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對不起
那些以為天塌下來的事情,有時候只是虛晃一槍,繞開最致命的地方,沒有意想中的痛苦不堪。
宿舍里,程一朵認認真真地走到夏雪面前,說,“我昨天真的看錯了,抱歉?!?p> “就這樣?”夏雪漫不經(jīng)心地涂著指甲油,“你難道不應(yīng)該說對不起?”
“對不起?!?p> “沒聽見!”
“對不起。”程一朵咬緊嘴唇。
“這么著急說對不起,是不是意味著你承認偷了?”夏雪眼光一冷,突然笑起來。
“你不要太過分!”錢美麗直接拉過程一朵,“一朵你別跟她道歉了,這種人沒什么好說的?!?p> “夏雪,跟你說對不起,是因為我真的以為是別人送的,所以收了起來,沒有第一時間還給你。但我沒有偷,你問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程一朵眼神堅定,不卑不亢。
曾經(jīng)以為她會服軟求饒,不想也和林瀟衡一樣,把是是非非看成底線,絲毫不肯讓步。
“別人送的?你覺得哪個曖昧對象會送你這么貴重的戒指?你的愛情這么值錢的么?”夏雪甩手把指甲油往桌上一敲,嘣地跳起來碎了一地,“怎么不說話,???”
“錢!錢!錢!你到底想怎么樣!”吳雙氣急敗壞地沖上前,“自從你來我們宿舍,一個接一個地找麻煩,什么時候才能停!”
夏雪冷笑,眼睛里透著寒意。
她也想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
心里有一團火熊熊燃燒,只要停下來,整個人隨時會無力癱倒。
她好像在靠著戰(zhàn)斗活下來,只能前進,不能退。
尤其是最近越發(fā)嚴重,整夜難以入眠,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咀嚼著嘴角殘存的一絲恨意,看起來又狼狽又強大。
“吳雙,跟她講道理沒用的?!背桃欢鋭耖_吳雙,緩緩靠近夏雪,“你說過,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一切,我奉陪。”
很快,學(xué)校的論壇上出現(xiàn)了一小波對程一朵偷竊事件的探討。雖然很快被撤了下來,走進圖書館的時候,依然能清晰感覺到如芒在背。
“想什么呢?”林瀟衡把草稿紙推過來,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程一朵噗地笑了,林瀟衡也笑了。
做完習(xí)題,拿起兩個水杯向茶水間走去,準備透一口新鮮的空氣。走了幾步看到林瀟衡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為了不被她發(fā)現(xiàn),還假裝不經(jīng)意地在書架邊撥弄著教輔。
“喲,你今天不對勁兒哦,一直在偷看我!”程一朵停下腳步,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功課不忙嗎?實驗任務(wù)還不夠重嗎?小心我去跟教授告狀!”
“拿本書而已,你少自戀了!”林瀟衡悻悻地抽了本書。
“這是啟大哎,每個人都忙得不得了。我以前傷春悲秋的時候,有人不是告訴我,自己覺得天大的事情,也許別人只是不走心地笑一笑,而已。”程一朵眼睛一彎,認真說。
“我知道你沒有?!绷譃t衡一時語塞,想不到更好的話來安慰。他整個晚上都在觀察,程一朵對于這次的事情是真灑脫還是假堅強,畢竟“偷”這個字,任何時候都是極具殺傷力的。
桌子上的手機震動,吳雙的聲音傳來,“快來落湖!出事了!”
“我出去一趟,江湖救急!”程一朵趕緊披上外套,事情一定很嚴重,因為電話里還傳來錢美麗嚶嚶的哭聲。
落湖畔,只見錢美麗和夏雪隔著一米的距離對峙,中間站著毫無表情的陸耀輝。
“怎么回事兒?”
吳雙無奈地攤了攤手,說陸耀輝本來帶美麗去理發(fā),和夏雪正好碰上了,非要把話講清楚。
“那講清楚了沒?”
“什么都沒講,一直站在現(xiàn)在?!?p> “美麗,我們先回去?!背桃欢淅^錢美麗。
“不許走!話不說清楚不許走!”夏雪厲聲喝止,眼睛紅紅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陸耀輝低著頭,訥訥說。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她!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夏雪走上前。
“有意義嗎?你自始至終對我都沒有感情,這又是何必呢?”陸耀輝苦笑著后退了兩步。
“是,我是對你沒有感情,但也不允許你把感情施舍給錢美麗!”
“有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再糾結(jié)這些東西沒有意義的,我錯了,你就當(dāng)我對不起你,不該招惹你,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遭到報應(yīng)了?!标懸x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還是愛著我的!”夏雪纖細的手指緊緊抓住陸耀輝的衣袖,聲音尖銳。
陸耀輝沒有掙脫,“那你愛我嗎?我跟錢美麗也許不是愛情,但我想照顧她,我對她有愧疚,你懂嗎?”
“不!陸耀輝你混蛋!”夏雪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別鬧了!”
