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楚寧等人趕路半月余,到了池州地界,暮雨細(xì)細(xì)綿綿,長街被潤濕,露出墨一樣沉重的顏色,屋檐下落著水,鋪子里的人靜靜的盯著面前的這條長街,和一街的細(xì)雨。
“丑奴,你看,那是賣糖餅的?!彼抉R楚寧對丑奴說,車馬緩緩移動,丑奴往外瞥了一眼,雪白的餅面刷了一層金黃的糖,圓鼓鼓的,十分松軟。
“小時候吃過,大了就沒怎么吃了?!彼抉R楚寧笑道,“以前吃的少,日日都念叨,后來日日都能吃到了,也不怎么想吃了。隔著這條街,聞著那個味兒卻沒有什么胃口。”
丑奴撐著頭,側(cè)過頭看了看司馬楚寧,到底是想吃?
“公子,到了?!避囃庾o(hù)衛(wèi)輕聲道。
司馬楚寧答應(yīng)一聲,讓丑奴先跳下了車,然后再款款有禮走下車來,丑奴四處看了看,這池州到底也是和揚州等地不同,這細(xì)雨綿綿卻干凈灑脫,比那江南煙雨,纏纏綿綿要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別看了,先歇歇腳吧?!彼抉R楚寧一面重重的拍了拍丑奴,一面往落腳的客棧里走,“這雨不大,卻最是濕身,不要再惹了風(fēng)寒?!?p> 丑奴點點頭,忙的跟了上去。幾人取了門牌,各自安歇,丑奴跟著司馬楚寧進(jìn)房,先替司馬楚寧到了茶水,又收拾了床褥,推開窗時,針一樣的寒氣就撲過來,丑奴連連退了兩步,臉上一陣刺痛。
司馬楚寧本是坐在一邊,突然見丑奴捂著臉退開窗,心下一慌,倏地跳了起來,拉過丑奴,警惕的看著窗外,只見窗外白墻黑瓦,并沒什么異常。
“做什么了?”司馬楚寧回頭皺眉問道。
丑奴拍了拍臉,微微一笑,搖搖頭,這段時間相處,司馬楚寧也知道了丑奴裝傻充愣的本事,他也不多問,來來回回看了兩圈,確定無誤后,才松開手,又坐到桌前。丑奴跟著司馬楚寧到了桌前,突然聞得一陣敲門聲。
二人一愣,丑奴還想著莫不是那幾個護(hù)衛(wèi)或是店中伙計送了飯菜了?
“池州有個老友,可能會要去拜會一下?!彼抉R楚寧沉聲道,“你不要跟著我去,我不在時,你不能亂跑,更不要見什么陌生人?!?p> 司馬楚寧話里竟沒有半分見老友的喜悅,取而代之的,盡是戒備,丑奴覺出此事的不簡單,心里記著,忙去開了門。
開了門,丑奴見到一個半百之歲的矮胖婦女,皮膚松垮也白嫩,確實一身絳紫襦裙,十分富貴。丑奴攔在門口,一時也沒有放那婦人進(jìn)屋。
司馬楚寧放開衣角,故意迎上去問道,“是什么人?”
丑奴聽到司馬楚寧聲音,趕緊退到一側(cè),而那婦人見到司馬楚寧,卻分外親熱,還不等得司馬楚寧請,就一腳踏入,笑吟吟的說道,“楚寧公子,好幾年沒見了,您越發(fā)的俊俏了?!?p> 司馬楚寧淡淡一笑,丑奴看著,倒是多半勉強。
“此次來池州,也不會待多久,不知您來,是為了什么事?”司馬楚寧問道。
婦人嗔笑,“主子知道您來了,特意讓我來請您,到府上坐坐?!?p> 司馬楚寧淡笑著說好,一時也沒有即刻動身,急了那婦人道,“公子快去,主子十分想念您?。 ?p> “是,您先到外面等等,我理理衣裳?!彼抉R楚寧說道。
司馬楚寧既然如此說了,那婦人自然也識趣的退下,丑奴就在她身后,迅速輕巧的把門關(guān)上。司馬楚寧臉色很是難看,整張臉都掛著黑線,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眉頭緊皺,一副奈何不得的模樣。
“你就待在這里,不準(zhǔn)亂跑。”司馬楚寧回頭說著,就要出門。
丑奴點點頭,又一把將他拽回來,從懷里掏出一包糖來,捧到司馬楚寧面前,司馬楚寧輕輕一瞥,好笑道,“你當(dāng)我是小孩子嗎?你還是留著自己吃吧?!?p> 說著,司馬楚寧又要走,那丑奴一手將他拽住,又學(xué)著他皺眉的難看模樣,司馬楚寧忽的反應(yīng)過來,抬手摸了摸臉。
“丑奴是要提醒我,這臉色不好看?!彼抉R楚寧心中想道,神情又凝重幾分,“是啊,不能拿這臉色去見他,否則落人口舌,惹來禍?zhǔn)?。?p> 這般想著,司馬楚寧拿起一顆丑奴捧著的糖,放入口中,幾個深呼吸后,臉色慢慢緩和了下來。
“丑奴。。?!彼抉R楚寧想對她說謝謝,可是這兩字對他而言,好像難如上青天,他話鋒一轉(zhuǎn),道,“我沒回來之前,不準(zhǔn)先用飯?!?p> 丑奴偏了偏頭,悄悄的撅了撅,司馬楚寧突然覺得她這幅憨傻的模樣,遠(yuǎn)比這糖更讓他覺得舒緩。
“記住我的話?!彼抉R楚寧又一次說道,丑奴皺著眉頭,勉強點了點頭,司馬楚寧這才輕笑著,推開門隨那婦人一起走了。
丑奴跟他到了門口,將門關(guān)上后,方才露出倦意。
“司馬楚寧,我的傷好了,可以不聽你的話了?!背笈粗约旱淖笫郑中倪€有些桃瓣一樣的嫩紅,心里涌出些不一樣的情緒,“手上的傷,是為了司馬楚寧受的,是為了報答他的贖身之情,我不欠他什么了,不如趁此機會,跑了吧!”
