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年后。
適逢七月半,夜色如水,涼風習習。
玏佟道人身著一襲青黑色長袍,與云蘅并肩立于穹山之巔。
“確定是今日?”云蘅的語氣間盡是不可思議。
見云蘅詫異至此,玏佟道人以為自己算錯了日子,便閉起眼再次捏指算了算,很快點頭示意著:“沒錯,且正逢陰子之時?!?p> “陰子之時......”云蘅張開嘴似有話想說,卻終究什么都沒有說。
玏佟道人看得出云蘅所憂,便寬慰著:“她乃是極陰之魄轉(zhuǎn)世,有人愿意獻出陰軀為陰靈承載魂魄已屬不易?!?p> “只怕,這一世她又要承受諸多的......”云蘅眼眸微垂,終是沒有說下去。
玏佟道人又捏指盤算了一番長嘆一聲道:“哎,亦是命途多舛,此世恐不逾十九載啊!”
“還是要多謝道人!若不是道人,青璇恐怕......”
說著,云蘅便抱拳向玏佟道人作揖。
“你這是作何?”玏佟道人急忙扶起云蘅,“你我何須如此,倒是你,當年忘川河邊,你不惜......”
“為了她,值得?!?p> 云蘅打斷了玏佟道人,沒有讓他繼續(xù)講下去。
只要青璇可以轉(zhuǎn)世為人,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皎潔的月光映著云蘅的側(cè)臉,夜色下,他的眼眸燦若星辰。
眼看月上中天,云蘅擔心子時有妖祟作怪,便匆匆辭別玏佟道人,只身向古月城趕去。
還未飛落至城內(nèi),單單在云中,云蘅便發(fā)覺了古月城內(nèi)陣陣的妖邪之氣。
“散!”云蘅幻出靈氣,一手中指聚靈,一手忽又彈向前方,打散了面前的妖氣。
宰輔秦氏,這便是青璇投胎之所了。
云蘅以隱身之術輕落于秦家屋頂,不難聽出,內(nèi)屋傳出了秦氏因產(chǎn)子而陣陣痛苦的呻吟聲。
云蘅不禁握緊了雙拳。
這晚的月色格外明亮,云蘅抬頭望了望頭頂?shù)膱A月,映得云蘅有些睜不開眼。
“啊......”
屋內(nèi)秦氏呼喊的聲音越發(fā)微弱。
“夫人,你怎么樣?”
男人眉目緊蹙,眼中滿是急切,炭火燙了腳似的,站也站不穩(wěn)在門外不住地拍打著門。
顯然,門外心急如焚的便是秦公子,青璇此世的父親。
云蘅正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等待著青璇的轉(zhuǎn)世。
突然,皎潔中一閃而過的暗霧讓云蘅不禁緊張起來。
原來,子時到了。
雪瑤轉(zhuǎn)世,各路妖魔怎會放棄這個增加法力的大好機會?霎時間,妖魔鬼怪紛紛向秦家趕來。
云蘅幻出玉魂,將整個秦家包圍在結(jié)界內(nèi)。妖魔來勢洶洶,一茬涌過一茬。
眼看結(jié)界便要被首當其沖的惡鬼沖破,云蘅見勢不得不再次幻出玉魂,掌心不斷向玉魂輸入靈力,用以加固結(jié)界。
結(jié)界外的鬼怪即便法術再高,也難以再向前一步。
“哇——哇——”
隨著屋內(nèi)娃娃哭啼聲的響起,瞬間,這眼目所及的草植盡都凋零。
接著屋內(nèi)一股極大的寒氣震懾四方,震碎了云蘅的結(jié)界,亦震滅了方圓百里的妖魔,卻獨獨對這府中之人沒有半點兒傷害。
云蘅緊張的臉上終于泛起了一絲笑意。
青璇,我終是,等到你了。
“孫小姐出生啦!孫小姐出生啦!”
穩(wěn)婆與丫鬟們一個接一個地傳著喜訊。
只見秦府上下無不喜出望外,正一個一個地傳送著喜訊。
“婉祎,我是爹爹,這是娘親!你看——”秦公子不知是何時沖進到里屋的,懷里抱著小娃娃,甚是珍惜歡喜。
婉祎,秦氏婉祎。這是青璇這一世的名字。
不過,隨著秦家那位孫小姐的長大,秦家這怪異之事便也愈發(fā)多了起來。
說起這位孫小姐,古月城中人人皆是談之色變。
聽聞那位孫小姐不經(jīng)意間便會招惹一些“不干凈”的東西,與之關聯(lián)之人盡都是倒霉晦氣。不僅如此,有人曾親眼見過那孫小姐還能看見常人所看不見的東西。要論起這其間的原由,還要從五年后的那晚除夕夜說起。
聽說那天晚上,秦府里里外外皆是燈火通明。
正值大家年夜飯吃得歡愉之際,婉祎也不知是怎么了,說什么也不肯再吃了,愣是說墻里有人,并說那是一位年逾古稀、瘦骨嶙峋的老者:他的臉黝黑黝黑的,胡茬叢生,一頭白發(fā)散亂著,像是幾天都沒有好好梳洗過了一樣。上衣也是臟亂不堪,袖口處污亮得發(fā)黑,仔細瞧著不難看出已經(jīng)露出的棉絮,雙手環(huán)抱胸前,盯著小婉祎面前的餐食,亦或是,盯著秦婉祎……
婉祎嚇得低下頭,趕緊咬了一口娘親給自己的圓子,這才敢抬頭再看一眼。喝了幾口甜糯米漿,婉祎又向東墻里瞧了瞧,她看得清清楚楚:還在!那個墻里的人還在!??!他竟然只有一半的身子!婉祎的眼睛里布滿了驚恐,一時間竟愣住了。
倏忽間,那位老人轉(zhuǎn)身便從自家的東墻消失不見了!
“沒有人來?。 蓖竦t爹爹的聲音由遠及近,“我在門外沒看見,便去問了門口的守職,并沒有任何人來過!”
話音一落,便引起了婉祎母親的注意。
“祎兒,你剛剛,是在何處看到有人來的?”
“那面墻里——”說著,小婉祎便指了指東墻。
“此人現(xiàn)在何處?”
“走了?!?p> 婉祎母親驚訝:“走了?從何處而走?”
“就是從那面墻里走的呀!爹爹,那個老爺爺是誰呀?他為什么一直盯著祎兒看呀?”
所坐之人聞之無不驚得瞪大了雙眼,汗毛豎立。
“祎兒乖,祎兒不要怕,有爹爹在,爹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秦公子抱起小婉祎不住地撫著她的頭安慰著。
不知何故,那年大年初一,秦家農(nóng)莊所畜養(yǎng)的家禽牲畜一夜間盡都沒了氣。
那整整一年里,莊子里的家禽牲畜也盡不如往年。
然而,這與兩年后所發(fā)生的那件詭異之事比起來,實在是相形見絀。
兩年后,初春時節(jié)午后的陽光甚是愜意。
“孫小姐,藏好了嗎?奴婢要開始摸了哦!”院子里,一名侍女正戴著蒙眼布與婉祎玩耍著“躲瞎貓”。
“嘻嘻,霜兒姐姐,我在這邊!”只瞧婉祎正坐在一塊軒轅赤銹石上歡快地呼喊著。
在秦家眾多的奇石中,婉祎獨獨喜歡這軒轅赤銹石,此石孕育于穹山,經(jīng)穹山之水浸溶后多皴皺溝壑,孔洞縱橫,石壁表面有紫色斑紋傍身。軒轅赤銹石外表古樸,色如鐵銹,因此得名赤銹;此石外形奇特,相傳為軒轅大帝趾骨所化,體態(tài)玲瓏,神韻動人。以此得名軒轅赤銹石。
不知怎地,一陣極小的涼風拂過,竟將婉祎直直地從軒轅赤銹石上吹了下來。
說來也怪,風這么一吹,小婉祎竟鬼使神差地轉(zhuǎn)身朝廂房走去,就像有什么東西引著她前去似的。
“孫小姐,奴婢實在找不到你了,我要把蒙眼步拆下來了哦!”
