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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人

第二十六章

電視人 春光公社 7430 2020-01-18 23:31:04

  柳天紫在得知了陳家山出事的消息后,第一時間打來了電話。天紫驚慌中飽含關(guān)心,關(guān)心中充滿深情的腔調(diào)讓陳家山感覺自己的親妹妹也沒有這么溫暖。他覺得天紫是個情商很高的女人。她有自己向往的生活方式,對自己喜歡的人和事執(zhí)著地追求。她有主意,沒有人能輕易改變她的想法。她渴望成為中產(chǎn),追逐小資。她崇拜社會名流和商業(yè)精英,希望自己的朋友圈里都不是一般人。她善于變通,喜歡用巧勁兒,愛玩四兩撥千斤。柳天紫也屬于事業(yè)型,但她更喜歡做能出成績的工作。這樣一個女人,是不是很多男人心目中理想的伴侶形象?掛完電話之后,家山不知不覺地對柳天紫進行了一個小總結(jié)。他覺得天紫要是自己的妻子,也許會是另一種幸福的模樣。只是天紫追求的東西他并沒有太大興趣。射手座的陳家山腦子里經(jīng)常會有一些浪漫的幻想。柳天紫和他認識的時候,都已各有歸屬。他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再有什么故事發(fā)生。但這并不能阻止他展開想象的翅膀,虛構(gòu)他和天紫的故事。

  正躺在病床上傻傻地笑,手機的微信又響了。羅江蘭也發(fā)來了關(guān)心和慰問。想起那次她和少男他們?nèi)顺燥?、蹦迪的場景,家山又陷入了美好的回憶。出于男人的本能,家山對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沖動。每每讀《紅樓夢》,看到賈寶玉愛吃丫鬟嘴上的胭脂那一段,他就覺得那是進入青春期的男孩子性萌芽的表現(xiàn)。紅學(xué)家們多解讀為“癖好”,他就很不理解。明明就是男孩子的性沖動嘛。但作為成年人的自己,看見漂亮女孩,沖動歸沖動,也僅僅是沖動。只能說明他的身體還算正常。他腦子里的三綱五常、三從四德比法律還有約束力。在情感上,他從來都是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說通俗點,就是有賊心沒賊膽。如果羅江蘭對他表白,說喜歡他。估計他會像兔子見了狼一樣逃走。但是大家一起聊天、做朋友,尤其又是這么體貼、溫柔、知性的年輕女孩,陳家山求之不得。

  隨后就是《晚間》的同事們,這個電話那個微信。一下午的時間,陳家山都在手機里忙著“迎來送往”。

  旁邊床上的牛亞,在自己的朋友圈發(fā)了一條因公受傷、正在輸液的微信。手機立刻像領(lǐng)獎品的熱線,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了進來。牛亞一會兒壓低了聲調(diào),一會兒抬高了嗓門,用嘰里呱啦的方言訴說著他英雄般的井潢探險之旅。尤其是臺里的幾位司機打來電話時,他把自己進城時遭遇山體滑坡、中午飯吃到一半、道路塌方現(xiàn)場緊急剎車的經(jīng)歷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有人夸他是英雄好漢,有人說他是傻逼愣頭青。他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惆悵。嘴上一直拿“領(lǐng)導(dǎo)要求、沒辦法”打著掩護。旁邊的陳家山聽了,逐漸生出一絲憂慮。他隱隱感覺,這次事故已經(jīng)有人對他的調(diào)度指揮產(chǎn)生了非議。

  下午近五點的時候,柳南和劉思北的采訪車來到了陳家山遭遇山體滑坡的位置。山石把道路堵得嚴嚴實實??h里的救援隊正在搶通。一路過來,他們碰到了很多救援的車輛。有市里和臨縣派來的,也有社會組織自發(fā)前來的?,F(xiàn)在都堵在了這個位置。一時半會過不去,大家都下車開始幫忙清障。柳南看到這一幕,急忙讓攝像扛起了機子進行拍攝。這不就是很好的救援現(xiàn)場嘛。她特意在這兒出了個鏡,讓劉思北用手機同時拍攝。大攝像機的信號如果傳不回去,還有手機能接上。這樣就能保證《零距離》直播的時候有現(xiàn)場的畫面,保證電視這個傳統(tǒng)平臺能第一時間播出去。

