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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茫尋道人

江南煙雨(終章)

滄茫尋道人 應(yīng)物自然 3770 2019-12-29 19:47:12

  呼延擎蒼回憶道:“說來慚愧,當(dāng)時我和蘭兒從石將軍處得到大哥的消息,便著急出來相見,因約定的地方是鬧市中一處客棧,故未仔細(xì)防備,結(jié)果中了埋伏。此刻石將軍怕是也在滿世界找我們?!?p>  岑含訝然道:“你在石敬瑭手下為將?”

  呼延擎蒼道:“大哥有所不知,這五年來人事多有變遷。興教門之變,當(dāng)今圣上得坐龍庭,石將軍與三哥同為殿前肱股,如今都已是中書門下同平章事的官銜。除了三哥,石將軍是同我交情最好的,平素聊起大哥你也是難掩崇敬之情,這五年來,沒少幫我們夫婦打聽您的下落呢?!?p>  談及李存勖,岑含有些黯然,道:“是啊,當(dāng)真恍如隔世。想當(dāng)年‘六道兵圣’何其不可一世,卻終究敗給了自己,他若不寵幸伶人,又或者與我一戰(zhàn)后不逞強隱瞞傷勢,也不至于興教門一役無法自保,落得個喪命的下場。對了,你們何時得到我的消息的?”

  “約莫兩個月之前罷,該是不到兩月?!?p>  岑含皺了皺眉:“你們中算計了,石敬瑭和楊家是一伙的。”

  呼延擎蒼愕然道:“一伙的?”

  樂心在一旁咪了口酒,道:“這又是哪出?”

  岑含道:“兩個月前我重出江湖,真正見到我本人的只有樂心的小徒弟、摩尼教的幾位兄弟和楊崇義,其后幾日我便到洛陽。算上楊崇義的腳程,留給楊家對你們下手的時間太少了,沒有人配合絕難成事,而這個人又必須是你們絕不會懷疑的人?!?p>  呼延擎蒼怔怔道:“這人是石將軍?”

  “你們有所不知,五年前石敬瑭來江南找過我,要我出山輔佐他成就帝業(yè),但我無心朝堂一口回絕了。本以為這事到此為止,沒想到他居然和楊家看對眼了,不過他想必也不知道楊憶之也是個想當(dāng)皇帝的,否則這戲怕是就好看了?!?p>  呼延擎蒼目瞪口呆,樂心又咪了口酒,笑道:“這老石當(dāng)初在軍中悶葫蘆一個,沒想到心思這么多?!?p>  岑含道:“打得一手好算盤。今日之戰(zhàn)我若敗了,他自少不了楊家這邊的好處,即便我現(xiàn)在勝了,綁架你們的主謀也是楊家,楊家不供出他,我也沒什么證據(jù)去找他晦氣。”

  呼延擎蒼眉頭深鎖,良久才道:“那眼下該怎么辦?”

  岑含笑道:“也不用怎么辦。今日一戰(zhàn)的結(jié)果傳開去,想必他會有好一陣子睡不好覺,我修書一封你代為轉(zhuǎn)交,幫他安安神?!?p>  呼延擎蒼一時沒會過意來,樂心又笑了:“就知道你沒憋好屁。這信一到,姓石的心領(lǐng)神會,以后不僅不敢再打擎蒼和蘭兒的主意,還得小心翼翼照應(yīng)著。否則以你‘隱仙人’這上天入地的手段,指不定哪一日有頭睡覺,沒頭起床?!?p>  呼延擎蒼懊惱道:“兄弟技不如人連累兄長,本就良心難安,如今還要靠大哥暗中護佑才能保全自身,實在羞愧難當(dāng)。官兒做到這個份上,還不如掛印而去來得自在!”

  樂心與岑含相視一笑,道:“你和我們不同,是真想建功立業(yè)的,官場風(fēng)云變幻本就難以捉摸得很,何必跟自己置氣?以后要更加小心謹(jǐn)慎才是真的?!?p>  岑含又道:“今日一見,看得出來你這五年沒少下功夫,但所學(xué)終究有限。今日我將這五年所悟‘龍虎二勁’與‘太乙真勁’的修煉之法傳你,你只需依法練習(xí),不出五年,可躋身當(dāng)世大高手之列。但為將不止武藝,兵法也需勤學(xué),這一點卻看你自己了?!闭f到這里,忽想起一事,轉(zhuǎn)頭問樂心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我三叔是怎么死的?”