女使霜兒聽不見婉祎答話,心里不禁慌了,迅速拆下蒙眼布,眼前的一幕才更加讓她忐忑不安。
哪里還有什么孫小姐,這偌大的院子里,除了自己別無他人。
“孫小姐——你在哪?”焦急的霜兒拼命呼喊未果,便急找管家?guī)兔?,一時間,全府皆出動尋找小婉祎。
婉祎父親聞聲便三步并作兩步,匆匆奔了來。
府中眾人都急著呼喚著:“孫小姐——”
“祎兒——你在哪兒?”
“婉祎——你在哪里?快出來吧!”這廂可急煞了婉祎父親,他知道這孩子自小便不同于其他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想著想著,本就懸著的心更是忐忑不安起來。
“孫小姐——”
“孫小姐——你聽到了嗎?”
“在這——孫小姐在這里——”一小廝在祠堂方向呼喊著,“我找到孫小姐了!”
聽見呼聲,眾人一窩蜂似的便聚于秦家祠堂處。
只見地面狼藉一片,靈位散落得遍地皆是,上供的稻谷粟米也被眼前的這位孫小姐揮掃得滿屋都是,而秦家這位孫小姐此時正定然坐于秦家先祖靈位之上,手中還捏著幾根剛剛于熏鼎上拔下的正燃著的檀香。
秦家的家丁見此景,各個面面相覷,任誰都不敢上前一步。
眾人皆在猜測:這滿地狼藉,難道是孫小姐所為?若是如此,孫小姐今日也太過反常了??蛇@些牌位擺放得都很高,怎么也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夠得到的,這孫小姐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即便有人相助,怎得連一個腳印也沒留下。
莫非,指引孫小姐上去的,不是人?
“??!有鬼!有鬼!”
眾人中一侍女突然驚叫,隨著女子的尖叫,讓原本就滿是狐疑的眾家丁更加毛骨悚然。
婉祎的父親冷冷道來:“成何體統(tǒng)?還不快把她拉下去?”
眾人正猶豫著,只見靈位之上的孫小姐瞬間又打翻了旁邊的香爐瓷碗,雙目正死死盯著大叫的侍女,嘴里發(fā)出了陣陣的冷笑。
那舉止神情,論誰也瞧不出是一個小孩子該有的。
家丁見此怪狀,心如打鼓般跳個不停,忙連連點頭答應,將那發(fā)了瘋的女子拖了下去。
“先祖莫怪......先祖莫怪......還望饒恕小女無心之失......”只見婉祎爹爹自顧自地說著,便沖上前將婉祎抱了下來。
見父親過來抱自己,小婉祎忽然害怕起來,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不放:“爹爹,我要回家......”
婉祎父親緊緊抱著婉祎,安撫道:“祎兒不怕,爹爹這便抱你回家?!?p> 自打那日,秦家的孫小姐便發(fā)起高熱來,接連兩天都沒有退燒。
更怪異的是,那孫小姐明明坐在家中,卻整日吵嚷說著自己要回家的話,這讓原本就吊著心的秦家人更覺可怖。
秦家這兩日幾乎將全城的名醫(yī)請了個遍,甚至連皇室的御醫(yī)盡都請了來,卻也沒能醫(yī)治好孫小姐。
所有人都懷疑:孫小姐是不是招惹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
婉祎的娘親整日里誦經(jīng)祈福,也是半點不見好。
一時間,秦家上下皆一籌莫展。
穹山。
云蘅布出玉魂,看著小婉祎急促的呼吸,燒得通紅的臉蛋,不禁憂心道:“此前她身犯險境,你都不許我插手,如今她境況這般緊急,道人還不能應我?guī)退淮螁幔俊?p> “玉魂一旦接近她,那么她身上的寒靈之氣便會輕而易舉的隨玉魂盡被召出。云蘅,我知你心系于她,可千年你都忍了!這一時的苦痛又算得了什么呢?越是此時越不可貿(mào)然行事啊!”說罷,玏佟道人便轉(zhuǎn)身退出了房間。
“婉祎......”
看著近在咫尺的婉祎那痛苦的表情,云蘅心痛極了,他不能再忍了,既然已助她為人,自己定要護她周全。想到這里,云蘅攤開手掌,掌心處瞬間仙氣飄渺,一塊雪白剔透的美玉現(xiàn)于掌中,“去吧,跟著道人,我去去便回!”
玉魂極有靈性,且熟諳主人心性,云蘅話音剛落,只瞧那玉魂便奔著玏佟道人幻化了去。
云蘅雙指并攏,在空中似畫符咒般打了幾個圈便立即封了自己的命門脈。雖說自己已無玉魂傍身,可難免身上不會殘存著玉魂的些許氣息,切不可因為這殘存的氣息讓婉祎的寒靈之氣因此外泄。思來想去,還是封住命門最為穩(wěn)妥。
云蘅瞬間幻化便來到了秦婉祎的房中。
云蘅輕輕提起婉祎的小手腕,細細審著她的脈象。良久,云蘅豁然開朗:“果然如我所料,等著我,我這便接你回家?!?p> 地府冥界,就是此處了。
“云蘅上神!”只見面前一黑一白的兩屢幽魂霎時間便化作兩個容貌極為朗俊的男子,正拱著手朝云蘅作揖,“我等不知上神駕臨,有失遠迎!”
云蘅急著見展洵,便開門見山道:“快快起身!是云某未曾招呼便貿(mào)然前往,又怎會怪罪于二位冥使?君上可在?”
黑白無常二位冥使何曾見過云蘅上神這般匆忙,只道了句在便引著云蘅往寰宇殿前去。
云蘅眉心舒展:“有勞二位了。”
云蘅隨著黑白無常的指引,很快便來到了寰宇殿。
“兄長!”展洵見云蘅款步走來,竟高興得從王座上站了起來,“九千年了,你可終于想起我了!”
“君上!”云蘅雖年長展洵大帝萬歲余,但該有的禮數(shù)是一定不能落下的。
自老冥王位列仙班后,這幾千年,一直都是展洵執(zhí)掌著冥界,如今倒真有幾分太陰天子——東岳大帝的姿態(tài)出來了。
展洵見此忙扶著云蘅:“你這是作甚?你我兄弟之間何時如此生分了?”
云蘅燦然笑曰:“不是生分,君上如今已是大帝,然執(zhí)掌一方天地,自然要受在下這一拜?!?p> 展洵聳聳肩撇撇嘴,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什么大帝不大帝,你知道,我可不在乎這些虛的??炜焐献?,千年前那場酒宴你沒喝完便匆忙離席,今日,我定要與你飲個痛快!”
云蘅忙制止住展洵:“莫急,其實我今日來,是有件要緊事需要君上相助?!?p> “有何要緊事我們便飲邊說豈不快哉?小七小八,還愣著干嘛?快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來!”展洵見云蘅心中道不出的歡喜,急著叫黑白無常拿好酒招待他。
“且慢!”
云蘅叫住了黑白無常,轉(zhuǎn)過身對展洵說,“我今日來確實有十分緊急的事想要君上相助,望君上助我一臂之力!”
“到底何事讓云兄如此著急?”
云蘅淡然道:“君上可還記得九千年前的那場酒宴,我為何會突然離席?”
展洵一副看戲的神情:“這個嘛,我倒是道聽途說了一些。”東岳大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云蘅嚴肅道:“不是道聽途說,那日我確實為了救她跳下了誅仙臺?!?p> 展洵聞之驚顫:“什么?此話當真?”
見云蘅不予以否定,展洵更是急了,“你,你瘋了嗎云蘅?怪不得她轉(zhuǎn)世那日,你的玉魂絲毫......”
展洵說著便使勁聞了聞云蘅身上的氣味,不禁瞪大了不可思議的雙眼,圍著云蘅轉(zhuǎn)了好幾圈,“說到玉魂,你的玉魂呢?我怎得連半點玉魂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此次前來,我并未攜玉魂自隨?!?p> 展洵十分震驚:“哈!你這條老命不要啦?”
云蘅半嚴肅半打趣道:“哈哈!有你東岳大帝在,誰能傷我,誰又敢傷我呢?”
展洵得意著:“哈哈哈,你這話倒是不假!嗯......別打岔,快說自己,不要命啦?玉魂隨你多年,無論多么緊急的事情你都不該如此?。 ?p> 云蘅低語:“你可知,青璇已轉(zhuǎn)世為人?”
