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燈火通明的鎮(zhèn)北城也漸漸暗了下去，清脆的蟬聲再次明顯了起來。
李琰與李浩二人沉默少頃后，李琰率先開口問道：“你馬上也十二歲，你大哥沒有前往屬地，而是去了西北參加了西北軍。我當年也是十二入伍，這才要求你們十二外出歷練，你又作何打算？”
李浩詫異了一下，沒想到他的大哥竟去參軍了，難怪誰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不過本就有了打算的他直接說道“孩兒打算去北隴村?！?p> 李琰一挑眉，疑惑道：“你竟打算去哪，你想清楚？”
難怪李琰詫異，北隴村位于北原道與西隴道的交叉口。北通十萬群山，百國城邦；東通閩海，南接齊國，實屬交通要道。
北隴村雖屬交通要道，可十萬群山素來戰(zhàn)火不絕，連接蕭國與閩海的西隴道因為這這一節(jié)點的癱瘓始終處于半荒廢的地步，而齊國之內(nèi)更是幾乎無人前往十萬大山，所以此處實屬雞肋。不過由于各國都對此地棄置不管，這倒頗受江湖人士的喜歡。
若非此次北征經(jīng)過此路，李琰都不知道北境內(nèi)還有北隴村的存在。
不過李琰很輕松就明白了李浩的意思，說道：“你打算前往十萬群山?！?p> 李浩點頭。
李琰思考了一會，這才緩緩說道：“你要知道，那北隴村可是個吃人的地方，若無軍隊鎮(zhèn)壓，怕是往來的江湖人士都能將你吃干抹凈。與其說是讓你去歷練，倒不如說是發(fā)配更合適?！?p> 李浩笑了一下，道：“孩兒會給父親一個發(fā)配我的機會的?！?p> 李琰眉頭微抬，道：“我倒是忘了你還是個紈绔公子，你小小年紀哪來那么多鬼點子，竟如此掩飾?！?p> 額。
李浩愣了一下，他從李琰的話中聽出了一絲不悅。不過想想也是，光明磊落如李琰此等人物必是討厭陰險詭譎之人。
李浩也是有苦說不出，之前的李浩紈绔跟他有什么關系，苦笑道：“孩兒那是你掩飾，只是貪玩了些。在師父未來之前，早讀那些書本上的東西實在過于簡單，簡直是浪費時間。父親歸來后可曾見過孩兒有半分掩飾?！?p> 李琰點頭，似是相信了。
李琰轉過身來背對著李浩，掃視了一圈說道：“浩兒，你是第一次來到我的書房吧?！?p> 李浩輕聲說道：“是的，在您不在家的時間里，除了王妃進來打掃過，連我母親也不曾來過?！?p> 李琰搖搖頭，說道：“這里也沒什么秘密，只是你們王妃規(guī)矩太多。來，為父今日就帶你好好看一看?！?p> 李琰走到那一幅字帖前，轉身看向李浩，說道：“你來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么?！?p> 李浩定睛看去，這是一幅裝裱過的信件，只是信件年代過于久遠已經(jīng)泛黃，更是殘破不堪，他仔細看了一下，然后讀了出來。
“我李家男兒生來光明磊落。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如果我哪一天你背信棄義，賣主求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很通俗的一段話，李浩不解地看著李琰。
“這是為父從軍以后，你祖父寫給我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崩铉D了頓，臉上露出緬懷之色，繼續(xù)說道：“你祖父靠著砍柴謀生，生活向來艱苦，你祖母早逝，他一個人將我和弟弟拉扯大。你祖父他雖然沒有讀過什么書，可向來注重氣節(jié)。
有一次，弟弟他撿了一個人的錢袋，雖然只有二十幾文錢，可弟弟哪里見過這么多的錢，自己偷偷花了三文買了一個糖人吃了然后跑回家去交給父親。父親開始并未生氣，只是問了下在哪撿到的，便要給人送回去?？墒堑艿芤呀?jīng)花了三文，哪里敢給人送回去。父親幾番詢問之下，弟弟這才說明情況。父親大怒，竟打斷了弟弟的腿。父親自己拿出三文錢，那可基本上是父親一個樵夫的全部家當了，然后帶著我回去將錢袋還給了失主。
可回到家后，弟弟竟然不見了。
我和父親找了數(shù)日，可一個斷腿的孩子能走到哪里去。父親去報官，可因為沒有銀子官府竟管都不管，父親一怒之下昏死過去。那之后父親每天帶著我砍柴養(yǎng)家，然后不停地尋找弟弟。可是一個老人帶著一個孩子，又沒有錢，又能上哪里去找。不久之后我就去參軍了，參軍半年多后我收到了這封信，可沒想到的是這竟然是父親的遺書，直到我參軍兩年后回去才知道，父親托人將這封信寫下寄給我后，沒多久就去世了。
死前他一直念叨的就是弟弟的名字。可哪怕就是如此，父親他也是給我寫了這樣一封遺書，一個老人到死也要堅守的固執(zhí)?！?p> 李琰說完此事輕嘆了一聲，問道：“你對此事是怎么看的呢，不要思考，按照你的心意來回答？”
