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秋收的關中(下)
“老丈,你這是在做何?”易承面帶笑容地走到那老者跟前打招呼。
老者看了眼易承身上的官服,又看了眼易承身后跟著的十來名衙役,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計,低眉垂首答道:“回公子的話,小老兒這是在修水車?!?p> “哦?這水車是老丈您自己建的么?”
老者嘿嘿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這東繡縣的水車,都是小老兒帶著徒弟們建的?!彪m然回答的樸實,可話語間,易承依然能感受到老者說話時的那股自信。
掌握一門手藝的手藝人,總是能在自己的領域內(nèi)獲得屬于自己的驕傲。
易承又仔細打量著面前那架只有一丈寬的水車,車軸、刮板、水斗、輻條、腳蹬,一應俱全。
這東西的結構正是自己當初發(fā)明的腳蹬式灌溉水車。
那還是自己重生為孟文時期,將大型腳蹬式灌溉水車的雕版圖紙交給第一代墨家巨子墨翟打造,后獻給齊威王,獲封子爵,食邑三百戶。
可眼前的這架腳蹬水車顯然是在自己當初做的基礎上進行了簡化。
二十四條木輻條被改成了六條,刮板何水斗也相應減少,相應的水車體積也縮小了三四倍。
不過其中的機械原理,聯(lián)動方式,卻是和自己建造的大型腳蹬灌溉水車一模一樣。
“不知老丈是從何處學來的建造這腳踏水車之術的?”
“不瞞公子,小老兒早年間在齊地,學過一本書,名曰《墨子》,其中有些機關建造法式,小老兒便從中學會了造這種水磨水車...”
原來是墨子啊。
果然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墨翟雖然去世了,可他傳承下的墨家,依舊繼承了他的理念,在不斷的改變著這個世界。
當然,改變世界的,還有易承這只蝴蝶。
又和老者交談一番,易承興致盎然地聽著老頭說起田間地頭的瑣事,以及他曾經(jīng)的過往。
老者的家族曾是齊國鄴城的富戶,家有良田千畝,萬貫之資,當年秦始皇接受齊國投降之后,便遷徙六國富戶到咸陽附近生活。
老者的家族便是那時候被始皇帝下令遷徙到關中。
一頓千辛萬苦的長途跋涉之后,老者的家族便來到咸陽附近的東繡縣定居下來,這一定居,就是二十多年,老者也從當初十六七歲的小伙子,長成了如今四十多歲的老頭子。
“那你們,可曾想過回故鄉(xiāng)生活了?”易承好奇問道。
老者木然一笑,道:“一大家子呢,回去談何容易,何況出來了那么多年,家鄉(xiāng)的情形是何模樣,咱也不甚知曉,關中這里,有田有地,一家人雖不像當年那般富足,可也好在衣食無憂,便不打算回去啦...”
又談了一會,老者看時候不早了,便說還需要回去趕制幾個木件,遂起身告辭。
易承也不做挽留,只看著老者扛著他的背簍,招呼著田間地頭幾個干活的徒弟一起回去。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易承還沉浸在回憶中。
秦始皇下令遷徙六國富戶到咸陽這事他是知道的。
那是在易承重生空檔的十年中發(fā)生的事。
史書上記載:始皇三十六年,徙天下豪富于咸陽十二萬戶。
這天下豪富,基本上全都是六國的王公貴族,富貴大家,被下令統(tǒng)一遷移到咸陽附近進行集中管理。
可惜易承那時并未重生,所以遷戶的事他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只能從歷史記錄的只言片語推測當時的情形。
十二萬戶是個很龐大的數(shù)字,這個時代,一戶人家通常按照五人來計算,十二萬戶就是六十萬人。
但始皇帝下令遷徙的多是些六國貴族大戶,加上他們的下人,奴隸等等,總人數(shù)應該是要遠遠超過六十萬人。
他們各自分散在六國舊地,這項遷徙工程在當今條件下尚且困難,更何況于兩千多年前的秦朝,如此規(guī)模且復雜的官方人口遷移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很少見。
可秦始皇費大力氣將這幾十萬人遷徙的效果也很明顯。
首先,便是便于監(jiān)視想要復辟的六國遺民,天子腳下,離經(jīng)叛道的勾當更容易發(fā)現(xiàn),也更容易撲滅。
其次,六國貴族皆在秦地,他們與故土間的聯(lián)系就被切斷了,如此一來,即便想反,也有心無力。
最后,六國貴族及其親屬家眷的衣食住行,都將極大的刺激咸陽的經(jīng)濟,他們帶來的大量財富,也可以使得咸陽迅速成為全國最富庶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
隨著穿越次數(shù)的增加,易承的思維也越來越有全局觀,可這種全局觀,也常常更讓他以一種冷靜甚至冷酷的眼神去審視歷史。
對于歷史上種種政策,他只分析利弊,和其對全局的影響,卻往往會忽略那些歷史事件下一個個人的感受。
今天在東繡縣郊外與那位老者交談一番,易承才能夠切身感受到那些全局的政策,對普通百姓們的影響。
正如孟文集的開篇那句:‘當一件事成為天下大事時,天下人都無法置身于事外。’
身處于一個時代,所有人便都是這個時代中的一顆棋子,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棋譜和棋路,可終究無法改變每個人都只是棋子的命運。
那些悲歡離合,那些喜怒哀樂,最終都掩埋在時代的風沙下,終將落幕,無人知曉。
太宰看著遠處還在收割稻子的農(nóng)人,面上的表情既有些喜悅,可微皺的眉頭,似乎又像是有什么心事。
易承支開了縣令曹安以及跟著的十幾名衙役,把太宰叫到自己身邊,二人遠遠的站在田垅上說話。
“耶耶,我看你怎么一直皺著眉頭,是有什么心事?”
太宰打量一圈,看四下沒人,才有些苦澀道:“看這稻種長勢,今年又是大豐之年吶...”
“額...”易承有些迷惑,“豐年不好么?”
太宰望著一望無際的稻田,最終還是長長地嘆息一聲道:“漢之豐年愈多...吾大秦想要復國便愈難啊...”
易承聽聞,也只好抽抽鼻子,望著遠處一片豐收的景象,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