展洵試探著云蘅的神情,小心開口:“這個自然知道,記錄生死簿的時候早就看見了。如今雖是第三世,可卻是初次為人,著實不易?。∑鋵?,有件事......你可能還不......”
“我知道的?!?p> 云蘅眼眸微垂,“我知她此世活不過十九歲。”
他輕嘆一聲道,“我今日也是特意為了她前來。眼下她的魂魄不知被冥界何人扣取,人間的她不過七歲,可正遭著高熱不退之苦,若今日再不還魂,我怕......”
“嗯!我懂得,上神心疼了!千年的鐵樹開花了!我這便瞧瞧是誰這么大的膽子,竟敢私自扣押兄長的人!哦不對,是魂!”
“我若知道是誰今日便不來找你了!”
“兄長的意思是?”
“我懷疑是忘川的孤魂在作怪,所以前來煩請君上同我去趟忘川,看看是何鬼作祟,再幫我把婉祎的魂魄還回去。你知道,我這塊老玉可是經(jīng)不起你那忘川之地的反噬!”
展洵很是佩服:“哈!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P算得可真是精!”
“那在下這便謝過君上了!”
展洵面上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模樣著實可愛。
突然,他眉峰驟聚,像換了一個人般低聲道:“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在本君眼皮子底下鬧事?!?p> 忘川彼岸。
“??!”云蘅似吃痛地悶哼了一聲,他的真身本就是一塊璞玉,現(xiàn)下沒有玉魂傍身,顯然讓來了冥府許久的他有些招架不住。
“怎么了?很難受嗎?”展洵關切地問道。
云蘅眉峰微聚,笑著道:“人人都說忘川是這冥府戾氣最深之處,可見......可見傳言非虛?!?p> 展洵以為云蘅要說什么,便湊過耳朵細細聽著,誰料想他嘴里竟是這般不著邊際的話,展洵當即便給了云蘅一記白眼:“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閑心說這個?我看就該讓這忘川水好好反噬反噬你,讓你日后多長長記性!”
“我不去,你快松手!爹爹,爹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遠處,一個脆如銀鈴又惶恐不安的聲音傳了過來。
云蘅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著,是婉祎,她正被幾個孤魂野鬼拽著,半個身子已經(jīng)浸入了河水之中。
而其他的孤魂,皆不敢上前勸阻,畏畏縮縮地退在后方。
“大膽!君上在此,豈容爾等滋事?”
黑白無常喝聲立斥,嚇得那幾個孤魂野鬼當時就撒開了手。其他孤魂也盡都跪了下來。
展洵見此甚為不悅,眼中透露著的也盡是陰冷:“本君竟不知,這忘川,已是你二人當家做主?”
“老夫不敢。”
忘川河里,緊拉著婉祎手的一位老者跪了下來。
“嗯?竟是你?”云蘅看清此人的面目后驚詫道。
展洵轉(zhuǎn)頭目光瞥向云蘅:“你認得他?”
云蘅點點頭開口:“他是婉祎的太祖父,也是古月開國的元老。當日助她轉(zhuǎn)世時,我曾看過秦家的家譜。”
展洵冷冷道:“人族萬子祭奠祖先都道‘愿家祖庇佑’,你身為開國元勛,在人間也算是風光無限了,可怎么這般沒有陰德?竟棄自家血脈而不顧,想要拖她進忘川做孤魂野鬼嗎?”
老者蹚著忘川水,向前跨了幾步大喊:“君上,君上!老夫之所以這么些年沒有輪回轉(zhuǎn)世,都是因為她?。 ?p> “因為她?”云蘅不解。
見展洵不做聲,老者繼續(xù)道:“君上!祎兒此生,她命相克親哪!若她繼續(xù)留在陽間,秦家上上下下皆會因她而喪命??!若能以祎兒一命,抵秦府百余條人命,老臣,老臣甘愿大義滅親!”
展洵不屑:“哼!說得倒是義正言辭!本君問你,你可知這樣做的后果?”
老者徐徐開口:“灰飛煙滅,永不輪回?!?p> 如此冥頑不靈的幽魂,展洵還是頭一次遇見,想來他這閻羅殿,哪個來了不想早點輪回投胎的,今日這老頭,也算了開了自己的眼界了,展洵越想越生氣:“如若人人皆如你一般,那本君的十殿閻羅還有何用?你當生死簿是玩物嗎?竟敢公然挑釁本君,既然你這么想灰飛煙滅,本君這便如你所愿!”
云蘅不想旁生事端,便制止了展洵:“且慢,君上可否容我說句話?”
展洵看了看云蘅,輕輕點了頭以示允許。
云蘅向前進了兩步,向老者先鞠了一躬才開口:“前輩既是秦家太祖,自然會骨血感念,預見后事。可是前輩,每個人能夠輪回轉(zhuǎn)世為人又是多么不容易,您知道婉祎為了能夠輪回投胎經(jīng)歷了多少苦難嗎?您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秦家萬代家業(yè)著想,難道秦家后世的幸福要建立在一家人痛失愛女之上嗎?婉祎還這么小,她的人生還沒有開始,這便被自己的家人當成一場賭注的籌碼,您不覺得,這對于婉祎而言,太過殘忍了嗎?”云蘅看了看后面的孤魂們,深深嘆了口氣,“即便云某一個局外人,也依然深感您的心情,可是前輩,您已逝,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見那孤魂沒有講話,云蘅接著又道,“前輩為了婉祎一人,攜秦家眾者聚于此,還不得輪回。究竟是失是得呢?前輩您放心,我云蘅今日在太陰天子——東岳大帝面前立下誓言:他日秦家子嗣有難,云某必定拼盡全力相救,若違此誓,愿受東岳大帝的極刑——煉獄之火。”
“你瘋了嗎?為何要與他立這么重的誓?”展洵眼中盡是不解積懣。
云蘅深知,此次如不能讓秦家太祖松口,恐怕那老頑固是不會就此罷手甘心輪回的,竟然能固執(zhí)到攜家?guī)Э?,狠心在這忘川里做幾十年的孤魂野鬼!若日后那秦家太祖反性,執(zhí)意要以婉祎一人之命來抵秦家數(shù)百口之命,到那個時候事情可就沒這么簡單了。
云蘅拱手作揖:“但求前輩放過婉祎,隨他們安心輪回吧!”
秦家太祖似乎被云蘅的一番話所動容,轉(zhuǎn)身望了望那幾十口幽魂,默默開口道:“還望上神不要忘了今日之誓,秦某,拜謝!”
云蘅見老者松了口,心中一下舒坦了不少,隨即代秦家人祈求著:“君上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助他們早日轉(zhuǎn)世?!?p> “這個好說!”只見展洵手掌幻化成羽,一干眾魂隨著一道白光盡都消失在忘川彼岸。
忘川河水淙淙流過,波瀾之后又恢復了平靜,仿佛剛剛那一幕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婉祎,來!”云蘅召喚著婉祎,小婉祎經(jīng)過了一番激烈的撕扯,早已疲憊得昏睡了過去,魂魄落在云蘅手中,讓他感覺輕飄飄涼絲絲的。
“眼下她還發(fā)著熱,如此,我便回去了,此番還要多謝君上鼎力相助!改日我定帶著好酒登門拜謝!”說罷云蘅便攜著婉祎的魂魄匆匆趕往了人間。
“云兄——你可千萬要記得今日之諾啊——”
展洵向云蘅遠走的方向賣力呼喊著,見云蘅已遠走,不得不重重嘆了口氣,“哎!小七小八,咱們也走吧!”
展洵自顧自地在前面走著,黑白無常緊隨其后。
此刻的三生石好像睡著一樣,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亮,倒是那長生燭燃燒得卻是愈發(fā)流光溢彩。
忘川此時也極為安靜,只聽得見河水淙淙汩汩的流動之音,和著黑白無常的鎖鏈之聲不經(jīng)意間交錯著。
秦家。
云蘅攤開掌心:“回去吧,忘了今晚所發(fā)生的一切,睡個好覺!明日便可活蹦亂跳地玩耍了!”