  正拍著,忽然身后傳來了沉悶的汽車馬達聲。幾輛武警部隊的軍車轟隆隆地開了過來。柳南見了立馬興奮起來,立刻讓攝像掉頭對準了武警官兵。這些戰(zhàn)士是接到上級命令準備到井潢的元溝村進行救援的?,F(xiàn)在遇上道路阻塞,立刻也加入到了清障疏通道路的工作中。柳南和思北經(jīng)過了解,得知元溝村的受災(zāi)情況十分嚴重。全村已經(jīng)被淤泥包圍,村民家的院子和門外的胡同都被大雨沖刷下來的淤泥堵住。人被困在家里,無法出行。村里的豬牛羊等牲畜幾乎全被淹死。柳南腦子里想象著村里的畫面,不知不覺心就被揪了起來。她覺得他倆應(yīng)該有一組人跟著官兵走。商量半天,最后決定劉思北一會兒上部隊的車,跟著官兵前往元溝村報道救援的情況。

  一個小時后,道路被清出了一條能讓汽車駛過的通道。時間就是生命。大雨剛停,前方情況不明了。不知有多少百姓還處在危險之中,有多少人在生死線上等待救援。劉思北和攝像小張跨上了部隊的綠卡車。五輛大車載著力量與希望向前開去。

  柳南留在原地,《零距離》開播后,她又與臺里的演播室做了一次現(xiàn)場連線。攝像小王右肩扛著攝像機,左肩斜挎著一個背包,里面裝著4G直播設(shè)備。這次直播設(shè)備非常給力,信號始終連貫,沒有出現(xiàn)時斷時續(xù)的情況。后來才知道,通信運營企業(yè)在雨停后已經(jīng)派出多輛衛(wèi)星應(yīng)急通信車趕到了井潢縣城,同時展開了對受損通信設(shè)備的搶救修復(fù)工作??h城附近的通訊在第一時間得到恢復(fù)。

  晚上七點,柳南趕到了井潢縣醫(yī)院,找到了陳家山的病房。此前,家山已經(jīng)收到了呂東的微信,得知《零距離》的柳南和劉思北要來井潢跟進拍攝。會先來找他協(xié)商拍攝思路。見柳南和小王進來,陳家山很激動。他以為小王是劉思北,柳南笑著急忙解釋了情況。家山對兩位年輕人的果敢非常佩服。他之前見過柳南的現(xiàn)場出鏡,小姑娘的現(xiàn)場反應(yīng)能力和嘴皮子功夫都很棒。就是不知道做新聞專題的水平行不行。畢竟《零距離》是做民生新聞的,每天關(guān)注的多是一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瑣事。記者的思維和手法與《晚間》都不一樣?!锻黹g》的燕鑫、李丹和劉媛,經(jīng)過這幾年的鍛煉和培養(yǎng),對新聞專題的報道手法已經(jīng)非常嫻熟。呂東并沒有說江平不愿再派記者前來井潢的事。但下午通過和燕鑫幾個人的聊天,陳家山已經(jīng)知曉。他理解江平的心情。江平“寧可不做事也不要惹事”的作風他已早有領(lǐng)教。欄目運行上的事,第一制片人說了算。他不便爭執(zhí)。雖然他覺得《零距離》記者的整體水平不如《晚間》,但對柳南要高看一眼。他覺得傳授點口訣,點撥她一下,憑她的聰明勁兒應(yīng)該很快就會領(lǐng)悟。完成黑水坪和大涼江河道的調(diào)查,應(yīng)該不難。

  柳南和陳家山?jīng)]有說過話,平時在單位見了面只是禮貌性地打聲招呼。但她從記者們嘴里聽說過《晚間》的這位制片人。大家對他的評價不低,尤其是業(yè)務(wù)能力了得。看見陳家山左臉有些浮腫,額頭還擦破了皮,一邊打著吊瓶一邊沖她笑,她就有些尷尬。平時在十一樓碰見的英俊瀟灑又有才干的陳哥,此刻成了這副慘樣,柳南一時還轉(zhuǎn)換不過來。她向旁邊扭了扭頭,突然看見了牛亞。立刻像見了老朋友一樣驚呼起來。因為司機是全頻道統(tǒng)一調(diào)度。他們跟每個欄目的記者都熟。

  牛亞歪著脖子連連說:“美女,美女,你來啦??次叶嗫蓱z!看我多可憐!”

