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院。
乃皇族幽禁之所,常作皇子皇孫受刑羈押之用。
牢都是九陽精元照到的最富足的地方,然而,宗正院里卻是成年暗無天日的。
那里戒衛(wèi)森嚴,尋常人不得入內(nèi)。
一個人影卻如閑庭散步般走著,院子里有幾棵松柏,倒映在水洼里,那人就若月光瀉入門戶,只留下粼粼的樹影。
有個守衛(wèi)在前頭給他掌燈。
許是常年居于此院,那個守衛(wèi)面色發(fā)白,眼神陰郁,彎著腰,弓著背,就像是暗夜中逡巡的影子。
院里迂回曲折,厚重的木門次第打開,一眼望不盡深處。
屋檐上的舊鈴鐺。
叮鈴—
叮鈴—
叮鈴—
驚飛幾只昏鴉。
那人轉(zhuǎn)眸,看了一眼。
他前頭的那個守衛(wèi)也偏頭看了過來,這時借著燈籠的微光,能看到他的半邊臉,那側(cè)臉上溝壑縱橫,竟是塊壘似的疤痕。
猶如籠中惡鬼。
惡鬼推開了一座門。
門里黑乎乎的,有個人影背坐著。
那是個女子的背影,纖弱單薄,卻身姿筆直。
她已幽禁多日,然三千發(fā)絲打理得一絲不茍,垂落在地,灑在蓬松柔軟的裙擺上,生出幾分仙姿來。
聽得聲響,女子慢慢轉(zhuǎn)過頭。
那是一張素面朝天的臉龐。這種素面,倒不是說她的面容有多寡淡,而是說她未有涂脂敷粉。
大約久處暗室,倏然見到亮光,有些微的不適。
她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再徐徐睜開。
那是雙初看有些凌厲的眸子,再看便如那松柏倒影下的靜水平波。
那清波里可能還有鳥掠過的影子。
草荇拂過的影子。
落花的影子。
那雙眸子曾經(jīng)看過太多東西,所以顯得無比的深邃。
那雙眸子的主人,曾經(jīng)是牢都殺伐果決的長公主,如今是深居候府的長辛郡主。
她起身。
身形頎長。
她看著來人,眉眼乍然笑開。
“娘,我來接您回府?!闭驹谒媲暗娜?,是個少年。
有著和她一樣冷淡的眼廓。
連眼里流露出來的關(guān)切,都像是云雀掠過水的飛影,蕩開一層輕輕的漣漪,不一會兒,歸于平靜。
少年扶著她的右手。
女子跨過門檻,一路走走停停,忽而看看更深處的院落。
檐角如暗處沉睡的燕子。
堂前的燕子才熱鬧,繞梁筑屋,雙雙入對,這里的燕子太過沉悶無趣。
“進來的匆忙,倒也沒來得及看看這些老房子?!?p> “老房子到底比不上舊時有味道了,許是沒什么老人了,是吧,王叔?”
長辛郡主垂眸。
掌燈的守衛(wèi)依舊躬著背,不知是人老了耳朵不好使,還是風(fēng)吹散了碎語。
宗正院的大門,很高很高,也很舊很舊,上面很久沒有上漆了。
一塊細小的木屑落到她的衣襟上,指間夾起。
“王家的那位死了嗎?”她回頭,望著身后的漸漸不見輪廓的院子,語氣輕佻,似乎還有些蔑視。
木屑燃起黑色的火焰,消散。
那個守衛(wèi)側(cè)身,往后退了兩步。
“恭送長公主?!?p> 守衛(wèi)的聲音粗啞又低沉。
“勞您還記得本宮是長公主,我已不做公主多年了。”
長辛郡主覷了他幾眼,攏了攏衣袖,雙手負后。
她的眸子似乎能看到宗正院的最深處,良久,她哼了一聲,便大步踏出宗正院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