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榮國公老夫人帶著許蘅離開華府之后,華初就去了壽山堂,剛進(jìn)正門,就撞上了在院子里的修剪盆栽了華江。
華江提著一把大剪刀,專心致志的剪自己面前的樹枝。
華江病好之后,頭發(fā)全白完了,看起來老了很多。但是他仍然不愿意見晚輩,晨昏定省的問安,是從來不用的。
壽山堂極大,馮律住在左邊的偏院,華江自然住在正院。上次來沒遇上他老人家,怎么這次這么巧,就在正院的大門口修剪起盆栽了。
華初猶疑的時間不過幾秒。華江卻已經(jīng)呵斥道:“天天在老夫的院子進(jìn)進(jìn)出出的,也不見來請安?規(guī)矩都沒有了。”
此話一出,華初臉上堆起笑來,上去行禮?!白娓溉f福。”
華江輕哼一聲,冷冷道:“老夫這院子不歡迎你,少來。”
“祖父這里一向都是誰也不歡迎,不只是不歡迎我?!比A初裝傻。
華江就直接道:“不,你娘來得,你兄長也來得,唯獨你,不歡迎,以后不許來了。”
華初不說話,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華江提高了聲音?!奥牭?jīng)]有。”
“他又不是毒蛇猛獸,不會吃了你孫女我的?!比A初辯解?!霸僬f,許家的事,是我求了他幫忙的?!?p> “你求了他許家的事!”華江十分驚訝。氣血翻涌,氣得只喘粗氣。“許家的事你母親處理的就很好,用你多事嗎?”
華初默然不語。她沒有辦法回答,難道要和華江說華家會因此衰亡,根本不可能。
華江看她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恨鐵不成鋼,直來氣:“他在老夫身邊十年,老夫看得清清楚楚。心思深沉,詭譎多變,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丫頭,他不是你看起來的那樣端方守禮,溫潤如玉的?!?p> 華初只好說:“我知道?!?p> 華江聞言,怒氣不消反漲?!爸滥氵€……”他手里的剪樹枝的大剪子抬起來,似乎想拿剪子敲華初的腦袋,把她敲醒。
華初一下閃開老遠(yuǎn),畏懼的看著華江。
華江抬起的手頓住,自己這是被華初氣急了。小丫頭早慧知進(jìn)退,并不是腦子靈活的人,怎么現(xiàn)在自己送上門被人家牽著鼻子走。
華江冷嗤:“皮相害人!你就是叫他那張臉給迷住了?!?p> 華初無奈反駁:“孫女是這么膚淺的人嗎?”
誰知華江冷哼一聲,道:“這可說不定,年幼慕少艾。你從小就被他那張臉迷得暈頭轉(zhuǎn)向,天天往老夫的壽山堂跑?!?p> 華初:……
她竟然無力反駁。
“罷了?!比A江嘆息?!澳闳グ??!?p> 前一刻還怒氣沖天,現(xiàn)在又放過她了?華初不知道為什么,可是她看人眼色是一流的,立刻遁走。
?。?p> 華初到了馮律院子,大門緊閉,有小廝守在門外?!澳慵抑髯釉谧鍪裁??”
“小的不知?!毙P答。
馮律剛回來不久,進(jìn)屋就關(guān)死了門,中間只讓他往里面送了一盆熱水。他跟著馮律多年,不該問的從來不會多一句嘴。
華初敲門:“華欽?”
她一開口,里面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才有聲音傳來?!澳氵M(jìn)來吧。”
華初推開門,就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她慌忙回身把門關(guān)上,繞過屏風(fēng),走進(jìn)室內(nèi)。
馮律赤裸著上半身,背對著她,正在反手清理后背傷口周圍的血漬。華初看他受傷的傷口在左肩下肩胛骨處,寸長的一道口子,白肉外翻。因為馮律封了穴道,傷口已經(jīng)沒有在往外冒血了,可依舊猙獰可怖。
傷口上對穿,前面馮律已經(jīng)清理好了,可是后面卻很不方便。華初兩步上前,接過馮律手里的帕子,幫他把傷口旁邊的血漬擦掉。她聲音有些顫抖:“我能做什么?”
前世今生,兩輩子她都沒有直面過血淋淋的傷口。
馮律冷靜的道:“擦干血跡,用針縫合,上藥包扎。”
“縫合?”華初這才注意到旁邊的桌上放著針線紗布等一應(yīng)工具。她拿著帕子呆住了,一臉無措的看著馮律?!拔遥也粫??!?p> “不要緊,我教你?!瘪T律聲音低沉,讓人心里信服。
華初就按照他說的一步一步來,穿針引線,酒精消毒。等舉起手里的繡花針,她又打起退堂鼓?!安荒苷掖蠓騿??”
