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麗最終也沒能給阿武一個家。
在阿武一次回鄉(xiāng)接母親來這座大城市,幫忙照顧一下剛懷孕的小麗,也順便為兩人即將步入的婚前階段做準備的時候,阿武開始真正習慣和接受要跟小麗一起過下半生的時候,小麗走了。等阿武接了母親回到小屋時,家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白色的漆桌上放著一串鑰匙、一本賬單和一些紙幣,還有一個嶄新的錄音筆。
“阿武,你是個好人。阿武,對不起,我走了。
很抱歉,在我走的時候才說出這些本該在第一次見面就跟該跟你說清楚的事情。
我來自一個小山村,來到這個大城市是因為處了五年的對象叫我過來這里跟他。我在家里是老四,上頭有一個哥,兩個姐,下頭還有兩個弟弟,我從小不如我姐嘴甜,不如她討人喜歡,不如大哥大姐年長可靠、能養(yǎng)家,也沒有兩個弟弟可人疼,家里人也不咋疼我,我好像就跟那機場大廳的玻璃一樣,透明透明的,沒人看得見,直到有人撞上去,撞疼了,才會被人知道有這么個人。
直到遇見他,我才知道,我值得這樣被一個人在乎,我的一切可以在一個人眼里成為上天給的禮物,我被喜歡地熾烈,而面對他的時候,我的心也總是能跳動個不?!視π?,我會憤怒,我會感動,我的一切感覺都變得好強烈。于是我很早就跟他了,比起跟著對我不怎么理,也從來沒有怎么關(guān)心的家人,我樂意跟他組建一個新的小家,我樂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他。就像他熾烈地對我好一樣。是的,熾烈,像太陽一樣從外太空穿過厚厚云層、最后還能烤著大地那么強的火光那樣的力度。他把我喜歡進了他的骨血里。我也樂意在他面前打開真正的自己,我會有不高興,會有小脾氣,會犯錯,會哭,會鬧著他按照我的心意做事。我的心在鮮活地跳動著。
阿武,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小玲,要不你還是去找她吧,或者找任何一個比我更愛你,愛得鮮活的女人,去跟這樣一個女人成家。在對象這一塊,不要再憑你的善良和不忍做決定了,去真正聽聽自己心里的聲音吧。不然沒有一份這樣的愛情,我覺得人生都會很沒有意思,沒有期待,沒有可以憧憬的未來了。
孩子是趁你回老家的時候打掉的,對不起。我之前的男人在我離開后的半年就開始瘋狂找我了,他不斷跟我認錯,跟我保證再也不會把我弄丟,保證以后的生命中只會有我一個女人,說我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摯愛、幸福,和他這輩子唯一的救贖,唯一的光。
一開始,我是想不要他,既然跟了你,就好好跟你過日子的,但是,阿武啊,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你能自己干的活從來不叫我干,你體貼,你負責,你是個真男人,但是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我熬不下去了!我真得很難想象,我們這樣互相只是有好感,這樣湊和著將將過下去,而互相沒有一點心動的未來。跟著你,這一輩子我會有平淡的幸福,你努力,上進,沒有惡習,脾氣好,任何跟著你的女人日子都會過得越來越好,但是對我來說,最好,也就是物質(zhì)上多滿足了一些些。我沒有獲得感,我沒有太被需要的感覺。在遇見那個男人的前15年,我就是這么過來的,我的爸爸媽媽有我沒我都行,哥哥姐姐,弟弟們有我沒我關(guān)系都不大,爸爸媽媽和哥姐給弟弟們帶禮物的時候,從來不會順帶一下問我要什么,商量家里事情的時候爸媽也只會和哥姐商量,從來沒有我吭聲的機會。也就是我跟著那個男人走了,他們才注意到我長大了,干了件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兒。但是那之后,就在同一個縣的鄉(xiāng)村和鎮(zhèn)子,他們都沒有來看看我,關(guān)心一下我過得怎么樣。
