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級第二怎么辦
聯(lián)誼沒有促成什么，那些帶著酒精味道的荷爾蒙，在東方既白的道別之后統(tǒng)統(tǒng)不見。
宿舍經(jīng)常接到陸耀輝學(xué)長的電話，吳雙遞給錢美麗的時候總?cè)滩蛔◆[她，是不是和陸學(xué)長有點感情的羈絆吶，立刻換來排山倒海的咆哮聲，“別亂講，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好不好！”
也許，那天夜里看到的熱烈是假的。
曖昧不明的氣息是真的。
不會有結(jié)局，也是真的。
被時間追趕，從夏天小跑著進(jìn)入秋天。
啟大的秋天真美啊，全然褪去了蕭瑟的模樣，暗黃的葉子肆意地飛，藍(lán)色的天空銜來滿世界的書簽。
期中考試轟轟烈烈地來了，宿舍里的臺燈極少在十二點之前熄滅。有了林瀟衡的幫助，程一朵最害怕面對的功課，也慢慢熟習(xí)起來，那些看起來難以翻越的山峰，不經(jīng)意間也輕快地跳了過去。
考試前一晚，照常背著書包去圖書館，剛下樓梯，看到郝勝男正坐在自己一貫的位置上，全神貫注地聽林瀟衡講題。
本能地想躲起來。
那個被郝勝男崇拜仰望著的人，不知不覺坐在自己左手邊將近三個月。只是，看起來他們才是一個國度的人群，沒有低級問題，也沒有交流障礙，從哪個角度看都無比般配。
這一頭的自己，其實多么黯淡無光。
也對，他們從來也沒有說定要一直一起學(xué)習(xí)啊。
最開始只是因為“位置不好找”，不是嗎。
程一朵轉(zhuǎn)過身，又踏回了電梯。
腳尖落地的瞬間，不知道被從哪里竄出來的情緒擊倒，豪邁得很悲傷。
為了不被撞見，她背著書包默默往宿舍走。
半路收到林瀟衡的短信，三個字，“來了沒？”
苦澀又溫暖。
“我今天有事，不來啦?！睊侀_各種念頭，刻意顯得無所謂的樣子。
“好的?！狈直娌怀銮榫w，他的世界永遠(yuǎn)不會被任何外力變化，總會有人前赴后繼地成為小尾巴，總會有人墊著腳想坐在他身邊。
苦笑了一下，想起明天還有考試，小跑著回宿舍去了。
吳雙和錢美麗都不在，大學(xué)里的第一次大考每個人都很重視。
倒了杯熱水，深吸一口氣，跟自己說，不要讓人瞧扁啊程一朵。
溫習(xí)課本，練習(xí)習(xí)題，筆尖飛快追趕著思緒，不讓自己有任何胡思亂想的機(jī)會，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有人敲門，郝勝男。
“喏，林瀟衡學(xué)長讓我?guī)Ыo你的，福利院的新書?！边f來一個小袋子。
見程一朵沒有動，郝勝男將袋子塞到她手上，湊近了問，你最近和林學(xué)長走得挺近啊，是不是有什么情況？
“沒，沒有。”對待無處不在的小喇叭，程一朵打起精神立刻否認(rèn)。
“也對，看他整一個禁欲系?！焙聞倌星辶饲搴韲?，神秘兮兮地問，“你們關(guān)系挺好，那你覺得我和他有可能不？反正我也準(zhǔn)備出國，到時候一起去還有個照應(yīng)……”
聽不清郝勝男之后的話，腦袋嗡嗡作響。從未深究的問題突然冒出水面，潛意識里她從來沒有試過把林瀟衡和其他任何女生的名字放在一起，程一朵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驚醒了，她好像，可能，幾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林瀟衡。
但下一秒她又否定了自己。
盡管這個世界口口聲聲在說殊途同歸，但林瀟衡選擇的任何一條道路，都不可能在與平凡的自己有任何交集。
現(xiàn)實殘酷地按下了開關(guān)，而自己只有一瞬間飄飄然，覺得也曾經(jīng)被不經(jīng)意地眷顧過。
想到這里，酸澀的情緒一點一點，包裹全身。
“那你幫我留意！”郝勝男倒也沒注意到程一朵的異樣，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
“嗯，好?！?p> 關(guān)上門，孤單背對著整個世界的安靜。
期中考試成績很快出來了，在學(xué)院樓里張貼著大大的排名公示。被吳雙拖過去，捂著眼在二十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正松了口氣，聽到旁邊有人喊，你看，這學(xué)期林瀟衡怎么是年級第二！
年級第二！
難以置信地跑過去，發(fā)現(xiàn)是真的。
一下子泄氣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辦怎么辦，如果不能出國了，林瀟衡要怎么辦。