  柳南調(diào)侃道:“哪兒可憐。你因公負傷的樣子最帥了!”

  牛亞一下變得垂頭喪氣,一手指著陳家山說:“那我還沒有陳哥帥!”

  柳南咯咯地笑起來。

  邢虎躺在病床上斜著腦袋一直盯著柳南看。見有了說話的間隙,便故作驚訝地說:“好家伙哎,市臺又來了位美女干將!陳制片,這位是花木蘭還是穆桂英?”

  陳家山連忙應(yīng)和著說:“穆桂英,穆桂英!”說完,他用胳膊肘撐著床想慢慢地坐起來。柳南一見,忙上去扶他。嘴里不停說著:“您慢點,您慢點。陳哥,您不用起來。”

  畢竟不熟,一下離得這么近,柳南紅了臉。待陳家山齜牙咧嘴地坐定,她急忙往后退了兩步。

  邢虎歪躺在病床上注視著兩人,不知再說什么好。

  陳家山先把了解到的黑水坪的情況以及大涼江河道的現(xiàn)狀跟柳南講了一遍。柳南不停地點著頭。眼睛里的光芒一會兒驚訝,一會兒滿是悲憫。家山看到她的這種反應(yīng),更加篤定了對這位年輕人的認識。沉默了片刻,他緩緩地問:“柳南,在《零距離》做過專題類的報道嗎?”

  柳南一下變得不太自信,忽閃著大眼睛難為情地說:“做過幾回,但都不太理想。沒人教,一直摸不著門道?!?p>  “說說你手里的武器。你做深度報道的手法有多少?”

  “嗯……注重現(xiàn)場,抓拍細節(jié),邏輯清晰,還有就是……注意取舍,詳略得當。”

  陳家山一邊聽一邊點頭。等柳南說完,他用老大哥的口氣說:“挺好,你說的這些都對。但還不能成為最核心的指導(dǎo)思想,我再告訴你一個十五字的口訣。再配上你剛才說的這些。你可能馬上就通暢了?!奔疑秸f完,伸出手指了指柳南的采訪本。柳南領(lǐng)會,立刻把本和筆遞了過去。

  家山拿起筆,在本上窸窸窣窣寫了十五個字,遞給了柳南。

  柳南接過來,默默地在心里念了兩遍。突然抬起頭,閃亮著眼睛看著家山說:“哇塞,陳哥,你太牛了!真是茅塞頓開?。 ?p>  邢虎沒想到陳家山會用寫字的方式把最關(guān)鍵的話傳給柳南。他以為家山是在防著他,就不好意思追問寫了什么??粗溪q如得了武功秘籍般開心的笑,他頓時感到一陣憋悶與失落。忍不住沖著天花板喊了一聲:“護士!”

  《零距離》直播結(jié)束,《北江新聞》也已審定。呂東回到辦公室,她想收拾東西早點回家。昨天一宿沒睡,今天頗感疲憊。不想,臺長郭有亮突然打來了電話,說臺黨委要緊急聽取“八一四”事故的匯報。她急忙把準備好的文件打印出來,喊上孟成,向八樓奔去。

  八樓第一會議室,臺長郭有亮帶領(lǐng)五位副臺長正襟危坐。一個個如兇神惡煞般看著呂東和孟成快步走進來。六位臺領(lǐng)導(dǎo)全部坐在會議桌的一邊,呂東和孟成坐在對面。像接受審問一般。這種肅殺的氣氛讓呂東全身的細胞都繃了起來。她瞥了一眼孟成,孟成低著頭,兩手緊緊地攥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匯報材料。

