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sweetest friend,everyone I know goes away in the end...”(歌曲:Hurt-Jonny Cash)
耳機里放著歌,任狄疲憊地靠在車窗上,下了飛機,又換乘大巴車,她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著窗外,過往就像幻燈片似的在眼前一幀幀播放,母親進了監(jiān)獄,現(xiàn)如今她也離開了那座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
她多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個噩夢,但手上已愈合的傷似乎還在隱隱作痛著,提醒著她這是現(xiàn)實。
她這次帶的行李很多,已經(jīng)做好了短期不回來的準(zhǔn)備。
包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任狄拿起手機看了看,是柳寶,她沒打算接這通電話,卻也沒打算掛掉。
直到屏幕變黑,她手上都沒有任何動作。
愣神之際,屏幕又亮了起來,柳寶連續(xù)發(fā)來幾條消息。
-“怎么不接電話?”
-“你是不是已經(jīng)走了?”
-“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什么時候回來?”
......
-“你再不回我信息,我們就絕交!”
任狄手指停留在最后一條信息上,遲疑了一會兒,退出了界面,撥了個電話過去。
任狄還來不及開口,對面就怒吼道,“你是不是走了!”
“嗯?!比蔚艺f。
“為什么不告訴我!”柳寶語氣很是生氣,“起碼讓我送你??!”
“我誰也沒說。”任狄嘆了口氣說,“我不是...”
任狄剛想說什么,就被對面的人咆哮著打斷了。
“幾個月了!你又不見我,也不回我信息!我打了多少次電話,發(fā)了多少信息?。 绷鴮氄f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我理解!我想著等你哪天好點了再聯(lián)系我唄!”
柳寶抽泣著繼續(xù)說,“可是你一聲不吭就走了,算怎么個事兒?。∥以谀阈睦锼闶裁窗。恳皇俏覌屧跈C場看到你,你是不是打算這輩子都不聯(lián)系我了啊!”
任狄靜靜的等待對面的人盡情發(fā)泄著。
“你別給我裝孫子!任狄,你他媽說話!”柳寶帶著哭腔朝她吼道,“你要是今天不好好給我解釋,我們倆就完了!我告訴你,完了!”
“你別哭啊?!比蔚衣犞鴮毜目蘼?,不知所措,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說,“我不是想偷偷走,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們...我想著等到了那邊,一切安頓好了,我再給你說?!?p> 越到后面,任狄的聲音越低,“也不是不想聯(lián)系你,有些事兒我自己都沒想明白,說實話,到現(xiàn)在我都沒明白。這事兒我錯了,對不起...”
柳寶在電話那頭擤了擤鼻子,嗡著聲兒說,“狗火,我說真的,你真的太不了解我了,你在我面前永遠都不需要去思考該怎么面對我,你從小到大什么樣我不知道啊,小時候你掉茅坑里還是我?guī)湍愫暗娜?,小學(xué)你被蜜蜂蜇了眼睛,還有你被高年級的表白...”
“好了,好了...”任狄趕緊打斷她,感覺再說下去,柳寶能把她從小到大所有黑料都要抖落出來。
“我原諒你了?!绷鴮毦o接著說,“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以后不許不回我信息,不許不接我電話!你保證!”
