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麟沿西街而行,準(zhǔn)備出西門回憑河鎮(zhèn)去找胡松夫婦。
他現(xiàn)在身體已經(jīng)長大,但衣服還是兩年前的那件,所以衣不稱體,再加上胡發(fā)蓬亂,走在街上回觀者眾多。
他也不怯,行人每回頭盯他看一眼,石敬麟便破口大罵一聲:“看你爹作甚!”
如此將行近城門時,石敬麟眼角忽然瞥見一人。
那人頭上戴一頂嵌著貓眼石的員外帽,身穿大紅錦衫,左手捏著一串碧玉串珠,大腹便便,雖然身材比石敬麟記憶中胖出兩圈,但石敬麟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此人,正是石敬麟父親生前“摯友”——胡松!
“真是冤家路窄??!”石敬麟頓時恨得牙關(guān)發(fā)癢,立即轉(zhuǎn)身跟了上去。
胡松在大街上逛了一會,然后踱進(jìn)了一家名為“江記百貨”的店鋪。店鋪掌柜見到胡松,忙自柜臺后出來迎接。
石敬麟隨后幾腳也跟了進(jìn)去,站在胡松幾步外,佯裝挑選貨物。
伙計見石敬麟邋遢,不似有錢的主,便想哄他出來,無奈有貴客在場,只得佯裝殷勤,上前招呼:“客官,要挑點什么?您告訴小的一聲,小的幫您?!?p> 石敬麟低著腦袋,兩根手指搖了搖,示意伙計退下。伙計心里罵了一句后退開幾步,眼睛卻不從他身上移開,謹(jǐn)防他偷走物件。
胡松抬眼瞧了瞧石敬麟背影,也沒在意,隨后又低下頭挑選貨品。掌柜的一直在旁伺候,幫他把選中的貨品裝盛到籮筐里。
石敬麟悄悄側(cè)眼去看,見籮筐里裝的都是些毛筆、梳子、小算盤、如意等的物件。
掌柜的殷勤笑道:“這些小玩意,胡老爺派下人來取便可,亦或者吩咐一聲,我讓伙計送去,何必胡老爺親自來取?!?p> 胡松捋須笑道:“犬子明日便滿一周,這些抓周用的,胡某作為父親,只想親手備下。”語氣甚是欣慰、慈祥。
石敬麟聞言身軀大振,他此前被胡松設(shè)計,曾詛咒胡松夫婦無子送終,誰知兩年過去了,看樣子胡松至今沒遭報應(yīng),而且又中年得子,當(dāng)真是老天無眼。
掌柜的朝胡松豎起大拇指道:“胡老爺真是慈愛。令郎有胡老爺、胡夫人這般榜樣,他日必定成龍在望?!?p> 胡松笑得更加開懷,拱手道:“承江掌柜美言,明日犬子周歲宴,還望江掌柜及令媛?lián)苋邅砭??!?p> 江掌柜拱手回禮,道:“荻兒只怕不便,但敝人一定到賀?!?p> 胡松道:“素聞令媛天生麗質(zhì),琴棋書畫舞都是絕倫,更為難得的是,殺伐果決也不讓須眉,胡某緣鏗一面,委實遺憾。”
江掌柜笑道:“胡老爺謬贊了。荻兒自小被我慣出臭毛病,任性嬌縱,她想做的誰也攔不住,她不想去的,誰也拉不走?!?p> 胡松笑道:“原來如此。孩子嘛,都是如此?!?p> 二人有說有笑,之后又挑了十來樣小玩意兒,胡松也不論價,留下兩大錠銀子,便背著籮筐離了店鋪。
這一回,石敬麟沒有再跟出去,轉(zhuǎn)過頭來到柜臺前。江掌柜正滿臉嬉笑,將兩錠銀子放入抽屜。
石敬麟兩根手指敲了敲柜面,問道:“掌柜的,你與那姓胡的稔熟?”
江掌柜是生意人,習(xí)慣見客帶笑,雖然見到石敬麟邋遢,但還是笑臉答道:“您可是外鄉(xiāng)來的?胡老爺是縣里有名的善人,縣里人都是知曉的?!?p> 石敬麟一聽“善人”二字,心里登時火冒三丈。
“你真確定他是個善人?”石敬麟強(qiáng)壓怒火,問道。
江掌柜應(yīng)道:“那是自然!胡老爺夫婦開了一個粥鋪,只施不賣,但凡流民、乞丐、孤兒寡母的,到胡老爺?shù)闹噤伓伎砂壮园缀?。您說這世道里,怎么還會有這樣的人?若不是善感動天,好人好報,這胡家的家業(yè)怎能越做越大,他夫人江氏,又怎能四十重開、老來結(jié)子?”
江掌柜每夸贊胡松一句,石敬麟心底就咒罵一句,一直到江掌柜說到“江氏”時,猜測對方所指正是江愛萍,于是腹誹道:“好的很!老子只怕胡松闊氣了停妻另取,卻讓老子天南地北的去哪找江愛萍?如今得知你兩個爛貨還在一起,老子正好將你們兩個一并收拾了!”
江掌柜見石敬麟打聽胡松后又忽然沉默,心里慢慢開始起疑,因問道:“爺,您打聽胡老爺所為何事?”
石敬麟回過神來,冷笑道:“掌柜的,老子告訴你,這胡松可不是什么善人,他出賣友人,忘恩負(fù)義,虛偽至極!”