  郭有亮臉上沒有表情。見兩人坐定,便清了清嗓子說:“呂東,你把陳家山幾個人在井潢出事的來龍去脈說一說?,F(xiàn)在這個事情給臺里帶來了很不好的影響。別的先不說,僅財務(wù)一項,就給我們造成了不小的壓力。一輛采訪車基本報廢,一臺攝像機進水,不知道能不能修好。這些費用姑且不說。到現(xiàn)在,兩位記者的搶救費用,臺里已經(jīng)墊付了十萬元。后面還要墊多少,不知道。聽說這兩位記者還沒有上著工傷險。十萬元?。≡谖覀兘?jīng)濟非常困難的當下,這筆錢是怎么花出去的?臺黨委必須要聽到一個客觀的,合理的、靠譜的說法。”

  “嗯……因為帶隊的制片人陳家山也負了傷,還沒有回來,他還在井潢縣醫(yī)院治療……我通過電話……”

  “哎呦呵,忘了這一茬了。陳家山和那個司機也受傷了,還沒算這筆醫(yī)藥費呢!”副臺長潘高志猛拍了一下桌子說道。

  呂東被潘副臺長拍桌子的聲音嚇了一跳。顯然,明著說這是個匯報會,實際就是一個追責會。領(lǐng)導(dǎo)們要弄明白本來可以不花的這十萬塊錢,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花出去了。要有人為這十萬塊錢承擔責任。

  “陳家山帶隊去井潢拍攝是頻道‘七下八上看防汛’策劃的一部分?!锻黹g》主要是調(diào)查西部山區(qū)縣防洪河道的運行現(xiàn)狀。已經(jīng)是最后一期了。出發(fā)的日期是提前兩天就定好了的。結(jié)果出發(fā)當天,也就是昨天,突然下起了雨。確切地說,出發(fā)前還沒有下雨。本來就是看河道行洪嘛,下雨可能會更有利于調(diào)查的效果。所以,他們就沒有改變計劃?!?p>  聽著呂東的描述,幾位臺領(lǐng)導(dǎo)有的表情緩和了,有的瞪著小眼睛,仍是滿臉的疑問。潘高志主管財務(wù)和后勤保障工作。此刻,他兩手環(huán)握,胳膊肘杵在桌面上,眼睛里閃爍著勝利者的笑。就像法庭上,控方律師又掌握了一項有力證據(jù)。終于,他伸出手指,詭異地笑了笑,指著呂東說:“據(jù)我了解,陳家山他們的車在沒到達縣城前,就遭遇了山體滑坡。司機牛亞玩命地踩油門才躲過了一劫。多么可怕!如果沒躲過去,被山石砸中,他們一車人都躺在太平間了!等待我們的會是什么?那還是十萬塊錢的事兒嗎?”

  呂東和孟成被潘高志的話驚呆了。

  他們不知道還有這段插曲。潘高志是路過司機班時偶爾聽到,便走進去詢問。司機們跟牛亞打電話時知道了這段經(jīng)歷,便跟潘副臺長說了個詳細。潘高志把這個情況向臺黨委進行了匯報,并提出了一系列的疑問。覺得這應(yīng)該是一場可以避免的意外。呂東沒有聽陳家山說起過這一段。被潘高志指著鼻子,她已經(jīng)很不舒服。老潘又陰陽怪氣、連嘲帶諷地一頓嗆白,她更覺得后背發(fā)涼。頭皮上的汗珠順著后脖頸像一條小蟲子,沿著后背癢癢地滑了下來。

  臺長郭有亮瞪著眼睛半天沒有說話。他已經(jīng)看出呂東也有些驚訝,才緩緩地問:“呂東,你知道這個情況嗎?”

  “家山在醫(yī)院里住著,還沒有顧上跟我說?!?p>  “陳家山這個人怎么樣?平時腦子啊,精神什么的沒什么異常吧?”主管技術(shù)的副臺長米有吉很認真地問。

  米有吉說得很平淡,但卻像一顆炸雷。驚得其他幾位臺長都扭過頭看他。葉書文臉上出現(xiàn)了不可思議的笑。一直低著頭的孟成,終于抬起了頭。

  呂東的臉就像被火爐烘烤了一樣。她又羞又氣。忍著性子一臉嚴肅地大聲說:“沒有,陳家山非常正常!”

