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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茫尋道人

歸去來兮(二)

滄茫尋道人 應(yīng)物自然 2909 2019-12-12 09:09:06

  這陣仗說是來賀喜的,怕是他自己都不信??褪遣凰僦?,但這種日子呼延擎蒼卻不能下逐客令,一拱手道:“來者是客,還請幾位稍坐,我讓下人多備幾副碗筷?!?p>  陳俊笑中帶著揶揄,道:“多謝多謝,既如此,還請笑納在下的一點(diǎn)兒心意?!闭f著手一擺,幾名甲士將禮物抬了進(jìn)來,那東西落地“當(dāng)”的一下,聲音十分清亮,陳俊上前將紅布一掀,所有人臉色都變了,這禮物不是別的,竟是口鐘。

  大喜之日送這么個(gè)“禮”,當(dāng)真是其心可誅。

  岑含臉一沉,緩緩道:“這是甚么意思?”

  陳俊笑中毫不掩飾嘲諷之意:“鐘是用來記錄時(shí)刻的。送鐘,自是希望呼延將軍懂得惜時(shí),能夠開開心心、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過好每一日?!彼桃庠凇八徒K”和“規(guī)規(guī)矩矩”上加重了語氣,個(gè)中含義不言自明。

  樂心輕聲道:“這哪是來賀喜的?這是來示威的!”岑含在朝堂上素與他不睦,卻沒想到他囂張若此,竟挑呼延擎蒼成親之時(shí)上門羞辱。

  岑含面如寒霜,步子剛抬,被樂心一把拉住,搖頭道:“你別沖動(dòng)!”岑含緩緩拿下他手,道:“武人不受辱!”又轉(zhuǎn)頭朝呼延擎蒼道:“叫蘭兒在青廬里待著別出來!”呼延擎蒼應(yīng)聲點(diǎn)頭出門。

  岑含往前踏出一步,這一步帶起驚人氣勢,十余軍士遽然而驚,齊齊擋在陳俊面前,陳俊吃驚道:“岑含!你要做甚么?我是陛下御前之人,今日是專程來賀喜!你敢動(dòng)我!”話雖說得強(qiáng)硬,語氣卻已發(fā)虛。

  岑含并不理會(huì),步子不停,卻走得極慢,每走一步,對面十余人心中的壓抑便重了一分,等走到面前時(shí)已然全都搖搖欲墜,眼中盡是驚恐。

  岑含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鄙夷之意,緩緩道:“我借陳大人的禮物,再獻(xiàn)一禮?!闭f完負(fù)手走到那口鐘前,輕輕伸出手掌,一掌拍在鐘身上,清越的擊打聲中岑含身如游龍,隨著掌影漸快,擊打聲也越加密集,直震得眾人心神激蕩無法自持。忽然聲音戛然而止,眾人一怔,只見他已靜立在旁,單手輕拂,“嘩啦”一陣響,一人高的銅鐘忽然散成了一地碎片,直瞧得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

  陳俊回過神來,怒道:“你干甚么!”

  岑含淡然道:“大喜之日送終多不吉利?我替大人改了個(gè)名目,叫歲歲平安?!睔q通碎,這寓意倒也貼切。

  陳俊大聲道:“好啊!本官好心來賀喜,卻不想遭此大辱!岑含、呼延擎蒼,你們給我記著,這事沒完,我必到陛下面前討個(gè)公道,到時(shí)看你二人有何話說!”

  岑含雙目陡然一張,“奪神勢”噴薄而出,頓時(shí)殺氣如潮,陳俊只覺眼前這青年驟然變成了一頭噬血巨虎,張著血盆大口對著自己,自己只需動(dòng)得一下,便死無全尸,禁不住腿一軟癱在地上,面色煞白。忽然一陣惡臭蔓延開,眾人紛紛掩鼻,察看臭味來自何處,只見陳俊所坐之處淌出來一溜黃水,原來這人屎尿竟都給嚇了出來。

  岑含眼神冷得像冰:“今日若不是瞧在擎蒼大喜之日,不能見血,不然單憑這口鐘,今日你便出不了這個(gè)門!”陳俊半條命被嚇掉,全無平日盛氣凌人的架勢,岑含平素在軍中威名極盛,那十余個(gè)士卒哪有膽子跟他放對?此刻忙借坡下驢,扶起陳俊便奪門而去,不多時(shí)便沒影了。

  這么一攪合,賓客們都忐忑不安,喝喜酒的興致也去了大半。岑含轉(zhuǎn)過身來,卻是春風(fēng)滿面,笑道:“礙事的人終于走了!咱們繼續(xù)喝!來兩個(gè)人將地上的穢物清理了!把新郎叫出來,還有幾桌沒敬酒的?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這么容易放過他!”眾人見他渾若無事,剛剛這一出帶來的緊張頓時(shí)煙消云散,場面頓時(shí)又熱鬧起來,宴后接著鬧洞房,直鬧得新娘滿臉通紅、新郎連連討?zhàn)埐抛髁T,各自盡興而歸。

  樂心與岑含同路,走出老長一段,離呼延擎蒼家遠(yuǎn)了,才開口道:“今日闖禍不??!陳俊是真小人,絕不會(huì)就此善罷甘休,你需得想好在必陛下面前如何應(yīng)對才行啊!”