江掌柜聞言怔了一怔,道:“爺,您所說,可是關(guān)于那石敬麟的事情?”
石敬麟想不到對方冷不丁會提到自己,有一絲驚愕,道:“你原來知道這事?那還覺得那姓胡的是個善人?”
江掌柜一拍大腿,贊道:“正因知道那事,才萬分篤定胡老爺就是個善人。爺不知,那叫石敬麟的小子原是胡老爺友人之后,但自小是個小流氓。胡老爺友人死了之后,胡老爺見他可憐才收留了他。
“誰想那小子惡性不改,見財起意,殺了別人一家四口后躲回胡家,還栽贓陷害陳家莊。胡老爺?shù)弥院?,將他扭拿歸案。您說,若非是一個正氣凜然的善人,怎能做出這樣大義滅親的舉動來?”
江掌柜一邊描述,一邊翹起大拇指,石敬麟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他。江掌柜見石敬麟兩眼發(fā)愣,便一只手在他面前晃動,一邊問道:“爺,您這是怎么了?”
石敬麟雙手端著柜面,一字一字地喝道:“老——子——?!恪?!”一用力,將整個柜臺掀了翻。
江掌柜本來站在柜臺后面,柜臺一翻,他便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倒在地,驚恐喊道:“哎喲,哎喲,快來人啊。”
店鋪里面有兩個伙計,見狀聞聲立即沖了上來。
石敬麟雖沒學(xué)過什么武功招式,但打架從不在怕的,加上如今體質(zhì)已非普通,和兩個伙計扭打沒片刻后,早便將兩個伙計打得鼻青臉腫,嗷嗷叫喚。
店鋪外一下子圍過來好多看熱鬧的。
石敬麟拍拍身上的塵土,江掌柜剛才柜臺下鉆出半個身子,石敬麟一腳踩在江掌柜的胸口,喝道:“老子便是你爹石敬麟,你不辨是非,潑老子臟水,老子打死都是白饒!下次還敢亂說老子的壞話,老子掀翻的,不是柜面,而是你的頭蓋骨!”
當(dāng)下又向江掌柜問胡松住處和粥鋪的地址,江掌柜哪里還敢不答,抱著腦袋一五一十地說了。
石敬麟又從柜臺抽屜里拿出兩錠銀子,道:“老子當(dāng)年被胡松賣了,一個子也沒見到,這些算是那爛貨欠老子的利息,你說該不該!”
江掌柜哭喪著臉,連聲道:“該該該!”
石敬麟又喝道:“你既說該,便說明老子做得不錯!你若敢去告官,老子來掀你的頭蓋骨!”
江掌柜瑟縮連聲:“不敢不敢,絕對不敢!”
石敬麟哼了聲,揣銀入懷,大搖大擺走到門口??礋狒[的人們兀自堵住門口。石敬麟操起一根棍子在手,吼道:“是不是都皮癢了!”
圍觀人群見狀,一溜煙全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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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胡松夫婦還在游龍縣城里逍遙,石敬麟也就不著急回憑河鎮(zhèn)了。
當(dāng)下先去間裁縫鋪買了身合適的衣服,又去澡堂刮了胡須亂發(fā),洗漱一番后,竟是英姿豐朗,儼然換了一個人。
石敬麟隨后按江掌柜所指,一路來到胡府門外。
此時是已是未末時分,但見胡府張燈結(jié)彩,中門大開,男傭女婢進(jìn)進(jìn)出出,忙得熱火朝天,顯然都在為明日的周歲宴做準(zhǔn)備。
石敬麟靠在胡府斜對面小巷的墻上,嘴巴里叼著一根墻頭拔下的草,眼睛瞥著胡府。
“老子原先想錘死胡松、江愛萍這對爛貨,如今想來太便宜他們了!這周歲宴搞得這么隆重,正是揭發(fā)他們,讓他們身敗名裂的好時機(jī),只是該如何做呢?”
正尋思間,忽見胡府側(cè)邊小門打開,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被人從里面推了出來,隨后側(cè)門里走出兩男一女。
兩個男人都是家仆打扮,那女人卻是一身珠光寶氣,身材臃腫,油頭白面,正是胡門江氏江愛萍。
石敬麟分外眼紅,立即調(diào)整了姿勢,仔細(xì)留神偷聽起來。
江愛萍一手叉腰,一根手指指著地上婦人鼻子罵道:“你這瘋婆子鬧夠了沒!本夫人讓你粥鋪也尋了,府內(nèi)也尋遍了,沒有便是沒有。你若還要在這里胡攪蠻纏,休怪本夫人不客氣!”說罷,便領(lǐng)著仆人進(jìn)了門。
那婦人從地上爬起,還要跟進(jìn)門去,兩名仆人砰的關(guān)上了門。那婦人入不得門,在外大哭砸門。
石敬麟見沒人注意,立即跑過去將那婦人拉到一邊。那婦人滿面淚痕,還要掙脫去敲門。石敬麟說道:“哭個鳥!有什么事跟老子說,老子幫你!”
那婦女暫停哭泣,細(xì)細(xì)打量眼前少年,見他器宇軒昂,身上衣著也是光鮮,只道他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便跪下求道:“這位老爺,你幫幫奴家,幫幫奴家?!?p> 石敬麟拉住她道:“莫急!換個地界細(xì)說!”
當(dāng)下領(lǐng)著婦人拐過巷子,那婦人復(fù)又跪下哀求,道:“老爺幫幫奴家,奴家的兒子被這家人給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