  “那他的行為讓人無法理解啊!本來差點被山體滑坡砸中,死里逃生。結(jié)果中午飯沒吃完又沖入大雨中,帶著記者跑到被沖垮的道路邊去拍攝。好像不出事不死心似的。這怎么解釋?不太符合正常人的邏輯啊?”

  呂東看著米有吉那道貌岸然的樣子,覺得那副嘴臉如此丑陋。她被氣得血脈噴張。終于明白了“殺人可以不用刀”的道理。這些話如果讓陳家山聽見,她不敢想象家山會做出什么反應(yīng)。她的胸腔一起一伏,哭聲被壓制在了喉嚨里。看上去像是在笑在喘粗氣,又像是喉嚨里有東西在清嗓子。她已忍無可忍,攥成拳頭的手在桌上一砸,看著米有吉說:“米臺,咱說事歸說事,能不侮辱人嗎?不過,我也理解,你們在家里做技術(shù)保障的,怎么能了解前方記者在想什么?!”

  米有吉瞪大了眼,沒想到呂東會頂撞他。似乎又看到了不可理解的一幕。

  不等米有吉言聲,呂東把臉扭向郭有亮,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義正言辭地說:“郭臺,陳家山在新聞頻道是最有責任心最能擔當?shù)囊晃恢破?。我這位總監(jiān)可以打保票。他非常正常。如果一定要說他不正常,那就是他在工作上太認真太較真兒。遇見好題材好片子,他會不惜代價去完成?!锻黹g》的收視率曾一度低迷,您也曾經(jīng)質(zhì)疑過它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但是陳家山過去后,《晚間》逐漸有了起色,眼下成為全臺唯一一個收視率上漲的電視新聞欄目。我們現(xiàn)在的境遇是很艱難,但是我們怎么突圍?新聞頻道的立身之本是什么?我覺得還得靠實打?qū)嵉?,拿得出手的,質(zhì)量過硬的作品,去俘獲受眾的心。這就需要我們的記者全身心地,不計回報地投入到工作中。但您知道這有多難嗎?領(lǐng)導(dǎo)不帶頭干,下面的人會主動去拼嗎?多數(shù)人還是很現(xiàn)實的?,F(xiàn)在有了這么一個帶頭干的制片人,以身作則,沖到采訪一線領(lǐng)著大伙去干?,F(xiàn)在受了傷了,出了意外了,我們卻要去否定他,質(zhì)疑他做的是不是對。那新聞頻道這個團隊還能好嗎?我們做新聞節(jié)目,經(jīng)常評論說‘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現(xiàn)在輪到我們了!我們有什么資格去評論別人?”

  一顆淚珠順著呂東的臉龐快速地滑下來,砸到了面前的匯報文件上,很快洇濕了一片。她顧不上擦臉,擲地有聲地總結(jié)道:“郭臺,我認為,陳家山在這件事上不但沒有責任,反而有功。他因公負傷,應(yīng)該嘉獎。我們需要這樣的正能量!如果臺里要追求陳家山的責任,那第一責任人是我。我請求辭職!”

  孟成驚訝地扭過頭看著呂東。

  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幾位臺領(lǐng)導(dǎo),此刻臉上都出現(xiàn)了灰頭土臉的菜色,一副做了虧心事的表情。

  郭有亮臉上終于恢復(fù)了久違的和藹,用勸慰的口氣說:“小呂,不要著急嘛。我理解你的心情。你非常愛護下屬,體諒他們的難處。本來也沒有人說要定陳家山的責任啊,今天我們就是想聽一聽事情的來龍去脈。至于你說的要獎勵陳家山的建議,臺黨委會認真考慮,好吧?!?p>  呂東用手在臉上使勁兒抹了一把,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晚上九點,呂老爺子正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等著看《晚間》。呂東開門回來了。呂媽媽小跑著迎上去,接過呂東手里的包,關(guān)心地問:“東東,你可回來了。昨天一宿沒回家,我和你爸都擔心壞了。有什么大事啊,這么忙?家都顧不上回了?!?p>  呂東不耐煩地說:“哎呀,媽,肯定是有事了。我干什么你不懂?!?p>  “好好好,我不懂?!眳螊寢尠寻鼟煸谝贿叄蝗挥窒肫鹆耸裁?,接著說:“今天,一個叫韓鵬的人打了家里的電話,問你在不在?!?p>  呂東心不在焉地說:“他說有什么事了嗎?”