丑奴想著,立刻彈了起來,挪移到窗外,看了看天色,怕是要天黑了,這樣才不會被抓到!
丑奴跑到門前,抬手推門,眼光落入手中那包糖果上,這是司馬楚寧在亳州給她買的,雖然她并不怎么喜歡吃。
她將糖包好,放在桌上,心中想道,“我伺候你這么久,吃你幾顆糖,也不過分吧?”
真是要留,自然會有借口,真是要走,自然也沒有什么拖欠。
劉家
劉家家主劉寺是司馬楚寧的幼時好友,兩家有些不遠(yuǎn)不近的親戚關(guān)系,后來王朝更替,劉家有意拋根橄欖枝與司馬家,只是司馬家主多次拒絕。劉家便想把橄欖枝遞向司馬楚寧,在打聽得知司馬楚寧往蜀州去,劉家便計劃著如何與司馬楚寧見面,正好司馬楚寧來了池州,正中他們下懷!
司馬楚寧隨那婦人到了廳前,廳內(nèi)首位的男子一身深紫云紋衫,玉冠束發(fā),丹鳳眼狹長,眼瞳縮聚如針,他見了司馬楚寧,嘴角立刻露出笑意,起身相迎。
司馬楚寧頓住腳步,抬手揖禮,誰知話還沒有說出口,劉家家主便伸出手來,抓住司馬楚寧的手臂,司馬楚寧觸電般微微一縮,抬眼與劉家家主相視一眼,后背倏地騰出不少冷汗來。
“子淵客氣!”司馬楚寧輕輕苦笑,縮了縮手。
劉子淵淡淡一笑,目光突然一瞥,眼前一亮,這司馬楚寧手上的白玉扳指還真是精致啊!
劉子淵嘴角牽至臉頰,“許久不見,聽聞楚寧正要去渝州向唐家提親?”
司馬楚寧答應(yīng)了個是。
劉家和司馬家從前是至交,到了司馬楚寧父親這一輩,劉家遇上了貴人之后就生疏了。并非司馬家眼紅,更不是故意裝清高,實則是司馬家念及與前朝諸多故人的舊情,不愿再效新主,故而也和劉家生疏了。劉家有意把高枝拋給司馬家,多次向司馬家主提起,司馬家主明面上沒有拒絕,可每一次都推得不留痕跡。
劉子淵同司馬楚寧坐下后,家仆捧上茶。
“你試試這楠木茶,比得上你家的陽羨茶嗎?”劉子淵笑道。
司馬楚寧微微一笑,并不情愿的捧起茶杯,青瓷茶杯青翠瑩潤,是佳品,杯中楠木茶有雨中林木的香味,絲絲沁脾,更是佳品!
“佳品,非陽羨可比。”
司馬楚寧放下茶杯,頷首笑道。
“楚寧喜歡這茶嗎?”劉子淵笑問。
司馬楚寧臉色一寒,旋即笑道,“楚寧無德無能,靠著祖輩蔭蔽,虛妄度日,這楠木又豈是楚寧能想的?”
“你若想,我自有辦法。。?!?p> “子淵費心了!”
劉子淵話未吐完,司馬楚寧便一語強硬打斷。
劉子淵臉色一僵,見司馬楚寧起身告辭,“天色不早,楚寧不再打擾。”
劉子淵冷哼一聲,冷言笑問道,“你自小吃穿可比我好多了,怎么也住那客棧?”
“出門在外,不比家中?!彼抉R楚寧答道,“告辭!”
說罷,司馬楚寧轉(zhuǎn)身退出大廳!
廳中,劉子淵看著司馬楚寧的身影沒入淡淡雨色中,深邃的眼里的一點星光漸漸熄滅。
“聽說,田家的人過幾天要來池州?”劉子淵說道,廳中留他一人,他對著司馬楚寧背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聽說田家的新婦跳崖了,田公子又要向唐家提親了?!?p> 天色暗了下來,廳中角落突然踏出一只腳來,沉重的聲音從黑暗里幽幽傳來,“是,兩家人鬧了不愉快,田家準(zhǔn)備向唐三小姐提親?!?p> 劉子淵狡黠一笑,唐家三小姐,不就是司馬楚寧的未婚妻唐語念嗎?
“田家人做事心狠手辣,遲早要和楚寧遇上?!眲⒆訙Y端起茶杯,突然想起司馬楚寧手上那枚白玉質(zhì)地的扳指,旋即淡淡一笑,“唐家三小姐是被寵上了天的,脾氣不怎么好的,真要嫁給了司馬楚寧,那司馬家豈不是要被鬧翻?不如就去禍害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