耳畔回響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惋惜的，得意的，陰陽怪氣的，甚至還聽到有人說，是不是光顧著輔導(dǎo)程一朵，把自己給耽誤了。是啊，零點零幾分在自己這里也許不算什么，但林瀟衡是好學(xué)生，他選擇好的陽光路途怎么能輕易改變。
程一朵二話不說沖向圖書館，她要趕在所有情緒來臨之前找到他，即便只是無能為力地問一句，你還好嗎。
圖書館的老位置，沒有他。
教室的老位置，沒有他。
滿頭大汗地在學(xué)校里亂竄，程一朵急得快瘋了。她曾經(jīng)很自私地幻想過，如果林瀟衡不出國，他們像這樣一直聊著天一直一起讀書就好了。而現(xiàn)在，被現(xiàn)實狠狠打醒，知道這些可悲的念頭真的會影響林瀟衡的一生，她自責(zé)，恨自己恨得五臟六腑都快碎掉了。
最后，程一朵在校園的落湖畔安靜了下來。
月亮和太陽隱隱約約地橫跨整片天空。
楊柳枝條因為葉子掉落而顯得分外蕭條。
水中的倒影被風(fēng)一吹就皺。
她漸漸看清了自己那些從未正視的部分。
知道有希望的路太難走，僥幸偷懶地倚靠著林瀟衡，得過且過地應(yīng)付著所謂的艱難課業(yè)。因為無法和他并肩，索性永遠(yuǎn)走在他身后，做一個沒心沒肺的影子。
然而，今天她忽然明白，即便是影子，對林瀟衡而言，也總有沉重的一天。
她應(yīng)該站起來，像之前被丟棄的自我那樣，越不被相信的時候，越不放棄自己。
只是，想通了，還來得及嗎。
沒有立場給林瀟衡任何安慰，程一朵仄仄地望著遠(yuǎn)處發(fā)呆，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獨自一人看過這樣的黃昏了。
“一朵，你找我？”手機(jī)響起，林瀟衡熟悉的聲音傳來，“我在導(dǎo)師那里，剛看到你的電話?！?p> 本來想問他好不好。
想問他以后該怎么辦。
好多情緒堵在胸口，整個人喑啞無言。
“吃飯了沒，一起去吧?！彪娫捓锏穆曇羝届o又溫暖。
“我……吃過了。”
“那好。”林瀟衡還是淡淡的，“我晚上還有實驗，來不及去圖書館啦，你先自己看?！?p> 其實你不用這么幫我的。程一朵的聲音小得像螞蟻。
滿心內(nèi)疚地希望林瀟衡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可是又怕一旦說出口，他就真的離開了。
在校園里繞了很久，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實驗樓下。
遠(yuǎn)遠(yuǎn)看到林瀟衡的背影，身邊似乎還站著個女生。
忍不住走近，發(fā)現(xiàn)女生揉著眼睛，似乎在哭，聲音模糊不清地傳來，林瀟衡側(cè)對著她，看不清表情，但一定沒有笑容。
說了幾句，林瀟衡就上樓了。
姑娘蹲下來，伸出雙手圈著自己，哭得更厲害了。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隱隱覺得是吳雙說的那種“感情的羈絆”，靜悄悄離開了。
她得花點時間在學(xué)習(xí)上，她得好好鉆研學(xué)術(shù)，她得提前適應(yīng)林瀟衡不在的日子。
她得把很多想法和猜測從腦袋里抹去，不然這慌慌張張的心跳怎么回到原來的頻道，笨拙如她，又該怎么和自己和解。
回到宿舍，錢美麗眼睛紅紅的，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怎么啦？”程一朵走過去，右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今天的每個人好像都很悲傷，眼淚隨時都會降落。
錢美麗低著頭安靜了很久，問，“一朵，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在一起，怎么那么讓人難受?！?p> 最開始的時候覺得無所謂啊，喜歡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后來發(fā)現(xiàn)想要的越來越多，根本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
可是，喜歡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
笑也是他好，哭也是他好，明明知道不可能，繞了很多圈，還是覺得他最好。
喜歡一個人，怎么這么賤呢。
錢美麗的淚水亮晶晶，用手慌亂地揉掉，又不斷流下來。