須臾之間魂魄便附回到了婉祎的肉身之中。
“你是誰呀?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我房中?”
小婉祎見了云蘅,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有一種,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心之感。
“你看得見我?”云蘅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這么快便醒來了。
小婉祎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自然看得見!你......你是大神仙嗎?”
云蘅大笑,面前的小小人兒與當年的小青璇一般無二。
“不錯,我是神仙。神仙問你話可要如實回答哦!”
小婉祎點點頭:“嗯!大神仙請問吧!”
“你可還記得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嗯......”小婉祎皺緊了眉頭仔細回想著,“哦,我想起來了,我與霜兒姐姐在院子里玩,不知怎地我便摔倒了,之后......之后......”
見小婉祎如何也想不起來,云蘅這才放心開口道:“之后呢,我這個大神仙便將你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個小腦袋摔得不輕,足足昏睡了三日三夜呢!”
“原來真的是你救了我呀!我還以為是我在做夢呢……總是覺得有人拉著我不放……酸疼酸疼的……”小婉祎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不過好在大神仙救了我!謝謝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好讓爹爹給你供一些好吃的果品!”
“供果品?哈哈哈!”云蘅爽朗地笑著說,“小丫頭你聽好了,我叫,云蘅?!?p> “云蘅,云蘅?!?p> 小婉祎目光閃爍,自己小聲嘟囔了兩聲,好像要把這個名字刻進自己心里一樣。
“可是,你不會記得我的?!?p> “嗯?那是為什......”
未等小婉祎講完,云蘅便指向她的眉心,抹去了自己在她心中所有的印記。
“因為,我愛你?!?p> 十年后,地府冥界。
陰風陣陣來襲,幽暗之中看不到半點兒光亮。
秦婉祎仿佛聽到有人在哭,亦有人在笑,那聲音就像是在自己的身邊,可婉祎望向四周,幽暗漆黑一片,恐懼正一步步爬向她。
婉祎很想加快腳步,可不知怎的,無論自己怎么掙扎,都使不出半分力氣來,她只好拖著沉重的身軀茫然走著。
不知走了多遠,婉祎忽地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已穿過自己的身體,她伸出手才發(fā)覺自己已無遮挽之力且越發(fā)透明,抬頭看見前方赫然的“冥界”兩個大字,方知自己已然走上了黃泉之路。
凝視著前方茫然列隊表情麻木的幽魂,秦婉祎內(nèi)心一陣苦澀。自己終究成為了別人的替死鬼。
只因秦婉祎生于因陰年,又恰逢陰月陰子之時。相傳此時出生之人乃陰兇不詳之兆,命相克親,禍害蒼生。
婉祎自小便易招鬼怪,這是整個古月城里人盡皆知的秘密。
婉祎的父母因此事多方求醫(yī)問神祈求破解之法,一次祈福途中,妖風大作,黃沙漫天,秦家隨行之人全部在黃沙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說來也巧,那次黃沙卻只活了婉祎一個,且毫發(fā)無損。
自那以后,婉祎便更是人們口中的妖孽,所到之處世人皆避恐不及。由此,婉祎便由爺爺撫養(yǎng)。
幾年之后,古月恰逢多事之秋,因婉祎容貌與九公主有七分相似,因此她便被元嵩皇帝收為義女,封了公主,于本月十六嫁于遼國二殿下和親。
原本身子也算是硬朗的秦懷忠因此急火攻心大病了一場,不久便撒手人寰。
可不曾想自己婚嫁那一日便被人了結(jié)了性命,自此走上了這黃泉之路......婉祎想著想著便失聲痛哭起來。
“何人在此肆意哭嚷,擾亂秩序!”
婉祎聞聲望去,原是冥府的一位鬼將軍。
“秦婉祎,你大限已至,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只要隨我領受十殿之刑,便可以重新轉(zhuǎn)世?!?p> “我是枉死之人,生前并未做過壞事,何故授予我刑罰?”秦婉祎不解。
“你不需要知道這么多!”鬼將軍在前方走著,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
說罷,牛頭馬面便押著秦婉祎向前走去。
忘川河水淙淙地流著,似乎這里是與死亡與痛苦無關的地方,踏上奈何橋,往事如煙云般閃過腦海。
“罷了?!鼻赝竦t搖搖頭暗自道,“我本是個不祥之人,死未嘗不是種解脫?!?p> 很快,秦婉祎便隨著冥差來到了三生石旁。
遠處一位極美極妖艷的女子似端著一碗水走了過來:“姑娘,喝了我的湯,前世今生,舍與不舍,全部一筆勾銷?!?p> 一筆勾銷,好一個一筆勾銷......
婉祎心中苦澀,接過湯碗:“爺爺、爹、娘,婉祎來了......”
突然,一陣強風襲來,巨大的風感震碎了婉祎手中的碗。
“誰?”
周圍的鬼使們紛紛涌現(xiàn),雪亮的腰劍在此時格外刺眼。
突然之間陰風四起,突如其來的慘絕人寰的凄厲鬼叫聲令婉祎不寒而栗。
“到底是誰?滾出來!”首領鬼將軍青筋暴怒,大吼著,“我冥府重地豈隨爾等之輩肆意進出!”
沒有人回答他,只聽“哼”的一聲一身形頎長,面容俊秀的男子突然顯現(xiàn)。其眉宇間俊逸灑脫,一雙眼眸溫潤如水。如墨的青絲散落在雪白的絲絹素衣上。舉手投足間冷清姿態(tài)盡顯出塵,好一副絕世的姿容。
婉祎看得出了神,這世間竟有如此的美男子。
“哼!展洵手下的小卒功夫沒大長進,氣焰倒是囂張了不少!”男子冷然道。
“放肆!君上的名諱豈由你如此輕賤?”冥差們一個個躍躍欲試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哦?你倒是說說,我如何就輕賤了你家君上了?”男子沒有理會身邊不斷涌現(xiàn)的鬼差,轉(zhuǎn)頭挑眉望向了身邊的女子,嘴角間勾起了一個弧度,“秦姑娘,在下來晚了?!?p> 婉祎顯得有些害怕,怯聲道:“公子,你......認得我?”
男子自成風韻,款步走來。
“姑娘莫要驚慌,在下是來救你的。”男子此刻的溫潤與方才的冰冷孤傲判若兩人。
婉祎雖不知此人從何而至,但能在這陰曹地府來去自如,想必定非等閑之輩。
“想救人?哼!我冥府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地?擅闖冥府者,殺無赦!”冥差咬牙切齒道。
“呵!”男子頓時收起柔情輕蔑地笑著,“殺無赦?就憑你們?”言語間盡是嘲諷不屑。
“公子!”
出于對這美男子的擔憂,婉祎適時脫口而出。
“不論公子出自何種原因搭救婉祎,婉祎自當感激不盡,但婉祎已是往生之人,地府之境險惡之極,公子切不可為了婉祎以身涉險,還請公子速速離開!”
婉祎猜到來者目的,但自己與此人并不相識,實在不忍他為了救自己有什么閃失。
“云蘅上神駕臨,我等有失遠迎!”黑白無常瞬間幻化而來,向云蘅行著大禮。白無常看了一眼四周的冥差,厲聲道,“云蘅上神乃是君上的摯交兄長,爾等竟如此怠慢上神!該當何罪?”
為首的鬼將軍猶如遭受了晴天霹靂,頓時低眉俯首道:“我等不知是上神駕臨,望上神饒恕我等有眼無珠之罪。”
“嗯,這話聽著倒是比剛才順耳多了!我倒是無妨,就是不知我身旁的這位姑娘有沒有受到驚嚇!”
云蘅默默靠近婉祎身側(cè),為難道,“她若是不肯原諒你們,那本神也無能為力啊!”
鬼將軍及眾冥差聽云蘅如此道來,皆瑟瑟發(fā)抖:“我等惶恐!”
“公子......”
只見婉祎輕拉了拉云蘅的衣角,她心里依舊怕得很,“算了吧?!?p> “這便饒了他們嗎?”見婉祎并未言語,云蘅不緊不慢道來,“也好,秦姑娘大度,可以不與你們計較。我且問你,這十殿之刑可還要受?”