聽到電話那頭的柳寶沒有哭了,聲音恢復(fù)了往日一半的陽光,任狄松了一口氣,“好,我保證?!?p> “現(xiàn)在到了吧?”柳寶柔聲問。
“沒呢,還在大巴車上?!比蔚艺f。
“還要多久才到???”柳寶又說,“這也太遠了吧?!?p> “不知道?!比蔚铱粗巴饽吧木吧f,“應(yīng)該快到了吧?!?p> “行,云臺是吧?”柳寶問。
“嗯?!比蔚艺f,“姑媽在那邊?!?p> “那個男人呢?”柳寶語氣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聲音都往下壓了壓。
柳寶說的那個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任振華,這是屬于她們的默契。
“他有自己的家?!比蔚艺f這句話的時候冷笑了一下,語氣里充滿了冷漠和無奈。
“放心吧,那邊住姑媽家,基本生活是沒問題的?!比蔚矣终f。
“那就好?!绷鴮毷媪艘豢跉猓耙院竽阌惺陆o我打電話?!?p> 大巴車司機的幾個急剎車和猛起步把任狄攪得頭昏腦漲,胃里一陣難受,“有點暈車,先不說了?!?p> 掛了電話后,任狄閉上眼,想睡一會兒,好抵擋暈車帶來的不適。
車里吹出的冷氣就像梅雨天衣服沒曬干的味道,讓任狄更想吐了,閉上眼坦然接受煎熬。
又煎熬了半個小時,汽車終于到站。
下車后任狄走到車站外面,坐在行李箱上緩一會兒,旁邊嬰兒的哭啼聲吵得她頭疼。
任狄抬眼朝聲源望了一眼,不遠處站著個女人,女人身形瘦弱矮小,她身后背的大包快把她壓垮了一般,一個小孩站著旁邊牽著她的衣角,懷里還抱著嘶聲哭泣的嬰兒,女人身前站了個男人,男人神情煩躁,大口地抽著煙。
“你過來幫我擋一下,我給孩子喂奶?!迸寺曇魡伪?,如同她的身形。
身前的男人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保持原來的姿勢沒動,繼續(xù)吞云吐霧。
女人又把剛剛的話重復(fù)了一遍,男人轉(zhuǎn)過頭,臉上帶著不耐煩地朝她吼道,“你直接喂不行嗎?矯情什么??!”
這一吼周圍的眼神紛紛朝她望來,女人的臉上閃過難堪,懷里的孩子依然哭啼不止,她一臉的無措。
任狄皺了皺眉,站起來從書包里拿出一塊淡藍色的絲巾,朝女人走去。
“用絲巾擋一下吧?!比蔚艺f,“干凈的。”
男人聞聲轉(zhuǎn)身看了看了她,眼里帶著警惕,推開任狄拿著絲巾的手,“你干嘛?人販子啊?”
任狄被男人氣得笑了,她捏了捏手里的絲巾,看了一眼柔弱的女人又問,“絲巾可以遮一下,你用不用?”
女人用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角,聲音低低的說,“人家一個小姑娘,你別那么兇?!?p> 男人又仔細打量了任狄一眼,一頭干凈利落的馬尾,面容姣好,穿著講究,拿著絲巾的手戴了一塊手表,表盤里不知是幾顆水晶還是水鉆,隨著動作而滾動,整個人看上去和這個魚龍混雜的車站格格不入。
男人眼神閃動,開口說,“那你快喂?!?p> 聽完男人的話后,女人低了低頭看著懷里的嬰兒,感激道,“謝謝啊妹妹,麻煩幫我搭一下,我給孩子喂下奶?!?p> 女人撩開衣服,任狄把手里淡藍色絲巾撐開,輕輕鋪上去,替她遮住了胸前。
在嘗到甘怡的瞬間,嬰兒止住了哭啼聲。
“小妹妹這是剛來云臺?”男人把手里的煙頭隨意地扔在了地上,朝任狄旁邊走了兩步。
任狄把臉轉(zhuǎn)到另一邊,拿起手機看了起來,并不想和他搭話。
女人眼神若有若無地朝她身后瞟去,任狄低頭看著手機,并沒有注意她的眼神。
又過了一會兒,女人掀開絲巾看了一眼懷中的嬰兒,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
把衣服拉好,把胸前的絲巾拿了下來,一臉笑地遞給任狄說,“謝謝啊妹妹。”
任狄抬頭接過絲巾,淡淡地說,“沒事?!?p> 就在任狄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的時候,一個人影從她身后沖了過來,嚇得任狄往后退了一步。
黎璨臣沖過來,緊緊抓著男人的手,大吼了一聲,“你他媽干嘛呢?”
男人臉色驟變,想要把手抽出來,卻被黎璨臣牢牢桎梏著。
任狄這才看到那個男人手里拿著一個藍色的錢包,錢包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亞克力照片。
任狄心里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大步走到男人面前,一把奪過男人手里的錢包。
“靠!偷我錢包!”任狄說著朝女人看了一眼,“你看到了是吧?操。”
任狄低眼又看到女人懷里酣睡著的嬰兒,心里頓時對女人生出一股嫌惡。
人群圍了過來,男人面色難看,一使勁兒掙脫了黎璨臣的手。
黎璨臣反應(yīng)很快,一把又從后面抓住他的領(lǐng)口,腳下一掃,男人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咚”得一聲,摔得可不輕。
黎璨臣一把把男人的手別在背上,膝蓋壓住他的手和身體,側(cè)頭任狄說,“報警!”
