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五年后。
清晨的第一道光透過嫩黃色的窗簾射進臥室，屋內溫度未散。
楚妍看了眼身邊熟睡的男人，沒有轉醒的意思。那張刀削斧鑿般硬冷的五官，好像就算在夢里，也得是這副生人勿進，觸及必死的死人樣。
分明是她被設計，卻反而好像他吃了天大的虧。
撈了件長衫披上，她走到落地鏡前，左右檢查了遍仍戴在臉上的金絲蝴蝶紋面具。
完好無損，沒有企圖被摘下來的跡象。
她藍眸微轉，神色清冷地看向那不知何時已經坐起，正在用同樣諱莫如深的目光打量她的男人。
不摘面具，是不敢直面，或是人類那……令人惡心的憐憫？
從義家二小姐轉身成了一家之主的義子玉，好像只是瞬間，她就站在了世界的對立面。
身邊不再有能信任的朋友。那些人虛與委蛇，笑里藏刀，千方百計，想方設法要整的你身敗名裂。
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義子玉，在不被人抱任何希望，甚至紛紛私下打賭她能堅持三個月、五個月，撐死一年的家伙們，賭了一年又一年，如今也終于消停了。
縱使她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很是不幸地身體力行了那句“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p> 她望著對面好整以暇，氣定神閑的男人，心里似乎也沒剛才那么憋悶了。
——總歸不是個慘不忍睹的。
事到如今，她也實在走不出傷春悲秋的路線。
“一個億?！?p> 昨兒在樓下客廳跟男人交談的畫面驀地在眼前閃現。
“唐大少爺，你以為義家會缺這點錢？”她聲音寡淡，鐫刻著金絲蝴蝶紋的銀色面具下，一雙銳利的眸子里滿是不屑。
“恩。義家自是不缺這點錢?！?p> “呵……那就滾吧?！?p> “不過，我來這并沒打算跟你談交易。”男人話鋒一轉，將一部手機推到楚妍跟前，“錢不過形式，你若不要，我一分不給。義家，照樣易主?！?p> “義家太大，唐少想一口獨吞，怕是要撐壞了胃口?！?p> “誤會了?！绷硗庖粋€男人突然開口，似笑非笑地聳了聳肩，“這家伙啊，向來喜歡細嚼慢咽?！?p> 話音落，男人緩緩起身，手中托著半杯沒喝掉的紅酒，噙著笑的嘴角邪佞卻薄涼，聲音也是虛虛幻幻，在她發(fā)漲的腦子里沖沖撞撞。
“如今的義子玉，還有什么資格跟我們談條件？”
楚妍收回思緒。是啊，現在的她還有什么資格談條件。
“面具下的義子玉，到底是個什么樣？”她突然輕飄飄地說了句。
像是在問面前的男人，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微微偏頭，看向落地窗外一望無垠，湛藍通透的大海。
身后傳來窸窣動靜，遂即是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他就這么走了么？
腳步聲卻并沒繼續(xù)。
楚妍藏在面具下的眉頭微微皺著，不知為何，她竟在期盼著男人說點什么。
可說點什么呢？他們之間甚至除了聽說過對方的姓名和事跡外，對各自的生活，一無所知。
咔。
房門被輕聲帶上。
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她望著大海，靜默良久，一直被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驚醒。
——銀行賬戶到賬一億……美金？
呵。
不虧是唐氏。揮金如土。
撂下手機，楚妍垂頭摘下面具，露出那一張慘白好似病入膏肓的臉。
渾渾噩噩地走進浴室。
冰水從花灑涌出，毫不留情地摔打在她臉上，身上。她兀自雙眸緊閉，嘴唇也因那刺骨的水溫而逐漸變得青紫。
“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哥哥的話毫無預兆地在耳邊響起，仿若巨石，砸向心臟。
楚妍驀地一抖。
不喜歡……她一點都不喜歡！
如果生命能重來，她一定不會選擇活在這個冰冷無情的環(huán)境里?？蛇@世上，上哪給你找那么多如果。
她一直這樣想，卻不明白那時，為何要口是心非地回答著喜歡。
導致這些年一直……報應不爽。
想到死去經年的大哥，撐著楚妍的最后一根稻草終于折了。她沿著壁磚癱在地上，任由淚水奪眶而出。
那樣的茫然無助，倉皇又驚恐，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多想和以前一樣，難受委曲了就往哥哥懷里撲，毫無顧忌地，就那樣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
她多想再放聲大哭一次啊。
在哥哥的懷里。
那個把她疼到骨子里的哥哥。
……
一聲哽咽，楚妍忙將手腕塞進嘴里。牙齒入肉，鮮血順著冰水汩汩下淌。
卻已經沒了什么知覺。
末了，楚妍套了身栗色運動裝下樓。幫眾兼管家的Lisa面沉似水，恭恭敬敬朝她鞠了一躬。
“小姐?！?p> “恩。早餐準備好了？”
Lisa頷首：“已經備好?！?p> 楚妍應了聲，走向飯廳。Lisa安靜地跟在后面。
早餐一如既往的豐盛。
楚妍看著那一桌琳瑯滿目好似裝飾品一樣的早餐，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她勾了勾嘴角。真像在自嘲。
“我說去中國的機票，訂好沒有？”
Lisa頷首，“已經確定。今天下午兩點的飛機。聯系了路曄，由他親自接機?！?p> 楚妍眸色淡淡，不顯悲喜，清清淡淡地回了句：“恩?！?p> ……
“最新消息，凌晨三點十分，美航HS530客機在臨近A市發(fā)生意外墜?！，F已有包括機組人員在內的231人遇難，7人重傷被送往醫(yī)院。失事原因還在調查當中，目前救援隊正在全力搜尋生還者，以上是我們的最新報道?！?p> 路曄關掉手機，扔到一邊。
轎車在高速上飛速行駛，夜色一片，凌晨四點的初春，天邊還看不到半點亮光。
司機面色嚴峻，從后視鏡看了一眼路曄，沉聲提醒：“醫(yī)院那邊來了通知，——找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