鬼差們的頭已經(jīng)低得不能再低了:“我等不敢?!?p> “上神,他們都是冥府里未逾百年的小鬼,未曾見過上神榮威,自然不認得上神。還請上神勿要因此置氣,今日便饒了他們吧!”白無常走近了云蘅小聲道,“君上還在等您哪!”
云蘅何必與這幾個小鬼一般見識,只不過是想替婉祎出口氣,嚇唬嚇唬他們罷了。他笑答:“是了!左右本神今日心情好,煩請二位帶路了!”
“是,上神請!”十殿閻羅,殿宇變幻莫測。白無常說著便引了云蘅與秦婉祎向前去。
黑無常見他們已漸行漸遠這才敢喘口大氣,指了指云蘅遠去的方才道來:“瞧見沒有?那便是云蘅上神!君上的摯交兄長。三界內(nèi)無人敢惹,就算天帝見了也要讓其幾分,你可記住了?”
鬼將軍忙不迭地點頭:“是,屬下記住了!多謝八爺提醒!”
黑無常面對著這幾個榆木腦袋的小鬼嘆了口氣:“嗯,下去吧!”
“屬下告退?!?p> 冥差們走后,黑無常邊嘆著氣邊走了。
寰宇殿內(nèi)燭火幽暗,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正舉杯豪飲著。
“兄長,你可來了!你瞧我這腦袋上,都快悶出蘑菇了!”
展洵見云蘅款步而來,便快他人一步,瞬間移動到了殿門口。
云蘅未至門口,便看見了展洵。
緊接著一股濃濃的酒氣便撲滿而來,熏得身邊的婉祎不禁皺了皺眉。
展洵醉意正濃:“兄長,你上次帶來的美酒酣香味濃,不知何時還能有幸再喝一次???”
“嘖嘖——”云蘅搖了搖頭,“堂堂東岳大帝,竟是個十足的酒鬼!若是傳了出去還不被三界笑掉大牙!”
“公子......”秦婉祎見眼前的的所謂的“君上”行徑如此,不禁向云蘅的身后躲了躲。
云蘅略微側(cè)了側(cè)眼眸,見婉祎如此,心下也了然個七八分。
“怎么,君上就打算一直這么醉著嗎?”
展洵醉眼朦朧望了望云蘅身邊的婉祎:“嗯~嫂子也來了?正好,咱們,一起……一起喝一杯吧……”
面對著爛醉如泥的展洵,云蘅很是無語:“誰要跟你喝酒?不喝!”
云蘅的這番話雖然沒有多大聲,但卻直擊展洵的內(nèi)心,瞬間讓他清醒了幾分。
展洵抬眸招了招手,“那……小七小八,先帶這位姑娘出去玩一玩!本君與上神還有要事相商!”
婉一聞聲震驚得瞪大了雙眼,心如鼓點般顫動,雙手死死拉著云蘅的衣角:“公子!我……我……”
云蘅發(fā)覺到了婉祎的害怕,開口安慰道:“別怕,你就跟在我身邊,哪兒都不去。”
黑白無常聽了展洵的話也是略微震詫。
云蘅哭笑不得:“你要黑白無常帶她去玩?逛冥府?”云蘅轉(zhuǎn)頭問白無常,“君上這是跟誰喝的?喝了多少?怎這般不省人事?”
“呃,上神,君上……君上是自己喝的……屬下這便取杯醒酒茶來?!卑谉o常汗顏,趕忙去尋醒酒茶了。
片刻后,展洵飲了白無常送來的醒酒茶,清醒了許多。
“嗯,總算是醒了??蛇€記得我今日所為何事而來?”
“嗯,記得記得?!闭逛查g飄逸,眨眼的功夫掌心便幻化出了生死命格簿。
云蘅接過生死命格簿握在手中,他靜默注視著手中之物但沒有開口,而是以靈力傳達意念與展洵交談著。
“此話不可讓婉祎聽見,我不想她有任何負擔?!?p> “既不想給她負擔,為何剛剛不聽我的許小七小八帶她出去玩?”
云蘅嗔了展洵一眼,給了他一記“明知故問”的眼神。那言外之意就是:你以為婉祎會像你一樣喜歡逛閻羅殿嗎?何況還是黑白無常帶著她!你這腦袋是怎么長的?是想存心氣死我嗎?
“封住她的聽脈,其他的交給我?!?p> 云蘅見婉祎的聽脈已被封住,這便迅速翻閱開手中的生死命格簿,須臾間他眼中竟閃過了一絲驚詫:“原來真的只有三世。你可知,她此去輪回到何地?”
“這便是我最百思不得解的地方了。命格簿的確只有三世,可既不知從何處來亦不知要到何處去。還真是古怪!”
“可否替她還陽?”
婉祎扶了扶自己的頭,搖了幾下。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耳邊似有人在說著什么,可自己卻偏偏什么都聽不清。
“還陽倒是不難,不過......這靈魄......”展洵手杵著下巴面露幾絲為難之色。
云蘅迅速察覺到了端倪:“靈魄?不是魂魄?”
“兄長所言極是,姑娘此魄甚是陰寒,我看著像是通淵天上的靈物。常人魂魄被吸食,所食者不過增長極少的法力,可姑娘卻是萬年不遇的陰靈,吸食至少可得萬年法力。此靈魄一旦還陽現(xiàn)世,恐怕會成為三界紛紛搶奪的至寶,屆時姑娘的安危以及三界的安寧......”
話音一落,云蘅也不免慌亂了心神:“可還有其他辦法?”
展洵想了半天,有些為難:“除非……除非秦姑娘甘愿在地府受煉獄之火。火克陰......”
“不可?!?p> 云蘅眉心蹙起朝展洵擺手打斷了他,“煉獄之火太過兇險,就連我的玉魂都未必全然抵過,何況她此身乃一介凡人。此法太過冒險,我斷不許她受此等苦楚?!?p> 云蘅說起煉獄之火,不免還有些心有余悸。當日因自己未能救回秦家眾人,違逆了與秦家太祖之約,所以這十幾年來云蘅一直被煉獄之火所反噬折磨著。每逢烈火焚燒之際,都猶如五臟俱焚,萬箭穿心,萬千蠱蟲啃咬一般。
展洵像是猜透了云蘅的心:“你真身乃是璞玉,玉石最是怕火,更何況是我的煉獄之火,即便反噬來臨我已講火力降到最低,但誓言的反噬還是對玉魂傷害極大?!?p> 云蘅絲毫不在乎自己,忙詢問著婉祎的狀況:“無妨。若靈魄還陽平素可有礙?”
“平素倒也無礙,只是夜里子時后千萬不要出門。今年六月初一必須要躲星,帝輝星光芒太甚,務必要躲!切記,半點兒日光都沾不得!每月十五易招惹鬼怪,日落之后不要出門。兄長你乃是天地之外不受輪回之苦,萬年不朽之身,鬼怪妖魔不敢接近,月圓之夜把秦姑娘安置在你身邊,可保無礙。”
云蘅眼眸示意:“好,君上所言,我都記下了?!?p> “說到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也許與姑娘有關?!?p> “何事?”
“我剛剛探查姑娘的脈門,確實有通淵天的氣息。而就在二十年前,也有一人身上有著與姑娘相似的氣息。不過那人陽氣甚烈,我沒有過多審查便草草了了。如今想來,那人也許和姑娘有著什么關系?!?p> 冥界陰氣甚重,最是怕金火陽氣甚足之人。若是被那人的陽氣所傷,這冥界的安寧恐怕要亂上一陣子了。
云蘅也頗為意外:“是何人?”
“說來你可能不信,是天帝的六子。”
“你是說——玄嗣?”云蘅心下大驚,玄嗣,他不是死了嗎?
“就是他!兄長,玄嗣……他不是早就跳下誅仙臺死了嗎?怎么會千年后出現(xiàn)在冥府呢?哎!要說這天帝可真是的,就算是妖神之后又如何,那可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啊,怎么能......”
展洵嘴里說的什么,云蘅早已聽不清了。
玄嗣?
陽氣甚烈?
通淵天?