  “我倒是問了一句,他說沒什么事,說要給你做什么炒白菜。我聽得一頭霧水。覺得這個人腦子是不是不正常啊,就給他掛了。”

  呂東咯咯地笑起來。

  “沒吃飯吧?我給你熱飯去?!闭f完,呂媽媽轉(zhuǎn)身奔向廚房。

  “媽,不用了,我在單位食堂吃了?!?p>  呂媽媽像沒聽見一樣,邊跑邊說:“吃了?。∧蔷驮俸赛c粥?!?p>  呂東搖著頭,一屁股坐到了老爺子身邊。嘴里發(fā)出了一聲長嘆。

  呂少遷看出了女兒有心事,關(guān)心地問:“咋啦,呂總?又碰見煩心事了?”

  呂東在父親面前是最松弛的,仍然像個孩子。雖然當上總監(jiān)后和父親說心里話的時間少了,但碰上煩心事,老爺子還是她第一個想到的傾訴對象。剛才在臺里被質(zhì)詢的一幕仍然讓她久久不能平靜。她像尋找答案一樣看著父親的臉,問:“呂科長,你上班那會兒,你的上司水平怎么樣?有沒有讓你特惡心的領(lǐng)導(dǎo)?”

  呂少遷不知道女兒口中的“惡心”二字有何背景,他噌地一下挺直了腰,一臉驚恐地看著呂東問:“怎么,有人騷擾你啦?跟爸爸說,怎么回事?”

  呂東意識到自己用詞不準,讓老爺子誤會了,連忙糾正道:“嗐嗐,想多了。我說的‘惡心’指的是能力水平,看問題時的那種狹隘?!?p>  呂少遷臉上繃緊的肌肉終于松弛下來。他平復(fù)了一下情緒,說:“哪個單位沒有披著人皮的狼?區(qū)別只是多或少而已。你們雖然是電視臺,整體的文化素養(yǎng)高一些,但有時候,文化素養(yǎng)越高的人,越?jīng)]有情義,內(nèi)心越陰險,越冷漠。不是有句話叫‘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嘛!就是這個道理……哎,我還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呢?”

  呂東就把剛才臺里幾位臺長緊急召開質(zhì)詢會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呂老爺子一邊聽,臉上的肌肉一邊跟著顫動。聽完,老爺子把面前的茶杯端起來喝了一口,感慨地說:“沒想到《晚間》還有這么一位有魄力有沖勁兒的制片人。這是你的福氣啊。但出這么大的事故,對你來說絕對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后面,你說話辦事要更加謹慎?!?p>  這時呂媽媽把皮蛋瘦肉粥遞到了呂東面前。呂東下意識地接過來,一邊喝一邊等著老爺子往下分析。呂少遷看了女兒一眼,語重心長地說:“他們能把你選上來,放到新聞頻道總監(jiān)的位置,我覺得一把手郭有亮還算是比較正派的一個人,而且這個人的高度眼界也都有。但是別忘了,郭有亮上面也有領(lǐng)導(dǎo),他的左右手,這些副臺長們不一定都和他一心。雖然你說的那個什么潘臺,還有那位姓啥?”

  “米有吉,米臺?!?p>  “哦,米臺。他倆張嘴說的話,你覺得難聽。但是那些沒言聲的,不一定在這件事上都和他倆一個態(tài)度。有時候是不得不附和。你的應(yīng)對非常好,相當于是幫著這些沒意見的領(lǐng)導(dǎo)們找到了一種可以拒絕潘高志和米有吉的力量。如果你不言聲,陳家山可就慘咾?!?p>  呂東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喝著粥,老爺子的肯定讓她的情緒有些激動。

  “閨女,還是要堅持啊。一個團隊,只有一把手坐得正行得直,風清氣正,手下人才不敢造次,才會一心一意搞生產(chǎn),才會迸發(fā)出意想不到力量。不要急于讓生活給出答案。別忘了,很多事都需要耐心。”

  呂東用勺子把碗底刮出了響聲。喝完,她把碗往茶幾上一放,意味深長地說:“要么孤獨,要么庸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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