任狄剛拿出手機,那個女人沖過來,一只手作勢要搶任狄的手機,嘴里還說著,“別別別!”
任狄趕緊把手機護到胸口,往后撤了一步,一只手指著女人,“干嘛?明搶我手機???你站那兒,別過來啊!”
女人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是不是,大妹子,求你了,別報警!孩子還這么小,沒了爸爸可怎么辦啊?我一個女人家,求求你了,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再裝可憐點我就信了啊?!比蔚易I笑道,說著又重新拿起手機點了起來。
這時女人撲通一下跪在了任狄面前,
這動作把任狄看得一愣,她沒搭理女人。
“我家男人要是進去了,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么活啊,求求你了,別報警,我家男人不會再犯了,大妹子!”女人淚眼婆娑地說。
聽到孤兒寡母這個詞的時候,任狄內(nèi)心有些動搖,她想起了自己和母親。
女人手里還抱著嬰兒,睡得正香,一旁的小男孩也淚眼汪汪。
女人在地上跪著,一旁的小男孩也迷茫的哭了起來。
“不偷了,我不偷了?!蹦腥伺吭诘厣下曇魡柩实?。
“算了吧。”任狄嘆了口氣對蹲在地上的黎璨臣說,“報警也只能口頭警告一下?!?p> 黎璨臣抬頭說,“確定?這會把他放了,他待會就去偷別人了?!?p> “不不不,不會的不會的,”女人淚眼婆娑地對男生說,“我家男人剛剛就是犯糊涂了,我們在這邊找到工作了,不會偷的,我用我兩個孩子發(fā)誓,不偷不偷!”
女人說著又一把拉過身旁淚眼汪汪的小孩,“我們再偷,這兩孩子就不得...”
這種人說起話來毫無下限,他一點都不想聽下去了。
“行了。”黎璨臣眼神一冷,手下狠狠發(fā)力,男人的手腕傳來咔擦一響,隨后躺在地上男人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聲。
任狄直接嚇愣在原地,我靠,這是把手掰斷了?
一旁的女人看到這個場景,嚇得眼淚都忘了掉下來了,著急的跪著爬過去拉開黎璨臣,黎璨臣甩開女人的手朝她吼了一聲,“別讓我再碰到你們偷東西!否則就不只是斷手的事兒了!”
說完后,黎璨臣松了膝蓋從男人身上起來。
男人就像田里的泥鰍,扭動了幾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臉色痛苦,左手抱起跪在地上的孩子和女人快速消失在車站。
黎璨臣拍了拍身上的灰層,朝任狄看了一眼,“你看下,包里東西丟沒丟?!?p> 任狄眼神里帶著震驚,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難以置信的看著黎璨臣,“你....你把他手掰斷了?”
黎璨臣看她那個樣子,沒忍住笑了一下,淡淡地說,“沒有,他就是嗓門嚎得大,脫臼了而已,我下手有數(shù),給他點教訓(xùn)?!?p> 聽到這里任狄松了一口氣,這才低頭仔細看了看錢包,翻了翻書包,里面放了一千塊現(xiàn)金,還整整齊齊在里面,銀行卡身份證也都還在,書包里的東西也都還在。
“沒丟,都還在。”任狄拉好書包,感激道,“剛才謝謝你啊?!?p> 錢丟了是小事,如果是銀行卡身份證丟了,相當(dāng)于開局給她地獄級難度了。
“嗯。”黎璨臣點了點頭,朝她看了一眼,“你不是這兒的人?”
“???”任狄不明所以。
“口音不像?!崩梃渤颊f。
任狄點了點頭,隨口問,“你去哪兒?。俊?p> 經(jīng)歷了剛剛的事,她覺得特不爽,剛到這兒就被人偷東西,這個鬼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俊崩梃渤急凰蝗贿@么一問,有點懵。
“我送你回去?!比蔚覄傉f完之后就后悔了。
習(xí)慣性地就張口了,給忘了自己不是在原地那里了,被剛剛的事亂了腦子,一時之間沒反應(yīng)過來。
“我?guī)湍愦騻€車?!比蔚覔P了揚手機說,“你去哪兒?習(xí)慣坐什么類型的車?”