  岑含笑容里帶著三分醉意,閉目曼吟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樂心一愣,道:“你說甚么?”

  岑含搖頭:“沒甚么!”

  樂心無奈,二人一路無言,直送他到自己府上,嘆了口氣,也轉(zhuǎn)身回家。

  岑含進(jìn)了門,卻不往自己屋里去,走到院中央,腳下一滑仰面朝天躺了下去,這下可驚了府里的下人,都圍了上來,卻見他神色如常,只怔怔望著天上的月亮。這一番形狀大異往常,眾人面面相覷,忽聽他道:“府里可還有酒?”

  管家忙道:“回大人,有,有。”

  岑含淡淡道:“去給我拿兩壇子來,你們就可以去睡了。”

  “可是您……”

  “我沒事,就是今天酒還沒喝夠?!惫芗覠o奈,只得叫人去拿酒來,隨后安排兩個(gè)下人守著他,才讓其他人都散了。不料岑含聽得清楚,直接把剩下兩人也都攆了回去,眾人無法,只好隨他心意。

  夜色靜謐如夢。

  究竟夢在夜里,還是夜在夢中?

  岑含已不能回答,因?yàn)橐粡堊熘荒茏鲆患虑?,現(xiàn)在它正忙著喝酒。酒似乎比今日婚宴上還要香醇,岑含抓著壇子看了一陣,才想起來這是年前李紹奇送給自己的佳釀,這樣的好酒用來自我麻醉似乎有些浪費(fèi),但卻顧不得這許多了。

  月明,卻不圓滿。也正如這人間的事,一件如意了,就會(huì)有另外一件很不如意。

  這豈非很公平?

  但為什么自己的心又會(huì)這么痛?

  月光冰冷如刀,岑含下意識(shí)地灌了口酒,讓身子稍稍溫暖了些,模糊的目光望上去,這清冷的月中忽然多了個(gè)清冷的身影。

  “師姐,你在天上還好么?謝師哥可曾有好好待你?”

  就這么想著,那人影忽然動(dòng)了起來,似舞非舞,似拳非拳,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很熟悉,卻又讓人感覺十分陌生。岑含忍不住揉了揉眼,人影卻消失了,腦中莫名其妙回放起那些往事,從當(dāng)年嘉興城中偶遇洛飛煙到今日呼延擎蒼與施蘭拜堂,一幕一幕,就好像自己又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到最后一切再度煙消云散,只剩兩個(gè)人影,一個(gè)飄然如仙,一個(gè)婉然如玉,二人相望而舞,漸漸越舞越近,最后重疊成一人。

  岑含遽然而驚,忽地畫面回到當(dāng)年初遇施蘭時(shí)的情形,那面色慘白咬著牙的倔強(qiáng)像極了一個(gè)人。

  像極了天山腳下面對耶律玄時(shí)一臉決絕的洛飛煙。

  忽地眼前一黑,畫面里的人又都變成了自己。

  嘉興城中望著洛飛煙發(fā)怔的自己。

  忘憂湖畔傻傻淋著雨的自己。

  桃林中望著洛飛煙梨花帶雨的自己。

  天山腳下抱著洛飛煙一臉失神的自己。

  鎮(zhèn)州大營中為施蘭與李繼韜翻臉的自己。

  那年冬帶著施蘭潛回潞州的自己。

  還有那一日在城外失魂落魄的自己。

  “原來我一直將蘭兒當(dāng)成了她的影子么?”

  但這樣的執(zhí)著,除了傷痛,還能帶來甚么?

  岑含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淚,這一刻一切仿佛豁然開朗。人若一直活在過去,又要拿甚么去面對未來?

  倘若今時(shí)今日謝青山與洛飛煙還好好活著,自己一廂情愿的苦戀也不過是讓三個(gè)人都陷入痛苦。愿拿起時(shí)自拿起,當(dāng)放下時(shí)也須放下,情之一物,從來沒有甚么對錯(cuò),有的不過是你情我愿,只有那個(gè)懂自己,愿與自己互換真心的人,才是最終該去抓住的。而其他的,不過一場幻夢。

  這么簡單的道理,自己居然到現(xiàn)在才懂。

  念頭一通,岑含身子猛地彈了起來,右手二指成訣,信手一指,生出一股柔和至極、渾厚至極的劍意。收放之間人也動(dòng)了起來,信步而行信手出招,招已非純陽劍招,意卻是純陽劍意,漸漸地意也無意,有無之間,一股純粹無比的氣息周流全身,無凹凸處、無缺陷處、無斷絕處,至中至和,到最后只剩下呼吸,自己的呼吸、草木的呼吸、游云的呼吸,乃至天地的呼吸,一陰一陽中產(chǎn)生一股磅礴無比的律動(dòng)共鳴。

  這一路劍法舞得如癡如醉,帶得停步收勢時(shí),天已大亮,岑含一回頭,只見全府上下都盯著自己,其中還夾著一個(gè)內(nèi)侍,不由大感怪異,道:“怎么了?”

  管家松了一口大氣,趕緊上前道:“我的大人哎!您總算是醒了!陛下正龍顏大怒等您進(jìn)宮呢!您趕緊去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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