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寧離卻不如秀娘的動作快。
只見秀娘踏足起身,手中避魔刀出鞘,寒鋒直刺趙長文胸口。
刀尖刺入瞬間,她展開手臂,緊緊抱住趙長文。
趙長文渾身一顫,臉色慘白如紙。
“秀……秀娘……”
寧離在身后崇明扇脫手而出,以真氣駕馭,直襲秀娘背后。
縱使感覺到壓力襲來,秀娘亦沒有松手,緊緊抱著趙長文,卻又不至于把他勒疼。
這一抱,是訣別也是解脫,有感傷,也有不舍。
是二人十年朝夕為伴,也是一生期望落空。
力道將二人撞飛,跌在院中。
夏云天擔(dān)心寧離一人應(yīng)付不來,揮槍直上。
卻見趙長文猛一個翻身,將秀娘壓在身下,用身體將她護(hù)住。
“不要!”
一聲呼喊。
夏云天頓住攻勢,槍芒偏了三寸,掃在青磚上,頓時一聲炸響,塵土飛揚(yáng)。
寧離皺眉上前,站在夏云天身旁。
感覺妖氣較剛剛減弱許多,二人不由對視一眼。
塵煙散去,趙長文懷抱秀娘,坐在地上,失聲哽咽。
只見那柄避魔刀,最后卻是插在了秀娘的身上。
“夫君不必再苦惱如何殺了秀娘……秀娘成全你便是”
她本是一個修煉得道的蝴蝶精,被這法器扎在心口,可謂十死無生。
一只纖手輕輕擦拭趙長文臉上的淚痕。
“你一定恨我,為何要殺了她?”
“夫君可知當(dāng)年你娘,就是被那青樓女子,當(dāng)街活活給氣死的”
“什么!”趙長文猛然一呆。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娘的魂魄特意回來告訴我,她再三叮囑我,不要記恨,不要亂殺生……可、可她竟然把你搶走了……對不起……秀娘自私,看不得你的心,在別人身上……”
她臉色愈加慘白,猛地咳嗽起來,從嘴里大口大口的嘔著鮮血。
“妾……可以殺所有人,可唯獨……舍不得……舍不得殺你”
趙長文瑕疵欲裂,第一次體會到什么是割肉剜心的疼。
“秀娘啊,是我不好……是我混賬……”
秀娘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不想讓自己在心愛的人面前花容失色。
“我知道你心里……已經(jīng)沒有我了,所以,我也不想再有你”,她聲音越來越微弱,眼角清淚滾滾流下
“我以為這樣……可以忘記你……”
“可不知怎么了……你還在這里……”
她吃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沒有辦法不愛你,也……忘不了你”
“只希望下輩子……我們不要……再見了……”
最后一滴淚水無聲滴落。
手臂垂落,眼眸緩緩輕合,秀娘身體化作熒光,緩緩消散。
趙長文伸手去抓,卻從指縫中流逝。
曾經(jīng)這一切被他牢牢抓在手里,可現(xiàn)在,他一無所有。
一切發(fā)生的突如其來,卻又合情合理。
看著懷中空空如也,趙長文淚水滾滾而下,努力想感受秀娘的溫度,卻再也沒了她熟悉的氣息。
寧離長嘆一聲,感觸良多,想起平洲狼妖割肉,為小五娘續(xù)命的事情,心中暗想,這世間,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妖比人更有情有意。
怔怔出神,沉默半晌,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趙長文終于開口道。
“我和蓮花自小青梅竹馬,她生在富貴人家,而我卻出身貧寒,十年前我得了重病,她棄我不顧,我終日病病殃殃,魂不守舍,我娘為我操勞,一夜間也白了頭”
“思來想去,我不想再成為任何人的負(fù)擔(dān),也不想成為她眼里的笑話,心灰意冷選擇了跳崖自盡”
“就在那時,我和秀娘相識了……我今日才知道,當(dāng)初……也是她救了我”
“和秀娘在一起后,日子漸漸好轉(zhuǎn),娘也因為開心,身體一直硬朗,而蓮花卻因為家道中落,淪落到了萬花樓”
“偶然一次與蓮花相遇,她對我傾訴衷腸,痛哭流淚,言辭中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當(dāng)年的事情,確確實實是我這十年的郁結(jié),也是十年的遺憾”
“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更何況是萬花樓那種烏煙瘴氣的大染缸,我明白,一切都已經(jīng)物是人非,但還是鬼迷了心竅,只當(dāng)她是對我也有遺憾和愧疚”
趙長文雙眼淚水縱橫,心中悔恨至極。
“秀娘她心地善良,對我情深義重,我只要提,她便會盡心盡力滿足,從無二話,我以前只當(dāng)理所當(dāng)然”
“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她到底有多么愛我”
“可是……又有什么用……她已經(jīng)不在了”
想到和秀娘十年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心里更加絞痛。
“我剛剛竟然還在介意她是一只妖……趙長文啊趙長文,你才最該死!”