陸耀輝彎下腰,將頭抵在夏雪額上。
“那些美好的記憶,我都放在心里。但是真的回不去了,我沒辦法再愛你了。
你看,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也應(yīng)該有自己的生活。
你漂亮,優(yōu)秀,會有很多男生喜歡你。夏雪,這一年我很孤單,所以我要你,我把你留在身邊,因為我知道你也一樣孤單,對嗎。所以,如果非要下一個結(jié)論的話,這段感情,自始至終都是各取所需。”
“那你愛她嗎?”沉寂半晌,夏雪伸出食指指向了一旁默默流淚的錢美麗。
時光換了顏色,緘默不語。
“夏雪,放過他們倆,好不好?”程一朵一邊替錢美麗擦淚,一邊試圖打破僵局。
“你這個小偷,沒有資格說話!”夏雪立刻打斷了她。
程一朵不知道“小偷”兩個字竟然有這么大的能量,她竟一下子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周圍不知不覺已經(jīng)站了一圈看熱鬧的同學(xué),不出意外,學(xué)校論壇又有了新的八點檔可供圍觀。
“我們走吧,跟瘋子講什么道理!”吳雙一把拉過程一朵,握住錢美麗冰冷的手,“渣男渣女,天打雷劈?!?p> “你……有什么想說的?”錢美麗松開了吳雙,堅定地望著陸耀輝,眼神褪去了怯懦無助。
月光下,時間好像停頓下來,細碎的片段潮水一般涌上心頭。安靜良久,陸耀輝小聲答了三個字。
對不起。
哭泣在漆黑的夜里沒了聲響,拖著顫顫的尾音,像圣誕舞會上永遠不屬于自己的追光燈,再炙熱,再真心,也是一場錯付。
夏雪滿意地笑了,那個叫陸耀輝的男人永遠地沉默。
錢美麗張嘴想問,那么我呢。
但是淚水潺潺,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陸耀輝,我是不是一段笑話,任人消遣,任人猜測,任人踐踏,因為得到的如此容易,所以根本不配被珍惜。
無論我多么努力地想趕上你,我越想握緊,你離我越遠,到最后我不知道你究竟愛什么,我更不知道,為什么認識的時間越久,我越漸漸不可挽回地,失去了你。
我真的以為,那些曖昧不明的瞬間,你聽懂了我話里的愛意。我也以為,并肩站在這里接受夏雪的拷問,你會因為往事不堪而擁抱我。再或者,死過一回之后,你會懂得如何保護我的傷口。
無心無力的愛情,如影隨形地攀附在我們之間。
想要顛簸,想要山高水長,想要過眼云煙,想要瞬間永恒。
“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你們這些loser,還有小偷。”夏雪滿意地轉(zhuǎn)過身,看到正后方筆直站著林瀟衡。
臉色煞白,但還是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兄弟,我覺得自己被愛情擺了一道……”見到林瀟衡,陸耀輝鼻子一酸,委屈地說,“現(xiàn)在我只想清靜清靜……”
“清心寡欲,自然就清凈了?!绷譃t衡徑直走到程一朵面前,皺著眉頭笑了笑,“圖書館閉館了,我先送你回去?!?p> 好,我們回去吧。程一朵輕輕接了句話。
“你們先走,我想自己呆會兒。”錢美麗面無表情地說。見大家都沒動,又安慰說,“放心吧,不會再做傻事了,我保證?!?p> 晚風(fēng)把柳絮吹得滿天都是,落到眼睛里癢癢的,酸酸的。有些自由,最終還是要歸于塵土。
錢美麗背對著月光,發(fā)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呆。
她記起第一次聯(lián)誼喝多了,安心地依偎在陸耀輝肩頭,中途醒來特別不好意思地說被人看見會不會不好啊,陸耀輝認真地說我才不管別人怎么看呢。他眼睛里有灼熱的火苗。
她記得陸耀輝信目光炯炯地說,和你在一起,我覺得人生特別有斗志,一下子就有了征服全世界的力量。第一次十指緊扣,她微微顫抖著雙手,指尖觸碰時有讓人眩暈的電流。
她還能記得那個水到渠成偷食禁果的夜晚,又緊張又忐忑,陸耀輝溫柔地說別怕啊美麗,你跟著我。
這些事情好像都還發(fā)生在昨天,閉上眼睛就一件件抖落出來。
回憶隨時隨地就能把她擊垮,不留半點情分。
死而復(fù)生的這段日子,她其實也在不停地回想。
回想究竟是哪里做錯了,讓那個信誓旦旦要跟自己生生世世的男孩子毅然決然地離開。
她明明知道,那些被愛著的時光,都是真的啊。
雖然,她壓根也沒想過什么生生世世。
舉足無措地站在天地間,她只是太需要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比她所有的忠貞、所有的念念不忘,甚至被夏雪嘲笑諷刺,都要重要。
她只想聽陸耀輝說一句,我愛著錢美麗。
再退一步,我愛過,也行。
所有的樹葉紛紛落下。
荊棘鳥滿身是傷地穿過單薄的記憶。
他說對不起的樣子,像一個卑微的老頭。
也許永遠這件事,永遠都不會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