程一朵心里一酸，“那就不要喜歡了?！?p> “我根本做不到，灑脫都是騙人的，嘴巴里說再也不想見到他，心里卻一直在想，不要離開我啊，千萬不要離開我?！?p> “那努努力，讓他喜歡你?！?p> “不可能了，我今天才知道，他早就訂婚了。我只是他人生軌跡里，另外一個不是選擇的選擇?！卞X美麗的意氣風(fēng)發(fā)隨著最后兩個字黯淡了下去，曾經(jīng)一心想要找個體貼帥氣的學(xué)霸男朋友，如今即便打破了所有設(shè)想也要留住的人，終究是過往云煙。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林瀟衡。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這樣流著淚，細(xì)數(shù)你，懷念你，連帶著如影隨形的不可能。
心痛排山倒海。
“不行，我得去找他?！卞X美麗突然跳起來，堅定地說。
“已經(jīng)快十點了耶，大姐?！背桃欢淇戳艘谎凼謾C(jī)，“萬一回來晚，阿姨都鎖門了?！?p> “不管，我得去?！睕]有再理會任何勸說，錢美麗拿起外套沖出門去。
“你等等我。”程一朵拔腿跟了上去。
保持著幾米的距離，看眼前風(fēng)一樣的女生穿梭在偌大的校園里。她再也不是那個一聽八卦就眉飛色舞的人了，喜怒哀樂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經(jīng)歷著一種被痛苦冠名的幸福。
打了兩個電話沒有人接，錢美麗蹲坐在石凳上，撥了一串號碼，“喂，林瀟衡，陸耀輝在宿舍嗎，我找他?！?p> 聽到林瀟衡的名字，程一朵立馬慌了。
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準(zhǔn)備。
“好。你幫我看一下，我去你宿舍樓下等他?！卞X美麗站起來，向東區(qū)跑去，看起來神情堅毅無比，只是靠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害怕得全身都在發(fā)抖，“看，愛上陸耀輝比愛上林瀟衡還慘?！弊猿跋破鹆艘魂囷L(fēng)。
感情的事情從來沒有可比性。
在愛情的領(lǐng)域，林瀟衡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希望。
他千般好，萬般好，最好的應(yīng)該也是從來沒動過心吧。斷了所有的念想，靠近，相處，反而輕松了許多。
宿舍樓下，陸耀輝已經(jīng)在等。
見慣了他的江湖氣，現(xiàn)在的嚴(yán)肅實在陌生。
黑暗中錢美麗一步一步走上前，仰著臉，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一朵。”林瀟衡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身邊，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嗯？”程一朵轉(zhuǎn)過臉，好讓自己顯得自然點。
“聽說你下午一直在找我，有事兒嗎？”林瀟衡的笑容那么溫暖，她恍恍惚惚著說不出話來。思緒沿著整個下午一并走回來，在對面男生如水的目光里褪了顏色。
“我只是想問你，想問你……”鼓了好多次勇氣，程一朵咬咬牙，“年級第二怎么辦？”
“如果不是我浪費太多時間，也許你就不會第二了?！?p> 像一個長長的呼吸，時間靜止了。
在剛剛過去的下午，教授將期待已久的申請書和推薦信一起放在他面前，簽字落筆之前突然想到程一朵一臉落寞的樣子，心疼地整個人一顫。
從來沒有想過那一刻會猶豫。
早已經(jīng)決定好的人生，現(xiàn)在仿佛經(jīng)不起推敲，多問一遍，都沒辦法給出準(zhǔn)確的答案。以至于閉上眼寫完自己的名字，全然沒有夢想成真的釋然，只是不確定，什么都不確定了。
“對不起，林瀟衡，我以后會爭氣……”
微笑聽著程一朵語無倫次地抱歉，張開手臂，緩緩地，緩緩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我出國的申請和推薦信已經(jīng)寄出去了，而且，三個學(xué)期加起來總分排名沒變，放心吧?！倍厹厝岬穆曇?。
在林瀟衡迎面而來的某一刻，程一朵差點就把那么多的糾結(jié)不舍和盤托出，隨后被更多的不可能一一推翻，在這個安全的懷抱里，她輕輕說，你要好好的，林瀟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