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蹲下身看著女童,女童笑得眼睛彎彎,露出白白的牙齒,“有勞小師父了,背我一程吧?!?p> 無妄轉(zhuǎn)過身淡淡道,“上來。”
女童抓著身旁的嫩竹站起身來,跳上無妄背脊,無妄腳下一抖,她真的不輕……
女童一掃方才哭哭啼啼的陰郁之情,晃著兩只腿歡快不已,在無妄背脊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小和尚,你這算不算近女色呀?”
“那你下來?!?p> 無妄冷冷說道。
女童縮了縮,重新?lián)纤牟弊硬徽f話。
沒安靜兩分鐘又嘰嘰喳喳地開口,“小和尚你們每日念的經(jīng)文都是什么意思呀?長大以后也還是當和尚么?”
“從小和尚當?shù)嚼虾蜕忻???p> “一直都這樣不出去么?也不下山么?”
“你對外面的世界不好奇么?”
無妄太陽穴又突突跳起來,她怎么那么能說?喉嚨都不會干的么?
他抬起眼皮朝前暼了一眼,心下松了一口氣氣,還好,那地方就快要到了。
背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唉,我長這么大,也不曾下山去看一看。小光頭,你說,我是不是太膽小了……”
無妄才懶得聽她啰嗦,勾起唇邊輕笑,腳下微顫,向左邊一歪,背上女童準準地跌在一個大泥潭之中,滿頭滿臉盡是污泥。
無妄松了松肩背上的筋骨,總算是擺脫她了,順便報了她這幾日折騰,不,應(yīng)該說是折磨自己的仇。
這小蛇還以為自己裝得挺好,竟裝作女童誆騙自己。
青尾坐在泥坑之中,滿臉盡是污泥,十分狼狽。
小和尚聳聳肩,“抱歉,方才崴著腳了,腳下不穩(wěn),所以才……”
他向青尾看去,絲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棄,往后撤了一步,抬起衣袖掩住口鼻。
他雖道歉了,臉上卻無半點愧疚之意,甚至有幾分戲謔。
青尾懷疑他是故意的,因為他臉上的表情青尾再熟悉不過了。幼年她捉弄初十時,看著初十一臉氣憤卻又無可奈何時,自己臉上就是這種表情。
青尾從泥水中爬起來,不禁皺起眉頭,也想找個東西掩住口鼻,可一身都是污泥,兩袖更是臟得不行。
青尾走到一旁,將手中濕膩膩的污泥蹭到樹上,思索自己這幅模樣要如何回去。
無妄看了看她的腳,淡淡說了一句,“看來女施主已無大礙,那小僧便先行告退了?!?p> 說著頭也不回地疾速離去,生怕青尾追上來似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看著那個快步遠去的小小身影,青尾咬緊牙齒。
可這么一個小童,又怎會有如此心機呢?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吧。
青尾泄氣地垂下頭,今日當是自己運氣不太好,本想試試新學(xué)的法術(shù),化作女童捉摸一下這個面容稚嫩、卻總是一副老成模樣的小和尚。
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滾了一身泥……
還是身臭泥,回去銀環(huán)肯定說自己是掉糞坑里了。
青尾皺皺眉,突然想起一個好去處。
于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碧水崖走去。
碧水崖上有一處極隱秘的溫泉,那時她和初十扛著鐵锨滿山轉(zhuǎn)悠,四處挖掘南風藏起來的寶貝兒,卻收效甚微。
初十眼珠子一轉(zhuǎn),攛掇著青尾趁南風不在的時候潛進碧水崖,南風所居之處,定然寶貝更多。
青尾起先還有些不樂意,總覺著若入碧水崖尋寶,與偷無異。
初十發(fā)揮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說道,南風讓咱們放開了找,又沒規(guī)定地界,那么自然是可以進碧水崖找的。
左右都是他藏起來的東西,怎么在別處是“尋寶”,在碧水崖反而變成“偷盜”了呢?這顯然不合邏輯啊。
青尾有些動搖了,但讓她下定決心是初十說,這些東西若拿到山下去換錢,莫說是幾塊花糕,幾十個花糕鋪子也能買下來了。
青尾咽了口水,眼都不眨地帶著初十摸進了碧水崖中,順便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碧水崖深處的、冒著裊裊熱氣的那穴溫泉。
他二人那時未來得及好好享受享受,只脫了鞋襪,泡了泡腳,便匆匆尋寶去了。
這幾日南風不在靈寶山中,看來天意如此,自己正好去享受享受。
……
青尾看了看四下無人,褪下臟兮兮的衣裳,踏入水池之中,心情也好了許多。
此處溫泉與別處大有不同,水面氤氳著層層霧氣,乍眼看來,還以為泉水是乳白色的呢。
青尾解開長辮,散在水中,周身臟污洗了個干凈,渾身疲憊也一掃而盡。
她不禁閉上眼靜靜泡著,心中暗嘆這南風可真是會挑地方。
自己自幼長在靈寶山中,從未發(fā)現(xiàn)碧水崖這妙地。
南風是自己二百歲時候來的,一眼便看中了彼時無甚特別的碧水崖。
看來人與人還是不同啊,像自己這般愚笨之人,就連找個住處也不如人家有眼光。
周身熱氣熏得青尾腦袋昏沉,不過一刻,腦袋一歪,倚著旁邊的青石沉沉睡去。
待她悠悠醒轉(zhuǎn),掛在西天之上的太陽只殘留幾絲余暉,遍天晚霞照得碧水崖紅暈綿綿。
青尾有些透不過氣,腦袋昏昏沉沉,趕緊從水中起來,看著臟兮兮的衣裳皺起眉頭。
四下尋找,忽而有了注意,指尖輕點,施了個法術(shù),南風的藍袍穩(wěn)穩(wěn)抓在青尾手中。
青尾慢條斯理地將衣裳穿上,一頭烏黑長發(fā)綢緞似的散在腦后,往常都是穿俏麗的青色,今日換了這沉靜的雪藍,倒添了幾分清冷,更顯得眉眼清秀,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青尾坐到碧水池邊,悠悠坐下,一面覷著眼睛仰頭去看落得只剩下一點兒尖的太陽。
她不大喜歡黃昏,每每這個時候總覺得心里有些不好過,這太陽落下去,就是陰冷黑暗的夜,心里總沒個落腳之處,好像世上只剩自己一個人似的,心中有處空洞,思緒在其中沉沉墜下。
青尾將長發(fā)結(jié)成長辮,甩回腦后,不自覺嘆了口氣,歡快的心情一點點下墜。
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青尾抱緊肚子,銀環(huán)又下山了,七橋洞又是自己孤零零一個人。
她搖搖頭,算了,還是去平湖洞碰碰運氣吧。興許初十在呢,與他說說話也好,心里也熱鬧些。
青尾朝平湖洞走去,絲毫沒發(fā)覺身后有一雙溫潤的目光,以及那人發(fā)燒的耳根。
南風拾起地上的鳶瓊花,兩眼卻有些失神,那個掛著鼻涕的小丫頭已經(jīng)長成清麗的少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