一句說完,他彎腰撿起地上避魔刀,就往自己胸口捅去。
夏云天彈指激射一股勁氣,震掉他手中的刀,勸道:“趙先生……逝者已逝,節(jié)哀”
“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嗎?與其茍且,還不如讓我去找秀娘謝罪,哈哈哈哈哈……給我來上一刀多痛快”
趙長文面色癲狂,縱聲狂笑。
寧離喝了一聲:“書呆子!秀娘因你破道,為你殺人,最終自盡死在你懷里,她可曾有過半點怨恨?”
“你這樣尋死覓活,你以為她在天之靈,會愿意看到嗎?”
“她選擇犧牲,是不想讓你糾結(jié)為難走完下半生,同樣也不想再自己騙自己,所以一個人獨自承受因果”
“你振作點,好好活著,才是對她最大的報答,也是她心里所期望看到的,你明不明白……”
夏云天聞言,轉(zhuǎn)頭看了看寧離,他二十出頭的年紀(jì),沒想到會說出這番話,著實讓他刮目相看。
趙長文悲痛欲絕,搖了搖頭,半晌才逐漸恢復(fù)平靜。
“官爺,案子已經(jīng)破了,恕不遠(yuǎn)送了……”
說完,一個人轉(zhuǎn)頭回到房間。
寧離就要上前,卻被夏云天攔住搖了搖頭:“心里的結(jié),只有自己能夠解開,讓他自己冷靜冷靜吧”.
寧離咬了咬牙,將話咽回了肚子里。
翌日清晨,府衙后院的大牢外。
夏云天一抱拳:“我已將破案過程寫下來,趙先生親自按的手印,交給了知府大人,他知道事情原委,便讓我趕緊將小師父釋放了”
悟恨雙手合十道:“有勞夏捕頭費心了”
夏云天微笑道:“小師父哪里話,懲兇除惡本就是夏某該做的,倒是這幾日,委屈小師父了”
悟恨趕緊搖頭:“不委屈,不委屈,有夏捕頭特殊照顧,吃得好,睡得好,小僧又比前些日子胖了些”
寧離在旁聽著,翻了白眼:“你要是沒待夠,就再住幾天,我在外邊等你,不著急”
悟恨憨憨一笑,夏云天也搖頭笑了一笑。
“二位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悟恨皺眉道:“再向南走,便是蓬萊仙山,師父讓我送信,路上一再耽擱,已經(jīng)比預(yù)期晚了幾天,眼下要抓緊趕路才是”
夏云天點點頭:“既然如此,相識一場,夏某送二位一程”
寧離和悟恨也沒推辭拒絕。
三人沿著長街向城門走去。
忽見街角一群人圍著,不知在看什么熱鬧。
湊近一瞧,是個中年儒生,披頭散發(fā),瘋瘋癲癲,拿著避魔刀胡亂揮舞一通。
這人,正是那教書先生,趙長文。
人群中,有人嬉笑,有人怒罵,更多的是一聲惋惜輕嘆,好好一個人,怎么說瘋就瘋了。
寧離微微一怔:“他……怎么會這樣!”
夏云天輕嘆道:“有些人,經(jīng)歷過,才會明白”
寧離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
悟恨從二人口中得知始末,心中唏噓。
卻突然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有些人,看似走遠(yuǎn),其實一直都在……”
話說完,只見趙長文頭頂,一只五彩斑斕的蝴蝶縈繞盤旋,良久落在他的肩頭。
不管他動作多么劇烈,可那蝴蝶依舊落在肩頭,不肯飛走。
蝴蝶落下一會,趙長文似乎冷靜不少,舉止也沒剛才那么瘋癲,而是坐在原地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半大孩子玩心大起。
“嘿嘿,我要抓了那只大蝴蝶!”
說著,上前就要捏住蝴蝶翅膀,卻將她驚的飛起。
趙長文頓時又發(fā)作起來,揮舞避魔刀,嚇得小孩連連后退。
婦人見自家孩子差點受傷,趕緊一把將他拉過來:“虎子,別惹那瘋子,還教書先生嘞,逛窯子,娶妖精,誤人子弟!呸”
人群漸漸散去,這片街角成了“趙先生”的歸宿。
片刻之后,那只蝴蝶振翅飛了一圈,又再次落回趙長文的肩頭。
此時已是初冬,天空零星已經(jīng)開始落雪。
這氣候下,竟還有蝴蝶,堪稱稀奇。
悟恨見狀輕道一聲:“看,有些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究還是會再回來”
只見趙長文癡癡望著落雪。
耳邊響起秀娘的聲音。
“無論風(fēng)雪嚴(yán)寒,無論天涯海角,妾都會伴君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