  樂心眼眶一紅,仰脖子又是一口酒:“你三叔是真漢子!當(dāng)初咱們分頭行動,你三叔、老曲和我護著藺姑娘越過兩道守備,到第三道時遇上了朱麒和幾個‘冥府’的高手,我本想冒險一試,但沒想到朱麒竟是當(dāng)初害你三叔誤殺義兄的罪魁禍?zhǔn)?,你三叔心意決絕孤身誘敵,后來與朱麒同歸于盡。也怪我無能,若我武功再高些,何至于叫他孤身犯險?!闭f完杯子加木幾上重重一頓,頓時陷進去寸許。

  岑含輕輕拭去眼淚,道:“怪不得你。即便當(dāng)初在場的是我,也攔不下他,三叔了了這輩子最大的心愿,我該替他高興。”

  樂心擺手道:“不提這些了,你方才最后打敗他們時使的是甚么功夫?”

  岑含道:“也算是我的造化吧。這五年來我悟到了將‘純陽劍’與‘周天四象功’合二為一的關(guān)竅,甚至進一步悟出了‘空靈掌’,但也終究只是合于自然的地步。雖然不俗,對付耶律潛一人有余,但對付三大高手合圍卻是太托大了。”

  “怎么說?”

  “耶律潛通了陰陽,內(nèi)勁之強當(dāng)世無雙,即便是我也是靠著神通變化而勝,并非硬拼。但他們?nèi)寺?lián)手后,楊憶之和蕭清有意限制我挪騰,刻意造成正面硬拼之勢,此非我所長;加上前面兩場消耗過劇,時間一久后繼乏力,終于陷入死局。當(dāng)時我?guī)锥让搰垂?,大感絕望,心想自己既已合于自然,卻還是難逃一死。便在那時,腦中忽然產(chǎn)生一個奇怪念頭,通悟了當(dāng)年與朱子暮一戰(zhàn)獲勝的關(guān)鍵?!?p>  “什么關(guān)鍵?”

  “當(dāng)年與朱子暮一戰(zhàn),對方神通所至我五感盡失,唯有待死。也正因如此,才能放下一切,物我兩忘,暫時達到了與天地自然互為應(yīng)和的境界。”

  呼延擎蒼動容道:“與天地互為應(yīng)和!”

  岑含一笑道:“我既合于自然,自然亦能合于我,互為一體,大勢之中一切無不為我所用,乃至對手氣血精神皆受我所制?!?p>  樂心拍手大笑:“妙哉!妙哉!沒想到這世間的武藝竟有如此境界!”

  岑含亦感嘆道:“這世上的學(xué)問大道無窮無盡,你我終其一生只怕也難以窮究其理。”

  呼延擎蒼道:“那這門神功可有名目?”

  岑含略一思索道:“我借此尋得大道門徑,便叫‘尋道訣’罷?!?p>  一行人當(dāng)晚泊船南岸,尋個宿頭住下,岑含將“龍虎二勁”與“太乙真勁”精義傾囊相授,并寫好書信,一同交于呼延擎蒼,次日曲聽風(fēng)另派一小船將二人送回江北,自此作別。

  呼延擎蒼回到洛陽后,日夜勤學(xué)苦練,五年后果真武藝大成,通了龍虎勁,成為一代名將。其后呼延家乘勢而起,至其孫輩,有一人成就太乙真勁,助趙匡胤平定天下;其后家道漸落,后輩鉆研馬上戰(zhàn)法,武藝漸衰,及至北宋末年,憑借連環(huán)甲馬陣名揚天下,卻再難重現(xiàn)家傳絕藝。

  且說岑含歸心似箭,與樂心師徒、摩尼教眾人一路南下。時值正午,欲過一渡口,忽見不遠(yuǎn)處站著兩個道人,一派遺世之姿,岑含忙上前叩拜,這二道不是旁人,正是呂純陽和劉海蟾。

  二道忙將他扶住,呂純陽笑道:“恭喜小友,恩怨了斷,大道終成!”

  劉海蟾亦笑道:“師弟神采,已非我輩能及?!?p>  岑含神色肅穆,退后兩步,又對二人躬身一揖,才道:“若非二位前輩救命之恩,傳道之德,岑含難有今日!此生銘記,絕不敢忘!”

  “今后有何打算?”