把他們排第四的女兒換成任何一個人,我估摸著我爸媽也無所謂,甚至不知道那會有什么差別。阿武,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但是你對我的好,我心里真的不能滿足,我想要對我滾燙滾燙的那種愛情。我已經(jīng)沒有親情了,我希望我的愛情是看清我、了解我、愛我愛得滾燙的這樣的愛情,自己唯一選擇親人的機會,我想選一個我最想要的。對不起。我把咱們孩子流掉的原因也是這個,因為我對我們的未來真的沒什么期待,我覺得沒有任何特別,沒有任何驚喜和感動的未來,我真的不敢想象,所以生下這個孩子,我很害怕。我害怕不能給他最熾烈的愛,害怕我和你都不能給他最滾燙的愛,不能讓他得到足夠的關(guān)注和期待,害怕他過上我的那十五年灰色的生活。
所以我不生了,你說我懦弱也好,沒良心也罷,我不想帶他來這個無法給他最熾烈的愛的世界。爸爸媽媽互相不愛對方,又要怎么最愛孩子呢?我覺得我的決定是對的。而且,我是要去找那個一直求我回去,一直深愛著我,還深愛了我這么多年的男人了,如果生下這個孩子,一個是我無法面對他,沒辦法解釋這段時間我為另一個男人生了一個孩子,一個也是為你著想:阿武,我走了,你再找一個愛你的女人過日子吧。你一個人沒法帶孩子,我也知道你媽媽為你已經(jīng)辛苦了很多年,你不愿意她再為你勞心勞力了,而且,我們倆沒有領(lǐng)證,沒有孩子的話,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你接下來找對象也好找?!?p> “就這樣吧。我們一起的一年,每個月花用我都有記賬,有剩下一些錢,我知道你不會計較,但我也拿出來給你對對,我知道你信任我,除了給你媽的一部分剩下全都給我,可我沒臉亂花。我拿了你的兩千塊,還有之前我工作時候的所有工資。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在你面前,總是擺不起嬌氣造作的樣子。好像只有像一個賢妻良母那樣照顧你的生活,和你一起互相扶持,才是對的一樣——我在你面前也只有這個樣子。但其實不是的,在那個男人面前,就算我在家閑著沒事做,那個男人回到家里,我也會撒嬌鬧著他去做我不愿意做的家務(wù),我也很敢小幅度地亂花他的錢。我知道,就算我亂花錢,你也不會怪我,你善良,你正直,你大度,但是我就下不去手,也不會撒嬌討好讓你為我做些什么。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心中都只有感激,但是沒有高興——我會覺得有負擔,我覺得我受了恩了,要是不好好對你,我就不是人了。
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真的很難熬,很難熬。明明生活平平淡淡,但是因為你的努力,因為我倆的努力,日子在一天天地變好啊,我們很順利地熟悉、熟知、慢慢像個親人那樣相處和互相接受啊—可是我就是覺得很難熬。我的人生不能說說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我覺得沒有一些人描述的那么嚴重,可是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我該怎么做,這些事情都非常的固定,就像一份不喜歡的工作一樣。”
“真的很對不起。可是我沒有辦法??赡苁俏蚁胍臇|西太高大上了吧,也可能這輩子到最后我也不一定能一直保住我想要的東西,但是我愿意像飛蛾撲火一樣,能有一瞬間的滾燙,哪怕是不要了這條命,我也要去做。
不是你不好,是我太渣了。對不起阿武,我希望你幸福。
我本來是想祝愿我們以后見到的時候,還能做朋友的。但是我那男人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是去找了對象,我也不會跟他說,所以我不希望你出現(xiàn),影響到我的生活。我也希望我不會再在你生命中出現(xiàn),再影響你的幸福了。
對不起阿武,當時小玲來找你的時候,我求你不要丟下我,現(xiàn)在卻自己離開你。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