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和上唐交戰(zhàn)，注定要在淮水城引起轟動，并傳揚(yáng)多時，所以侯府特意挑了一個適合潛行且不會引人注目的時辰出發(fā)。
第二天丑時一刻，徐府東院的演武場，所有的炬甲兵都已清點集結(jié)完畢，遵循老侯爺?shù)拿畛龀菆?zhí)行任務(wù)。
數(shù)百名衣著鮮亮的騎士排成兩行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人數(shù)雖不多，可是個個氣勢不凡，馬匹一律是青黑色，訓(xùn)練有素，動作整齊劃一。
只可惜在這深夜之中無人欣賞。
緊隨其后的是一匹高大黢黑的駿馬，馬上坐著一位披堅執(zhí)銳的將軍，方臉大眼，正是總衛(wèi)長洪澤。
洪澤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將官裝扮，臉上卻沒有洋溢平時常顯露的笑容，反倒透著一股子冷酷氣息，估計是沒有飲酒。
他就像一名久經(jīng)沙場的將帥，正在后方視察自己那支氣勢雄渾的軍隊。
只不過腰間佩戴的一把赤紅色的彎刀沒有安裝刀鞘，與整個行軍隊伍顯得格格不入，分外扎眼。
他的身后跟著李字潺，在眾多騎兵中，這個書生反倒并不引人注目，就好比隱入暗夜之中的蝙蝠，讓人不易察覺。
這支隊伍是先遣部隊，徐印雄只管清點指令，并不在他們其中。
武安侯所率領(lǐng)的軍隊是需要正大光明地接受淮水城居民的熱情歡送，這代表著一種出征的儀式，寄托全城百姓的希望，以求擊敗敵國揚(yáng)我國威。
“你教的話很拗口，我不太習(xí)慣，再說哪來的三千炬甲？會有人當(dāng)真嗎？”洪澤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李字潺，想來是對善水居時口出“妄言”，被老儒生當(dāng)眾批評的事情而耿耿于懷。
李字潺半趴在馬背上，小半個身子掩蓋在馬鬃之中，只露出一雙眼睛，幽幽地說道：“你不喝酒，興許會有人信。”
兩人一言不合，照舊互懟，幾個回合來往，問候了雙方長輩后，沒了新詞就厭倦了，便各自默默不再繼續(xù)講了。
作為暗棋的騎兵隊需要從北門出去，并且不能讓旁人發(fā)現(xiàn)，否則就不叫奇兵了。非常時刻不得不謹(jǐn)慎小心，小小細(xì)節(jié)都必須花十分心思去處理。
守門的戍衛(wèi)長是一位炬甲兵的表兄，內(nèi)部關(guān)系很鐵實，前幾天再一引薦，幾壺烈酒灌下去，很快就打通了門路。
得知是侯府點將出征，戍衛(wèi)長連夜帶人守在北門，等眾人一到便開放了城門。他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手下多分發(fā)點封口費(fèi)，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稟報上級既不算立功，也賺不到賞錢，不如撈點侯府的油水給家里的娃娃添些肉食，高堂制上幾件新衣來得實在。
淮水城在淮水中游南岸，附近找不到渡橋，因此軍隊沒有辦法通行，只能沿著北門的河岸一直向江水上游行軍，大概走個三五里路，便能見到一座橫跨兩岸的巍峨石橋。
石橋名叫七亭橋，橋基由三十二條大青石砌成，橋身為拱圈形，由三種不同的圈洞聯(lián)合，共有十五孔，孔孔相通，橋上置有七座石亭，而且亭子與亭子之間又以廊相連。
整座橋無一鐵釘，全用桁槽銜接，斜穿直套、縱橫交錯，十分精致牢固，能同時站立千人而不墜。
行軍尚不過一里路，洪澤又憋不住好言的本性，一直向不搭理他的李字潺使眼色，似乎再次起了興致。
李字潺被他攪得心煩，不耐說道：“你到底想問什么？”
洪澤嘿嘿一笑，方才那股將軍味兒徹底消失無蹤，冷酷氣質(zhì)也蕩然無存，活像一個身穿正裝的潑皮無賴。
他輕拉韁繩，策馬滯后靠近了李字潺旁邊，留下一方足夠兩人私語交流的空間，小聲問道：“最近不太平，只留少爺一人待在城里不怕遇到危險？”