婉祎不是昆侖山雪瑤幻化而生嗎?難道他們真的與通淵天有關?雖說眼前的一切云蘅尚不知曉他們有何關聯(lián),但云蘅心下猜測:若想婉祎免遭此劫難,也許,通淵天上會有他想要的答案。
“多謝君上相告!我這便帶她回人間。”
“嗯,的確該回去了,馬上便日落了?!?p> 云蘅轉(zhuǎn)身雙手撫在婉祎雙臂上,溫潤道:“婉祎姑娘且安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會護你平安順遂一日,絕不會再讓你受半分苦楚。你可相信在下?”
不知何故,聞云蘅此話,婉祎的心不由得一陣抽痛,猶如滿足間又失去了一切般的疼,那種針扎一樣的感覺在心頭蔓延開來。
婉祎疼痛得說不出話。不忍云蘅擔憂她,便點點頭應了一聲:“嗯?!?p> 景元盛世,天下太平。
古月城內(nèi)車水馬龍,好一個繁花似錦的安寧之處。這全新的地界也令婉祎心里舒坦了不少。
婉祎委委身道:“多謝云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婉祎沒齒難忘?!?p> 自己本是已死之人,若不是云蘅,自己哪里會有重返人間的機會?這條命怕是都欠他的了。
“我曾允諾過秦家太祖,若他日秦家子孫有劫難,云某必拼盡全力相救。所以此事你不必有所顧慮。不過,現(xiàn)已知曉我非人族,你可怕我?”云蘅挑眉問道。
“為何要怕?我本已是往生之人,如今重返人間對人族而言我又何嘗不是異類呢?”婉祎淡然著回答。
沒想到這小女子心境竟如此開明,這倒是頗令云蘅意外。
就這樣,秦婉祎便跟著眼前的這位公子來到了一處雅苑。
云府雖比不上秦府宏大,但此處遠避鬧市,裝飾精美而不失雅韻,加之四周綠樹成陰,桃花翩躚,流水潺潺,好一個世外桃源。
“公子,你回來了!”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奔了過來,看見婉祎與云蘅同時走進府門便朝云蘅行了禮。
“清遙是云府的管家,若我不在,你有事直接找她?!痹妻空f罷便轉(zhuǎn)身走了。
清遙并未言語,只是乜斜了一眼婉祎便直接跟云蘅回了府廳。
清遙勸道:“公子,你不該帶她回來的,你會……”
云蘅沒有看她,輕聲說道:“清遙,你無需多言,我自有分寸?!?p> 清遙仍不死心:“可公子,你的煉獄之火還未……”
云蘅面上覆上幾分不快:“退下吧?!?p> 清遙只得怏怏地走開,手指節(jié)握成的拳隱隱作痛。
云蘅望著不遠處的婉祎,腦海中,往事如煙云般閃過……
五萬年前,雪瑤宮。
“天帝讓我好好守著你,可這幾千年你怎么一點都沒變呢?快些長大開花吧!這樣我的使命便完成了!”青璇一邊把剛剛收來的晨露精華灑向那株雪瑤,一邊自言自語道。
這雪瑤本是自女媧補天以來,聚天地日月之靈氣,采萬物花草之精華,傲然生于昆侖山頂?shù)?,天地間只此一株。
據(jù)說雪瑤盛開那一日,世間所有花木草植不知何故,無一例外,全部凋零。昆侖山酷寒無比,唯有那株雪瑤自在恣意地盛開著。
天帝知曉此事,以為此乃不祥之物,任其放任昆侖山恐生禍端,便派神獸陸吾鎮(zhèn)守昆侖,攜一眾神明欲摘取此植。奈何那雪瑤靈氣甚足,寒光震懾,憑誰也無法近身,萬般無奈天帝才請了云蘅上神去,只見那云蘅上神不費吹灰之力,觸手便摘取了它。
天帝恐其招惹禍端便托云蘅上神將那雪瑤植養(yǎng)在天宮的一所廢角,后稱其曰雪瑤宮。
“怎么,才守了幾千年就這般不耐煩了?”
青璇猛地轉(zhuǎn)身才發(fā)覺云蘅已在自己身后佇立了好久。
青璇委委身,頓時慌亂了分寸:“上神!”云蘅是這天族少有的翩翩公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能看透這世上的一切。
“不過,它怎地不見一點長勢呢?”青璇指了指那株雪瑤。
云蘅瞧了一眼那雪瑤,與當年并無所異,它當然不會再有什么長勢,這幾千年在天族,它所在的環(huán)境不知要比昆侖山好多少,仙神元氣繚繞,自然將它滋養(yǎng)得這般好,而這雪瑤的真身已被幻出,無人知曉這小仙娥是誰,從何而來,青璇就這樣在雪瑤宮生活了幾千年。
“天帝只說讓你守著它,又沒說非要它開花結(jié)果,你盡力就好?!痹妻孔叩角噼磉?,坐到了玉盞花廊座上,眼里流露出無盡的寵溺。
“上神,你可知它從何而來?我翻閱了許多古籍,都不見這雪瑤的半點兒蹤影。你說,會不會是我沒有照看好它,故此久久依舊這般模樣?”
“你每日悉心照料,以天地萬物最佳的靈氣來養(yǎng)護它,怎會有恙呢?”云蘅摸摸青璇的頭以示安慰,“別胡思亂想了,傻姑娘!”原來,青璇便是這雪瑤幻出的真身,幾千年來,天族的靈氣源源不斷地滋養(yǎng)著那株雪瑤,終于才將其幻成人形。
“下月初便是天后誕辰,此事一過,我便娶你,然后辭別天帝離開這個天宮,帶你去看你最想看的風景,去過你最想過的逍遙日子。可好?”云蘅溫柔地摩挲著青璇的小臉。
“誰……誰說要嫁與你了?”青璇低著頭,兩手不自然地擺弄著,臉頰一抹緋紅,眼里盡是難以抑制的欣喜。一副小女兒的嬌羞在云蘅面前展露無疑。
“青璇不愿意嗎?”云蘅渴望地望著青璇的雙眼,“這雪瑤宮終究是太冷清!”云蘅的嘴角上揚,“這諾大的天宮,能讓我真正駐足的唯你一人,你終日守護這雪瑤,可曉我心中之意?今后,就讓我守護你,好嗎?”
“嗯。”
青璇點點頭,這諾大的天宮,總有個人等著她、守著她、想著她、愛著他,青璇依偎在云蘅懷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天后生辰如期而至,這一日天宮到處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仿佛平日里素凈莊重根本不存在。
各路神明都趕著向天帝天后賀喜,唯恐自己落了后。
青璇望著那些紛至沓來的神明,心下羨慕不已,自己也好想去大殿前瞧一瞧。那里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可是云蘅說過,人多之處易生是非,自己只要安心等他回來,等他回來了,他就會娶她,她便再也不用終日守在這里了。
“吼——吼——”正當青璇望著出神時,一只雪靈豺正在雪瑤宮旁的誅仙神臺邊張開了血盆大口,誅仙臺旁是兩個瘦小單薄的少年郎。
“我不過是偷拿了兩塊玉寇糕,你竟如此心狠手辣,要置我二人于死地!”