李浩這是第一次聽到關于自己祖父和叔叔的事情，一時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在李琰的目光中，他直接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人間正道是滄桑。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我想爺爺去世的時候一定很安詳吧?！崩詈仆铉?，繼續(xù)說道：“爺爺一生行事如此，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我想他內(nèi)心除了對叔叔愧疚之外斷不會有任何的內(nèi)疚，死也足以瞑目了?！?p> 李琰道：“你說的沒錯，聽街坊說你爺爺去世的時候除了不停念叨的弟弟之外，臉上竟無一絲愧色，懼色，格外安詳。你對你叔叔的事情是怎么看的？你又對你爺爺留下的這份家訓是怎么看的？”
李浩只是稍稍想了一下，斷然說道：“我知道父親的意思。爺爺這一生可以說是‘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我敬佩爺爺能夠一生保持操守，不做違心之事，不發(fā)枉悖之言。爺爺同樣會是我一生的榜樣，我也會遵守咱家的家訓。行不忠不孝不義之事，我心會不安?？僧斀颀R皇是您的君主，我想要的是建功立業(yè)，是守住我們的家?！?p> 聽完李浩的話，李琰笑了，說道：“你的文采當真不錯，難怪楊老如此贊賞你。不過你還要記住你今天的話，國事我們暫且不論，如果有一天真被我知道了你行事不仁不義，不管你身在何處，我也要打斷你的腿?！?p> 李浩點頭，鄭重地說道：“孩兒記住了。”
“不說這些了，我就帶你好好參觀參觀我的書房?！崩铉χ戳搜劾詈?，李浩不解，這屋子就這么大的地方還有什么可參觀的。
一個念頭瞬間浮現(xiàn)在李浩的腦海，這書房難道另有乾坤。
只見李琰在家訓后的墻壁上幾處位置輕敲，又輕推了一本書架上的書，在沙盤下竟緩緩開了一條地道。
李琰拿起一只蠟燭，帶著李浩走了下去，邊走邊說：“這地道通向的是東北院的假山，就是你母親房旁的那一座。那座假山是空的，可里面其實沒有什么秘密，只是存了一些東西，你母親會不時地清掃一番。想來星彤也沒有告訴你，在她的房間也是有這樣一個地道的?！?p> 李琰不時地點著兩側墻壁上的蠟燭，這才照亮了路，可也是昏昏暗暗，并不明朗。大約走了半刻鐘，李浩才看到道路的盡頭。李琰將蠟燭交給李浩，自己先爬上了道路盡頭的梯子，向上用力一推打開了一扇門。回頭接過李浩手上的蠟燭，自己先爬了上去。
李浩緊跟上來，李琰已經(jīng)點好蠟燭，照亮了整個空間。
這里面的空間并不大，可卻擺放了各種武器盔甲。李琰對著李浩說：“這里盡是為父的手下敗將，可如果不是國家不同，陣營不同，我想我和他們的很多人都會成為朋友。這些兵器甲胄的主人生前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雖然他們輸給了我，可我卻對他們十分欽佩。”
李浩環(huán)顧了一圈，只見每一副鎧甲都傷痕累累，彰顯著主人的戰(zhàn)績。其中一副亮金色的鎧甲位于正中心格外顯眼。
李浩不由得問道：“父親，這副鎧甲的主人是誰？”
李琰面色復雜，慢慢回憶道：“他的主人是原燕國行軍大元帥趙擎。前任燕皇無能，北部金國草原狼猖獗，不斷進犯燕國領土。我齊國趁此機會進攻燕國。趙擎北抗金國，東部與我為敵竟呈勢均力敵之勢，當真是用兵奇才。后趁我糧草補給未至休整之時，他竟突襲北部草原狼，一時打得草原狼狼狽不堪。而我抓緊機會進攻，進攻本就倉促，燕國又早有準備，雖然略有戰(zhàn)果，可并不足道。那趙擎在北部勝勢建立之初便急趕回，兵貴神速當是如此，他與我交戰(zhàn)數(shù)回，雙方各有輸贏。
其實就戰(zhàn)事而言，我已經(jīng)輸了。北部的隱患已經(jīng)解決，他若耐心與我斗爭，雙方鹿死誰手尚不得知?？稍趹?zhàn)爭膠著之際，他竟被燕國奸佞陷害。烏蘭城守軍撤退，只留下他五萬軍馬鎮(zhèn)守馬嵬關，最終兵力不濟而兵敗，他也自刎于馬嵬坡上。
唉，實在是勝之不武。”
李琰的聲音有些低沉，李浩不由得有些唏噓，這就是異界的岳飛嗎？鞠躬盡瘁一生，卻落得個莫須有的罪名。
李琰的情緒不高，對著李浩說道：“我有些累了，這里的故事你母親都知道，且讓他來講給你聽吧。今天帶你來的主要目的則是這個?！?p> 李琰指了指一旁的書架，說道：“這里都是一些武學要領和帶兵之法。在你走之前能學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你若想看從你母親那里隨時過來就好了。我有些累了，這就回去吧?！?p> 軍歌應唱大刀環(huán)，誓滅金奴出馬關。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
二人行走在幽黑的地道中，只留一點燭光。李浩的聲音悠悠回蕩，李琰似乎停了一下，卻又繼續(xù)走下去。
李浩看著李琰的背影，心想：今日之李琰與昔日之趙擎又有何區(qū)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