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涔將妹妹放到床榻軟席上跟她一起玩耍,手指輕撫過她眼角的月牙胎印,輕喚她乳名,“蓯兒長得好看,一定是像我?!?p> 打完鐵,赤著一身汗進屋喝水的殷鐵匠聞言大笑,“像涔兒才好,皮膚白,別跟你爹似的,黑成炭?!?p> 軟席上坐著的殷蓯似也聽懂了一般,咯吱咯吱笑開了臉。
暮色時分,甘氏挽著包袱進了家門,殷涔湊上前去,“阿娘辛苦了?!庇舆^包袱放下,甘氏卻護著包袱挪開,道,“涔兒這嘴如今越發(fā)甜了,你陪妹妹再玩會兒,一會兒我們吃面?!?p> 殷涔有些好奇,阿娘從隔壁鎮(zhèn)子置辦了些啥回來,都不準讓他瞧瞧,他回了里屋,妹妹仍乖乖待在軟席上,殷涔逗逗她,“你牙長得如何啦?晚上能吃面不?”
殷蓯軟糯不清的吐出幾個字,“蓯兒……可以……”殷涔大驚之下奔出屋,“娘!蓯兒開口說話了!”
甘氏做飯如同她的脾性一般,爽快利落,滋味十足,殷涔前世最愛川菜,這輩子吃甘氏的西北菜也很有勁兒,灶臺煙火噼啪,案臺手氣刀落,不一會甘氏端出三碗手搟面,清湯白面綠蔥花,卻只有殷涔的那碗面上蓋著一只攤得薄薄金黃的煎蛋,殷涔楞了下,甘氏溫言,“涔兒今日就滿六歲了,是個大日子呢?!?p> 這是,生日面?殷涔腦子里快速回想了下,的確是春日時分,他跟黑衣人逃命時便是此時,后來他長大了些,又在家無意翻出了一張信箋,上寫著他的生辰八字,還有一句話:大雨出生,單名一個“涔”字,成年表字平山。只是往年殷鐵匠夫婦也并未特意慶賀過,今年這是為何?
那邊殷鐵匠已經(jīng)呼嚕嚕吞完了半碗面,甘氏抱著小女兒慢慢哄喂著,殷涔用筷子將煎蛋一分為二,夾起一片放到甘氏碗里,“給蓯兒也吃?!?p> 甘氏爽亮的笑聲又起,摸摸殷涔的頭,“快吃,一會還有好東西?!?p> 殷涔趕緊如父親一般呼嚕嚕吃完面,只見甘氏使了個眼色,殷鐵匠從灶臺旁拎起那只小小的花布包袱,放到桌上解開,粗布散落,里面是一團花花綠綠的粉嫩果子。
殷涔眼睛睜得溜圓,聞到隨之而來的濃郁甜香,他這具身體目前仍是小兒,哪里受得了甜食的誘惑,想也沒想的抓了一顆在手里,只覺觸手膠軟,他問道,“娘,這是啥?”
“這是隔壁查令鎮(zhèn)糖果鋪子新來的吃食,我聽你趙阿姐她們說起,都說是南邊來的新鮮玩意兒,她們都說好吃,我就想著讓涔兒生辰也嘗嘗?!?p> 殷涔聞言感動得不行,他輕咬一口,感覺應(yīng)該是糯米做的甜物吃食,滿口清香怡人,他再抓起幾顆,塞給甘氏、妹妹和一旁呵呵笑的老爹,老爹卻只擺擺手,“給你娘,我吃這玩意,牙疼?!?p> 出其不意的,甘氏突然提起,“涔兒,過了今日,你就須正式拜師進學(xué)堂了,爹跟娘已經(jīng)跟江先生打了招呼,明日正式行拜師禮?!?p> 殷涔楞了下,忘了這時代也還有上學(xué)這回事,隨之開始頭疼,他張著小嘴躍躍欲試,很想告訴爹娘,他識字,能念書,他還會算數(shù),會解方程式,會這朝代誰都不會的外國話,會偵查會反偵察會上天會入地,會的東西多到數(shù)不清,但他知道,他啥都不能說。
脆生生回了句,“好,”又問,“江先生是誰?”
“就是咱們鋪子斜對角那個很窄的門臉,江先生的私塾就在樓上?!备适匣氐?。
殷涔記起那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就是他呀,他再應(yīng)了聲,說了句,“感謝阿娘和阿爹,明日涔兒跟你們一道。”
晚間回到自個的房間,他卻有種說不出的郁悶,進學(xué)堂,跟著老夫子念詩書,又能如何?他這輩子,估計到最后也就是繼承他爹殷鐵匠的手藝,繼續(xù)留在鐵匠鋪里,叮叮咣當?shù)倪^完這輩子。
一聲頂?shù)胶韲档膰@氣聲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來,殷涔只聽角落里隱約有東西動了一動,他一驚,“誰?!”
一道瘦削峭直的身影自屋角緩緩踱出,明明沒見過幾次,又已經(jīng)隔了這許多年,殷涔卻覺得這身影熟悉到不行,他捂住心口,片刻愣怔過后,從床前直奔過去,一把抱住那個看不清面目的身形,這人身上的味道都沒變過,那半個月的策馬疾馳,他都是靠著這人身上像野草又如野獸的味道安然睡去。
殷涔緊緊箍住眼前人,生怕他再消失,又或是一松手就跑沒了,淚眼婆娑的仰著臉,一把嬌嫩童音上氣不接下氣,“沈…滄…你總算…來了…你…不許…再離開…”
沈滄的雙手怪異的停在空中,料他想了千百遍,也想不到如今是這情形,這小祖宗,跟他將軍老子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還有,他怎么知道我叫沈滄?!”歷經(jīng)過狂風(fēng)巨浪千錘百煉的沈大人心中一聲悶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