩，是長輩就得有一個對待長輩的態(tài)度，更不可以與一個長輩發(fā)生口角之爭，即使是后祖母罵晚輩一句兩句，那也是應(yīng)該承受的。爹的勸誡起到了一定的教化作用，但后祖母不依不饒的強硬態(tài)度很快又讓這個家庭里的矛盾激化。爹在公開場合指責(zé)晚輩不可以對長輩無禮的那些話，讓后祖母越發(fā)意識到她的尊嚴(yán)被晚輩褻瀆，因此也越發(fā)覺得沒面子而懷恨在心。實在是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后祖母因為極度生氣而哭了起來的時候，大叫她在這個家活不下去，不想活的時候，爹就站出來，高聲大嗓地把我們大家或者其中的某一個批評一頓，然后，他就走進(jìn)后祖母那個光線暗淡的黑屋里，輕言細(xì)語地勸慰后祖母，叫他凡事想開點，不要因為一點小事與大家過不去，尤其是沒必要跟一些孫子輩的人物計較，甚至向后祖母暗示，一人難頂百萬兵，后祖母要是想不通，就會有慪不完的氣。
爹接二連三的勸說，終于讓后祖母明白了一個最簡直的道理，其實，這個道理她早就明白，只是因為她的好勝心強，不甘示弱?，F(xiàn)在，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畢竟是上了年紀(jì)的人，要想在這么多的孫子輩的人物面前占個優(yōu)勢是絕不可能。只是，在選擇妥協(xié)的同時，后祖母卻說服不了自己那份特別好強的自尊心，更沒想到她這個當(dāng)年在家里讓父母寵愛得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富家小姐，晚年還要如此受氣，心里極不舒服。心里極不舒服的后祖母，就有事沒事在那小屋里嘮叨，低聲發(fā)泄她的怨憤。好在，爹是個孝敬兒子，有事沒事，常走進(jìn)那個小黑屋說幾句寬慰話兒，如果后祖母不愿意起床，他就把飯送到床邊，以示盡孝。盡管如此，后祖母還是偶爾要大發(fā)一回脾氣，無端端地罵幾句人，然后，她就躲進(jìn)那個小黑屋里，暗中閃爍著一股充滿著報復(fù)欲和泄憤欲的惡毒目光，讓看見的人意識到，后祖母的存在，將是一個可能危及到某一個人，甚至?xí)＜暗竭@個家庭的不安因素。
萬萬沒有想到，那時唯一沒有與她作對的我，竟然成了她的打擊對象，并讓我葬送了一條鮮活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