眼前這個人不說選車型,黎璨臣都差點忘了還有選車型這個功能,她跟個土大款似的,能被小偷盯上簡直不奇怪。
“不用了,我坐公交?!崩梃渤颊f,“你自己打車走吧,別又被偷了?!?p> 他這話一出,再加上剛剛經(jīng)歷過那一遭,任狄一陣后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總覺得危機四伏。
“行吧?!比蔚以谑謾C上打好車,車就在附近,來得很快。
車停好后,打開了后備箱,司機戴著白手套幫她把行李箱放在后備箱。
任狄剛打開車門,突然想到什么把書包里面拿出一盒巧克力,大步走到黎璨臣面前遞給他,“這個送你?!?p> “不用。”黎璨臣把手插在兜里,掃了一眼任狄遞過來的盒子。
任狄直接把巧克力塞到他手臂和褲兜的中間,不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轉(zhuǎn)頭鉆進車里。
黎璨臣胳膊稍稍往里收了收胳膊,夾著巧克力,他拿起巧克力往前剛邁出一步,還沒挨到車,車一溜煙就走了。
黎璨臣站在原地,直到車消失在了視野中,他拿起手里的巧克力看了看,這個巧克力他以前沒見過,黑色包裝印著一個棕色蝴蝶結(jié),一串英語印在上面-Russell Stover
路上司機開得很平穩(wěn),車里開著空調(diào),沒有異味,任狄的暈車稍微好一些。
看著這座陌生的城市,周圍的樓房慢慢從高樓變成了矮舊的小樓,司機轉(zhuǎn)彎繞進了一個小巷,小巷一邊是舊房,另一邊是灰色磚頭砌成的圍墻,進道小巷沒一會兒,司機停下車轉(zhuǎn)頭對她說到了,任狄才回過神來。
從車上下來后,任狄打量著眼前的建筑,在她的概念里,這不是小區(qū),也不是小院,就只是一排建筑。
黃灰色的樓房在陰天下顯得死氣沉沉,佇立在圍墻邊的灰舊電桿上貼滿了廣告,電線桿上纏繞著密密麻麻的電線,像蜘蛛織出的網(wǎng)伸向眼前的建筑,給茍延饞喘的老建筑提供著薄弱的心跳。
小樓和灰舊的圍墻只有一個小轎車的距離,樓下零零碎碎停著自行車和電動車,讓本就偪仄的小巷顯得更加擁擠。
任狄拿出手機撥下電話,電話那頭響了好幾聲才接了起來。
“喂,誰?。俊比稳A芳在電話那頭細尖著嗓子說。
“姑媽,我任狄?!比蔚野櫫税櫭肌?p> “哦,任狄啊,”任華芳說。
“嗯,我在...”任狄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電話那頭的人把電話拿得有點遠,問旁邊的人,“哎,今天幾號?。俊?p> 只聽旁邊的人說了一句“今天好像是12號”。
任華芳這才又把聲筒拿近了,“你到了是吧?現(xiàn)在在哪兒呢?”
“我應(yīng)該在...小區(qū)吧。”任狄?guī)е淮_定的語氣說。
“那你上來,我在家,門兒開著呢,2單元2樓,201。”任華芳邊說邊用手拍了拍牌桌,“該你了,快點?!?p> 很明顯最后那句話不是給她說的,掛了電話后,任狄掃了一眼面前的門牌號—四單元。
這排灰舊的建筑總共就四棟,任狄無奈地又拖著行李箱,慢悠悠地朝另一頭走去。
九月的云臺一點也沒有秋天的樣子,稍微動一動就熱出汗水來。
走到藍底白字的二單元門牌面前,任狄看了看,門沿上貼著A4紙打印的“禁止高空拋物”,旁邊緊鄰著一張“小心高空落物”,風(fēng)一吹,A4紙在空中柔弱地扭動著。
單元門沿上方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黑色的電線,白色的管道非常草率地把它們套著,黃色的燃氣管一直通到樓頂,上面包裹著黑綠色的陳年舊垢。
阿sweet
1.歌曲《Hurt》-Jonny Cash是歌手寫給自己以故妻子的,是電影《金剛狼III》的插曲。也是我很喜歡的動畫片《Ricky & morty》的結(jié)尾曲。 2.Russell Stover是美國本土巧克力。是電影《阿甘正傳》中,阿甘母親給阿甘買的巧克力的品牌。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