  “只想回江南好好過日子?!?p>  呂純陽頷首道:“如此甚好?!?p>  岑含喟然道:“浪跡江湖近十年。愛恨癡纏,恩怨是非,悟武學(xué),悟情愛,悟時勢,悟天地;到頭來不過兩個字,自然。這世上多少人口口聲聲順其自然,實則不是放任自身便是裹足不前,能見自然,方能順應(yīng),不見自然,又順誰去?”

  劉海蟾微笑道:“既已得道,何不傳之?”

  岑含笑道:“也無不可,只看機緣。說起來倒是有那么一人,與我雖無機緣,卻不妨向二位老師一薦?!?p>  呂、劉二人對望一眼,道:“何人?”

  “‘清虛處士’陳摶?!?p>  呂純陽捋須道:“此人確系可造之材,只差些時機。如貧道當(dāng)年,時機一到,黃粱夢醒,便可登堂入室?!?p>  岑含道:“甚善?!?p>  三人話中暗藏玄機,樂心幾人聽得頗有些云里霧里,呂劉二道也不多說,就此別過,飄然而去。

  幾人正欲上船,忽見白鹿僵在原地,望著不遠(yuǎn)處的林子一動不動。岑含順?biāo)抗饪慈?,只見林子邊上也站著頭鹿,通體如雪,卻是頭上無角,是頭雌鹿。

  二鹿對望,一在河邊,一在樹下,一般的目不轉(zhuǎn)睛,宛如石像。

  岑含一怔隨即會意,當(dāng)時輕撫他脖頸,輕聲道:“鹿兄,你我也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p>  白鹿一個激靈,轉(zhuǎn)過頭來看他,眼中忽然有了霧氣。

  岑含笑道:“別這樣。你我心意相通,我已身無掛礙,你也當(dāng)身無掛礙;去罷!回嘉興的路你認(rèn)得,住的地方也還給你留著?!?p>  白鹿低鳴兩聲,俯下頭在他臉上蹭了幾下,轉(zhuǎn)身往林子里去,走到一半復(fù)又停下步子,回頭來看,岑含只揮揮手,微笑示意。白鹿又駐足一陣,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兩只前足跪地,朝他叩頭相謝,岑含鼻頭一酸,躬身一揖,一人一鹿就此拜別。

  樂心忍不住抹了抹眼淚,道:“想不到你們這一人一鹿這么矯情?!?p>  岑含道:“難得矯情一回。上了戰(zhàn)場它是我坐騎,下了戰(zhàn)場它卻是我兄弟,與你和擎蒼并無二致?!?p>  樂心道:“也算是一段奇緣了?!?p>  江南小雨如煙,雖是正午,街上人煙已稀,但醫(yī)館里卻還忙著。

  藺溪不緊不慢下了一針,然后換下一個穴位。

  “藺大夫真是神醫(yī)?。∩洗谓心@么一弄,我這經(jīng)年的老毛病可好了老多哩!”挨針的老頭面色看著有點虛,嗓門卻亮。

  藺溪笑了笑道:“我醫(yī)術(shù)還不精。若換這醫(yī)館原先的主人,你這舊疾早就藥到病除了?!?p>  張老頭頓時瞪大了眼睛:“有這么神?”

  “有。”

  病人只有一個,伙計暫時得閑,搬個小板凳靠著門休息片刻。門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像一層薄紗,有種別樣的精致。

  也不知什么時候,忽然多了個人,撐著油紙傘,一動不動站在門前。這人出現(xiàn)得很突兀,卻又格外自然。

  伙計懵了一下,忙道:“先生是來看病么?”

  來人點頭。

  “先生且請稍坐,不知身上有何不適?”里面的藺溪沒抬頭,只淡淡道。

  伙計笑道:“先生但說無妨,無礙的。姑娘雖施著針,一樣能診病?!?p>  那人道:“我來看心病?!?p>  這聲音一出,藺溪的手驟然抖了一下,看得張老頭心一驚。只聽那人繼續(xù)道:“五年前,我因為一些事,與一人雖未死別,卻不得不生離。這五年來日夜煎熬,思念成疾,卻苦于身子未復(fù)俗事未了,遲遲不得相見,如今一切終于塵埃落定,我想問問藺大夫,若我現(xiàn)在見她,她可會原諒我?”

  藺溪長長吸了口氣,穩(wěn)住手下完了最后一針,站起身,望向門外。

  那是一張很熟悉的臉,臉上有一個很溫暖的笑容,笑容上掛滿了熱淚??粗粗A溪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這一刻,時間仿佛已經(jīng)靜止。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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