馮律搖頭?!爸慌虏荒??!?p> 華初看著馮律的傷口,實在下不去手,她要哭了?!拔也桓摇!?p> “讓杜林進(jìn)來吧?!倍帕志褪情T口的小廝,華江指來服侍馮律的人。待在馮律身邊十年了,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已經(jīng)是馮律的人。
華初如釋重負(fù),忙不迭點頭,開門把杜林喊了進(jìn)去。她緊接著問:“我要去門口守著嗎?”
馮律開口阻止。“不用了。”
除了杜林,這院子里還有別人在的。只是華初不知道,杜林站在門外,是為了攔一攔華家其他主子??墒寝D(zhuǎn)念一想,除了華初,其他人多半不會來他這里的。
杜林也沒有做過縫針包扎的事,裝著膽子一針一針下來,縫完他和馮律額頭上都是汗水。
華初其實想去門外等著的,可是馮律都說話了,她不好再走開。不過全程仍別開臉,不敢看,她也就不知道馮律一直不動聲色的一直注視著她。
他私心里是想讓她來的,這樣能在她心里刻一道屬于他得劃痕??墒撬裥÷挂粯拥难劬Γ瑹o措的看著他,里面還盈滿波光粼粼的淚花兒,他就舍不得了。
等杜林收拾完出去了,華初才問:“你受傷是因為幫了許家嗎?”
“差不多?!边@件事可以軟化姑娘的心,馮律沒打算瞞著。
華初聽了心里果然十分愧疚,馮律會受這么重的傷,都是因為她的緣故。如果不是她讓他幫忙,他就沒有這樁劫數(shù)。
“對不起?!?p> 華初鄭重的向馮律表示心中的歉意,并且再次許下承諾。“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絕不推辭,且必定全力以赴。”
“這話你上次就說過。”馮律目光沉沉的看著她,語氣卻淡淡的?!爸煌碌搅嗣媲?,你不要推辭?!?p> 華初怕馮律覺得她只是嘴上功夫,急忙表忠心。“決不會。”
華初憂心忡忡的離開壽山堂之后,馮律被華江叫了過去。許家的事情雖說沒有拖沓,但是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已經(jīng)是立秋時節(jié)了。夏日的余熱將盡未盡,空氣中刮來一陣風(fēng),偶然會裹襲一陣暑氣,讓人煩悶。中堂四門大開,博古閣上放置的活物花草秋來換了一批,華江坐在太師椅上,臉上沒什么表情。
華初前腳剛出壽山堂的門,華江就派柴毅喚他過來。馮律不可能不華江找他是因為什么?很早以前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從容的站在堂前,等著華江先開口問話。
“你素來是沉得住氣的?!比A江說。
“前些日子老夫重病臥床,你越過老夫給南疆送信。老夫原本以為,是十年朝夕讓你與老夫之前生了幾分情義?!比A江冷嗤:“最近才叫老夫看出些別的端倪來。你及冠時,老夫曾說要替你尋一門親事,當(dāng)時你就拒絕了?!?p> 華江開門見山的與馮律說話:“這些年,你心里想些什么,謀算些什么,老夫能猜個大概。當(dāng)初是看在你父親的份上救了你,你父親與我有恩,這不假。可是小子,不要過分了,我華家的姑娘,不是你的墊腳石?!?p> 莫欺少年窮!他不是看不上馮律,而是擔(dān)心華初被欺負(fù)。馮律他太知道了,光華絕艷的少年,女人也找不出幾個有他這樣好顏色的,偏偏自律、謀深,華初在馮律手里是一定要吃虧的。
等確定華江的話說完了,馮律才鄭重向堂上華江行禮。他沉穩(wěn)鎮(zhèn)定,說話鏗鏘:“老將軍請放心,華欽一日不找回姓名,一日不敢冒犯華初小姐。且此間華姑娘若談?wù)摶榧?,華欽亦不會干涉。”
華江眼睛一瞇?!澳闶裁匆馑??”
華初明年及笄,婚嫁之事就會提上日程。那馮律必需在此之前,替馮家翻案,才能找回堂堂正正的迎娶華初。
馮家當(dāng)年的案子,是皇帝親批。這世上的人會輕易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何況是當(dāng)今天子。天子年輕時強(qiáng)悍剛愎,不可能在老年說錯。馮律要想翻案,只有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時候才會有一線希望。這還只是一線希望,畢竟新帝是當(dāng)今天子的兒子,怎么會輕易揭老子的底。
天子雖然年邁,卻沒有聽說身子骨不行了啊。馮律不是無的放矢之人,華江略微思忖之后,問:“你從何而來的自信?”
華江久不問朝局政事,可也不是枯潭死水,該知道的他都知道。現(xiàn)在局勢穩(wěn)定,怎么也不到新舊更替的時候。
馮律的表情淡然一笑,說:“事在人為?!?p> 華初并不知道馮律被華江叫去見面的事,這些日子她跟在沈玉清屁股后面忙著華致的婚事。這是沈玉清的意思,讓她跟著學(xué)一些管家的本領(lǐng),華初心里卻惦記著馮律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