少年步步退后,雪靈豺亦步步緊逼,似乎每一屢步伐都極驚心極膽顫。
兩位少年無路可退,眼看就要跌入那誅仙神臺。
今日天后生辰,眾仙朝拜。
廣元殿上熱鬧非凡,誰會注意誅仙臺邊跌下去兩位少年呢?想在這個時候殺人于無形,簡直是天賜的良機。
青璇心下不忍,尋起一塊石子射向那只雪靈豺:“快進雪瑤宮!”青璇大喊一聲,引開了那只雪靈豺,恰好留給了兩位少年逃生的時間。
知道自己上當?shù)难╈`豺怒吼一聲,接著就奔向了三人。
雪瑤宮本就荒無人煙,想在這里找到三個人,對于一只靈獸來說再容易不過了,雪靈豺低下頭嗅了嗅地上殘留的氣息,雙眼透出的盡是兇狠,它放慢了腳步,似乎想要和這三個人好好玩耍一番。
“呼——剛才好險——”兩位少年輕舒了一口氣。
“噓——”青璇豎起手指示意二人不要講話,側(cè)耳靜聽,似乎周圍并沒有什么異動方才輕喘了一口氣,低聲道,“這靈獸嗅覺異常靈敏,我們在這里無疑是坐以待斃,等下我出去引開它,你們趕快躲進雪峰洞,那里比較安全,除了我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那里?!?p> “不可!我兄弟二人堂堂男子漢,怎能躲在一個姑娘家身后,不顧你的安危?”高個子少年義憤填膺。
青璇胸有成竹道:“放心吧,這雪瑤宮我再熟悉不過,我知道何處可以藏身,你二人萬萬要小心?!?p> “姑娘別——”少年本想攔住青璇,無奈沒有拉住她,手里只殘留著青璇素衣的一角。
青璇探出頭試圖找到雪靈豺何在,可是雪瑤宮里四下尋望依然找不到它的足跡。
“咦?走了嗎?”正當青璇以為當下安全時,殊不知,那雪靈豺正在雪峰洞頂躍躍欲試,伺機撲向青璇。
此時稍瘦弱的少年不知從何而至,如離弦之箭一樣躥了出來,雪靈豺奮力撲來之際,瘦弱少年一掌便推開青璇,一個用力過猛導致自己腳跟不穩(wěn),搖晃之際一下子便被兇惡的雪靈豺撲倒壓在身下。
雪靈豺那尖亮的牙齒在雪峰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
另一位少年不知從何處滾來一團巨大的雪球,只見他使勁全身力氣舉起那碩大的雪球向雪靈豺砸去。
“吼——”
這一下似乎砸得不輕。
遭受襲擊的雪靈豺下意識地扭頭向身后看,身下的少年見此狀以迅電流光之勢跳起,玄嗣眼下顧不得別的,拉起身旁的姑娘就跑。
雪靈豺緩過勁兒來,這才知道自己身下的人已逃走,它不甘受辱,再一次發(fā)出了震天怒吼。
這一次,它把目光聚焦到了青璇身上,幾步之內(nèi)便追了上去,雪靈豺兇神惡煞地撲向青璇,青璇重心不穩(wěn)一下便被它撲倒在地。那靈獸眼如懸鏡,充斥著怒火,似乎隨時都可以置青璇于死地。
兩位少年見勢不妙,一起撲向雪靈豺,試圖想把它從青璇的身上扯下來。雪靈豺奮力掃尾,二人均被甩到一旁的雪峰壁上,重重摔倒在地,口中鮮血當即噴涌而出。
雪靈豺死死地盯著青璇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朝青璇的玉頸咬去,青璇下意識抬起手臂別過臉,雪靈豺便一口咬住了青璇的手臂!
“啊——”青璇吃痛大喊,滴滴鮮血沿著手臂順流而下落在雪瑤宮內(nèi),宮內(nèi)所物盡都是白色,這幾滴鮮紅倒是讓雪瑤宮顯得異常妖艷。
突然,那株雪瑤通體發(fā)光,平日雪白通透的雪瑤瞬間變得鮮紅耀眼,光芒越發(fā)鋒芒刺眼。即便強光如此,青璇仍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守護這雪瑤這般之久,卻從不曾看到雪瑤如此變幻,心中滿是狐疑。
說時遲那時快,那死死咬住青璇的雪靈豺頓時如臨大敵般惶恐不安,顧不得身邊的人和未完成的任務便轉(zhuǎn)身逃走了。
原來,這兩位少年郎是天帝游歷凡間時與猼扡族公主白楚嵐所生,猼扡族乃是九大妖族之一,論實力也不亞于為首的青丘狐族,只不過猼扡族的帝王行事頗為低調(diào),不愿沾染天地萬物之事非,這才不被其他妖族看在眼里。天后知曉后萬分震怒,立即將白楚嵐抓回天族,關進了鎖妖塔。
兩位小殿下皆因生母位份底下而備受排擠,天帝也聽之任之,從未關心過兩個殿下的死活,數(shù)千年如一日,方才有了剛剛那一幕。
“青璇姑娘,今日之恩沒齒難忘,請受我二人一拜!”說著,玄朗與玄嗣皆對青璇拱手。
“使不得!使不得!”青璇連忙扶起二人,“二位殿下身份尊貴,怎可拜我?青璇萬萬不敢受之!”
“謝謝你青璇姑娘,整個天宮恐怕只有你將我二人視為殿下,也只有你愿意對我兄弟二人伸出援手!”玄朗落寞道。突然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青璇姑娘,敢問剛才發(fā)出紅光的是為何物?”
“她名喚雪瑤,天帝命我終日守著她,我也不知她從何而來,亦不知她為何突然紅光乍現(xiàn)?!毙市南鲁了己盟浦獣粤耸裁幢悴辉傺哉Z。
半月后,百魔朝歸宴。
“楚嵐娘娘——”
青璇透過鎖妖塔重門的縫隙,看到一個如琬似花、眉若繁星的女子正被懸吊于鎖妖塔堂廳正中的梁索之上。
散亂的鬢發(fā)在她耳邊肆意地張揚,即便如此也難以抑制白楚嵐的美。
雪白的素衣滲出的點點血跡讓本就纖瘦的她顯得格外凄涼,纖細的手臂仿佛難以承受那枷鎖之重,微弱的氣息似有若無的輕喘著。
聽見青璇的呼喚,白楚嵐吃力地抬起眼眸,眼神中透出一縷光芒,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欣喜。
“楚嵐娘娘,您聽得到嗎?”青璇見眼下無人,稍稍提高了嗓音,“楚嵐娘娘,我是五殿下和六殿下的朋友,奉命守護雪瑤的宮女青璇,今日特來拜會實屬唐突,還望娘娘勿要見怪,兩位殿下現(xiàn)如今彼此安好,望娘娘勿要擔憂。今日百魔朝歸宴,我不便久留,娘娘有什么話要我?guī)Ыo兩位殿下嗎?”
青璇耳俯于門,但白楚嵐始終沒有開口。
“既是如此,那青璇便告辭了,娘娘保重!”
青璇委委身向鎖妖塔里的人行了個禮便轉(zhuǎn)身離開。
鎖妖塔內(nèi)。
“雪瑤!”
白楚嵐心下猛地一震,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
“呵呵!真是老天都在幫我!玄坤,待我沖破這鎖妖塔,便是你九重天的大限之日!哈哈哈哈——”
一張溫柔如水的面孔突然猙獰起來,那陰森恐怖的回音盤旋于鎖妖塔內(nèi)久久沒有消散......
晚霞再一次擠滿了西方的天空,在余光的映襯下,天宮的金碧輝煌與飄逸之美越發(fā)地濃厚。
雪瑤宮門前,一席黃衫倩影正慵懶地倚在玉欄前,雙腿略微曲起,單手托腮,卷曲的長睫毛撲閃著,時而沉靜淡雅,時而閉目沉思,時而掩面含羞......