李字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觀察一個低能兒驚問“何不食肉糜？”，人家不通人事，他是忘性極大。
其實私底下書生也多少懷揣過一絲悔意，對以往總喜歡和漢子爭吵的行為心感愧疚，覺得實在太不應(yīng)該了，畢竟智障也渴望有人關(guān)懷。
看在相交多年的份兒上，稍稍提醒一下也無妨礙。
“那晚侯爺與我們二人徹夜長談，我提到要把少爺送去一個地方，你可還記得？”
洪澤想了想，立即肯定道：“當(dāng)然記得！”
書生奇怪的目光印在他的方臉上，讓他極不舒服，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好比他倆之間隔著一座鐵籠子。
他在里頭，書生在外頭。
“所以少爺?shù)氖履悴挥脫?dān)心，侯爺應(yīng)該是這么打算的。”
跟了徐印雄幾十年，李字潺對于猜測老侯爺?shù)南敕H有心得，軟肋只要是人都會有，在身上與不在身上沒什么分別。
洪澤笑嘻嘻道：“呦，看不出來你還是侯爺肚子里的……那什么……一條蛔蟲呢?！?p> “……”
李字潺看著洪澤沒有說話，突然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的馬臀上，馬兒受驚“噠噠噠”地加速朝前方跑去。
他又一頭扎在了自己馬鬃里，隱入暗處，任憑洪澤折回馬身死纏爛打，求問“那處地方”到底在哪里，他也死活不開金口。
兩人恢復(fù)了之前的狀態(tài)，冷戰(zhàn)了一路。
……
徐府正堂內(nèi)，徐幸正為此事?lián)鷳n。
得知前頭部隊已經(jīng)出城，老爺子也剛從演武場回府，于是強(qiáng)忍著困意，一邊打哈欠一邊請求老爺子幫自己支個招。
他心里也打著如意小算盤，藏著小九九。
畢竟心知肚明，既然學(xué)不來老爺子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無畏勇氣，躲縮在無人庇護(hù)的徐府更加危險重重，就得找到其他的出路，比如——
——換一條更粗的大腿。
頂梁柱忙著去前線打仗了，留下后方空虛一片，自己一個毛頭小子如何能應(yīng)付那幫人發(fā)難？無故落水至今還是個謎，被人下黑手給下怕了，所以怎么小心提防也會百密一疏。
“必須有個高人護(hù)著才行，高人還要足夠高才可以。”
以前是老爺子在旁，以后的人絕對不能比老爺子本事低，最差也得是個宗師。
關(guān)于這件事，徐印雄猛拍胸脯，表示爺爺我已經(jīng)全部安排妥帖，孫子你只需要按照計劃的照辦就好。
他卸下傷痕斑布的舊鎧甲，指指一旁侍立的張管家，說道：“有老張在，凡事謹(jǐn)慎些，不會出太大岔子。”
張有壽笑瞇瞇地應(yīng)了聲，對于侯爺一貫不著痕跡的夸贊，他向來是很捧場的。
“你？”
徐幸轉(zhuǎn)頭望向張管家，一臉懷疑之色，從頭到腳把他瞅了個遍，只看得出除了年紀(jì)高之外，并無其他異于常人之處。
“莫非十幾年都看走了眼，徐府里頭竟然真的暗藏一位低調(diào)的絕世高手！”
“少爺抬舉了，老奴可沒有那等本事?！?p> 張有壽連忙擺手否認(rèn)，“絕世高手”這個名號不適合他，也不想當(dāng)，他一直都認(rèn)為自己很普通，就比常人快了那么一絲絲而已。
再者說，老侯爺堂堂一介大宗師在此處立著，一番對比之下，自己區(qū)區(qū)微末道行，根本不值一提。
“幾境？”徐幸不依不饒地追問。
“沒境。”
“……”
徐幸感覺被耍了，自己好歹是個三境小高手，做事依然顧頭顧尾，小心謹(jǐn)慎得不行。你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連我都不如，拿什么玩意兒保護(hù)我？
比謀略嗎？那老張你也比不過老李啊！
“沒讓你在府里待著?！毙煊⌒鄢鹨话央u毛撣子，一邊細(xì)細(xì)清理舊甲胄縫隙中沾染的臟灰，一邊說道：“我打算讓老張護(hù)送你去一處地方躲些時日，等戰(zhàn)役結(jié)束再接回來。”
“不去！”徐幸謹(jǐn)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