“云蘅,不知道你是否也同此刻的我一樣,這般念著你?”青璇眉目微垂輕輕嘆道。
“咳咳!”一俊朗的少年翩然而至輕咳了一聲,“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這幾年北海廣陵族一舉進犯人間,致使人間滿目瘡痍,天宮損失慘重,三殿下玄劭也為此負傷。
天帝憂心不已,實屬無奈這才肯請云蘅上神。云蘅與天帝早年便已結(jié)識,聞說在當時的天帝還是殿下時,不知何因,云蘅上神機緣巧合救下了那時一心求死的二殿下,后來二人志趣相投便義結(jié)金蘭。這萬年間,二人也早已視對方為親兄手足。
為了早些了結(jié)此事與青璇完婚,云蘅便率領一眾天將前往北海,不曾想這一去便是五年。
這五年,倒是玄嗣常與青璇作伴,二人也各視彼此為知音。
“六殿下!”青璇隨即起身行禮。
玄嗣淡漠道:“日后不必向我行禮,也不必稱我殿下,我不喜歡?!?p> 這六殿下雖于五殿下親為手足,可二人性格卻相差甚遠,玄朗坦率開闊,而玄嗣卻冷若冰霜,在他眼中看不出一絲絲的情感。
說罷,玄嗣席地而坐,示意青璇也坐下。
二人就這樣望著天邊的落霞,秋水并蒂開芙蓉,不時掠過的幾只仙鶴悠閑地盤旋空中彼此唱和著,世人們皆羨慕的神仙天境,大抵不過如此。
良久,玄嗣開口道:“青璇,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p> “我?”青璇驚詫道,“殿下何出此言呢?”青璇托著腮轉(zhuǎn)向玄嗣問道,看玄嗣嗔視了自己,方才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不好意思地咬了咬舌尖。
“了無牽掛者無所憂?!毙脻饷嘉Ⅴ荆浑p深褐色的眸子猶如誅仙神臺的暗影,那么孤寂,那么冰冷。
青璇心下觸動,拍了拍玄嗣的肩膀道:“你還有我?。 鼻噼难垌鴵溟W著,“就算所有人都離你而去,我都會站在你身后,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玄嗣?!鼻噼⑿Φ?,“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p> 說罷,便拉起那修長的身軀奔向遠方,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于晚霞之中。
“你看——”青璇指向前方的鎖妖塔。
“幾年前,我曾趁著百魔朝歸宴偷偷來過這里一次,你看里面重樓緊鎖,我猜,你母妃可能——”
“你如何能來這里?”玄嗣當即打斷了青璇,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這幾千年,玄嗣苦苦尋覓這天族鎖妖塔所蹤,奈何仙骨在身,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破解這妖神的結(jié)界。
并非只有玄嗣如此,這九重天之中,任何的神仙道人都無法破解那妖神結(jié)界。
要知道,那鎖妖塔的魔力是極損仙骨的,仙神一旦闖入結(jié)界,必成墮仙。
除了他的父君天帝,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到此。今日,自己竟被青璇輕而易舉地帶進了結(jié)界,且毫發(fā)無損。
玄嗣心下狐疑,難道青璇非仙神之骨......不,玄嗣不敢想象,如果事情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他的父君又怎會不知曉,那他的父君把這樣一個異類留在九重天的目的又會是什么呢?此猜測不禁讓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打了個寒顫。
“玄嗣——玄嗣!”青璇搖著玄嗣的手臂,猛烈的搖晃使玄嗣回過了神。
“青璇,以后不要再來這里,也不可以帶任何人過來!更不能讓我君父知曉此事!”玄嗣內(nèi)心充斥著烈火,滿眼的焦急。
“可是,為什么?”青璇不解地問。
“啊——”
一聲聲絕望的呼叫不時從鎖妖塔內(nèi)傳出,那聲音凄涼的刺骨,痛苦的扎心。玄嗣當然知道,那個聲音就是自己的母妃。
七千年了,他幾乎日日都在找尋這天宮鎖妖塔,即便知道自己的母妃日日受鞭撻,夜夜被剔骨。奈何自己勢單力薄,無可倚靠,即便自己逞一時意氣,僥幸將母妃救了出去,可眼下這局面,且不說父帝,天后豈會就此罷手?說不定會順水推舟一并處置了我們母子三人,到時候青璇也會遭到連累……
“啊……”
這徹骨錐心之痛玄嗣怎會不知,怎會不曉。
兩行清淚傾瀉而出……
不,不能這般沖動……
更不可以讓青璇卷進這無休止的漩渦......
玄嗣心下暗暗起誓:母妃,孩兒定會想盡辦法救您出去,但是,青璇,絕不可以受到傷害。
玄嗣拭去眼淚:“聽我的!快走!”玄嗣牽起青璇,大步跨出了結(jié)界。
而此時,玄朗正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冷眼旁觀著一切。
待玄嗣與青璇走遠后,玄朗尋到結(jié)界處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所反噬,妖魔之力太過猛烈,玄朗毫無防備,被深深重傷,噙著絲絲血跡的嘴角邪魅的上揚,仿佛得到了至寶般滿足。
自那日從妖神結(jié)界歸來,玄嗣每夜皆反復做著同一個夢:他夢見自己手持一把長斧,那斧周身鍍著幾條深紫色斑痕,痕跡深淺不一,其似乎有著極大的靈性,可隨自己的心之所念而變換大小。玄嗣夢中的自己正在與群魔交戰(zhàn),傷痕累累,滿臉血跡。眼看勝利在望,青璇不知被何人一把推下誅仙神臺。
“玄嗣——救——我——”
......
玄嗣忽地一個冷戰(zhàn)再次從夢中驚醒!
“呼——”
玄嗣心下長嘆,還好只是個夢,每個午夜夢回都是那么凄清可怕,讓人分不清什么是虛幻,什么是現(xiàn)實。
月光皎潔如水,玄嗣的思緒也不禁隨著縹緲的幾縷薄云回到了自己剛踏入九重天時的情景。
廣元殿內(nèi),觥籌交錯。
“啪——!”
一小巧精美的紫玉杯盞瞬間被摔個粉碎。
“大膽!竟敢摔碎本宮的紫玉盞!”坐在天帝旁披著錦衣華服,冷眉高挑的女人呵斥道。
“哇——”
不知是紫玉盞碎裂之聲還是天后的怒喝,把一旁正在進食的七公主嚇得嚎啕大哭。
“天后恕罪!奴婢只顧給七公主撿食!沒有注意到六殿下也在!”一宮女伏在地上不住地叩頭。
“不是我!”一小少年爭辯道。
“大膽玄嗣,既打碎了本宮的紫玉盞,還不認罪!現(xiàn)下又驚擾得七公主哭鬧不止!真是罪加一等!來人,把這個孽障給本宮扔進鎖妖塔!”
天后雖心思縝密,但卻隱藏不住自己的私心。她只顧著自己的三殿下玄劭能順利坐上儲君的寶座,便不惜任何手段排除異己。也不顧天帝此時的顏面,更不顧此刻面面相覷的百神。
“哼!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一張小臉滿是倔強,眼睛里布滿了傲氣。
天后才不管是何人打碎了那紫玉盞,也對自己嫡親女兒的哭泣漠不關心。她只要能治玄嗣的罪便行了。
云蘅旁邊的小青璇二話不說,將云蘅手中滾燙的熱茶潑向了玄嗣。
小青璇匍匐在地:“天后恕罪呀!是璇兒給上神斟茶時不慎將這燙茶灑到了六殿下身上,致使六殿下手臂燙傷,便誤撞了身邊的姐姐打碎了紫玉盞,是以才驚擾到七公主,一切都是璇兒的錯,還望天后重重責罰?!?p> 云蘅當即明白了青璇之意,便佯裝生氣,眉頭緊鎖,大聲怒斥道:“你這小丫頭,平日里冒冒失失也就算了,今日怎可在帝后面前失儀?還燙傷了六殿下!看來今日是非給你點教訓不可了!至于六殿下肯不肯赦免你,你便自求多福吧!”
玄嗣心下坦然道:“無妨,還望母后饒恕她無心之失?!?p> 天后見此狀,心中怒火難以平息,但云蘅上神就連天帝都要敬他三分,自己心里再怎么不甘也要強顏歡笑:“既是云蘅上神的人,本宮也不便插手,有勞上神自行決斷了!”
云蘅不失風度淡然笑曰:“那便多謝天后不罰之恩了!”說罷,舉起杯盞敬向帝后二人。
小玄嗣感激地望了一眼小青璇,青璇調(diào)皮地對他眨了眨眼,方又低下了頭。
席后。
云蘅雙手背后,自顧自地向前走,身后跟著一小巧可愛的身影。
驀地,他開口:“丫頭,今日你何故多此一舉?”
“上神,我看到了,紫玉盞不是六殿下打碎的,是天后旁的那個宮女,她是故意的!且七公主也是因為天后的怒喝才嚇哭的!這些璇兒都瞧得真真兒的呢!”小青璇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猶如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云蘅搖搖頭:“那又如何呢?你今日幫了他,明日也能嗎?往后的日子你可有想過?今日之舉,怕是天后更會視他為眼中之釘。你可明白?”
“上神不是說過,要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嗎?璇兒做錯了嗎?”小青璇的雙眸猶如一碧池水,無辜地望著云蘅。
云蘅見青璇如此可人兒又委屈般模樣,哪里還忍心斥責。
于是摸了摸小青璇的頭心下不忍道:“罷了,下不為例?!蹦菧貪櫲缢难垌鴦澾^一片暖流。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月色的映襯下越拉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此情此景,都被悄悄藏在青灰色玉石麒麟身后的小玄嗣耳聞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