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剛來我軍，軍務(wù)不甚熟悉，先為我親衛(wèi)，過些時日北上伐金，有了功勞再為你謀取職位。如何？”岳飛略帶歉意
“無妨，我又不是來求取功名的，不過，我還有幾問，請將軍答惑”
姜立拱拱手，收起笑意。
岳飛掃了眼案桌，見并無其余堆積事務(wù)，點頭答應(yīng)下來。
“道長還請入座，若我能答，定無所保留”
“第一，將軍治下甚嚴，坊間有傳言：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今日一見，果然軍紀嚴明，軍容整肅，敢問將軍，如此約束士卒，不怕士卒心有不忿？”
姜立燦若星辰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岳飛濃眉大眼，雖是提問，臉上卻并無一絲困惑。
岳飛眉頭一皺，這？對上那雙眼眸，岳飛心頭一震，將那冠冕堂皇的話拋下。
“北地百姓已經(jīng)夠苦了，若我身為朝廷王師，也行此等賊寇之為，豈非絕百姓活路？況且，北地百姓抗金歸國之志從未斷絕！我豈能作出這般行徑！”
岳飛慷慨陳詞，眉峰陡然挑起，凌厲剛毅。旋即又露出一絲笑意，是自豪
“至于士卒，他們多是北地百姓歸附，都是大好熱血男兒！惟愿殺仇寇，復(fù)失地，重新奪回祖宗之地，又豈會因此不滿！”
姜立一言不發(fā)，一張臉上無悲無喜。待岳飛心情平復(fù)一二，又再開口。
“將軍為何對普通百姓如此憐愛？”依舊面無表情
“道長此言何意？”岳飛眉頭一皺，萬分不解的看向姜立。
見姜立并無回答之意，還是緩緩開口
“聽聞唐太宗說，民心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百姓乃是國家根本，豈能視如草芥！”
岳飛瞪著姜立，隱隱有一絲不滿。
“既然將軍以為百姓是根基，那為何根基之百姓苦不堪言！貪婪享樂剝削殘害之徒位居廟堂！”
“哎~”
一聲幽嘆，岳飛輕靠在椅背上，不知從何說起。
“第二，將軍矢志收復(fù)失地，是為百姓計，還是為世家地主計？”
“乃是為國家計！外寇侵略，國之不存，其家焉能附！”
岳飛思慮良久，慎重開口
“可這國，是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國！與百姓何干！”姜立聲線不見起伏，冷酷
“住口！道長你豈能說出如此謬言！”
岳飛虎目怒視，兩頰隱隱紅暈浮現(xiàn)，顯然是氣急。
“將軍稍安勿躁”
一縷法力鼓動，姜立運轉(zhuǎn)金光咒，寧靜平和之意隨著聲音擴散，岳飛只覺心底怒意正在消散，面色震驚。
堂堂武圣巔峰，意志凝實猶如實體，竟然被姜立一言動搖！
“你！”
站起身，岳飛緊緊盯住這個有些許陌生的赤云。
“將軍莫慌，不過是清心之術(shù)，貧道沒那本事控制他人心智，若是將軍仍有怒意，小道怕是也無能為力?！?p> 姜立躬身一禮，聊表歉意。繼而繼續(xù)開口
“若是收復(fù)失地，在前線捐軀之熱血男兒，除卻層層克扣零星可見的撫恤外，可有何補償！拼死打下的失地，可有半分有其名！”姜立沉聲
岳飛沉默許久，眼睛微瞇，胸膛中好似有什么東西堵住，重逾千斤。
“為國而死，死得其所”
“放屁！你岳飛！受皇帝提拔獎賞之恩，任宣撫使要職！享朝廷俸祿優(yōu)待，有萬人稱頌，你死國，有無盡榮華，死，當然得其所！可那些士卒呢！蒙何恩！受何賞！失地收復(fù)，自有士族大家所據(jù)！租田地，收苛稅，盤剝百姓，留殘羹冷炙?。“傩蘸喂?！一夫死國，其子為奴！”
姜立盯住岳飛，腳步逼近，最后一句更是近乎耳語。
“呼”
岳飛滿目通紅，雙臂緊緊扣住姜立雙肩，盯著那雙深邃雙眼。
“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p> 發(fā)泄式的低吼，隨即頹然摔在大椅上。
“世家是豺狼，我亦知曉，可我區(qū)區(qū)宣撫使，又能如何，我所能保證的，也只有麾下將士的餉銀罷了?！?p> 垂首，語氣低落。
“我還有一問”
“呼”
“說吧”
“真的有人，生來就高貴，有的人，又生來就低賤嗎？”
姜立幽幽道來，好似惡鬼索魂。
岳飛渾身氣血沸騰，滾燙的血液流遍全身，卻仍舊打了個冷顫。
終于，他又聽到了那句來自大澤鄉(xiāng)的蕩氣回腸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姜立就像一個無情殺手，一刀一刀捅進岳飛的心臟，將他勉強維持的幻想敲碎，碾落成泥。
岳飛左手撐著額頭，右臂抬起，示意姜立別再說了，額頭上有一抹潮濕。
姜立適時的閉上嘴，等岳飛自己冷靜。
良久的沉默嗎，營帳內(nèi)只有一聲聲粗重的呼吸。
“姜立，你不明白，那些世家擁有怎樣的底蘊。況且，陛下雄才大略，百姓今后一定會過得更好”
低喃，顯然，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
“岳飛啊岳飛，你會在戰(zhàn)場上祈禱對方手下留情，甚至臨陣倒戈么！皇帝！不過是規(guī)則的化身！皇家便是最大的世家！本質(zhì)上仍舊是維護世家地主的利益！偶有明君輕徭薄役，但更多的只會給百姓帶來災(zāi)難！”
“你是農(nóng)家出身，你比我更了解農(nóng)民，百姓！他們過得什么日子，你比我更清楚！僅僅只是生存下去，便已經(jīng)拼盡全力了??！然而即使如此，也隨時會因為人禍而家破人亡。是百姓的錯，對嗎？為什么要出生在貧寒之家呢？”
“夠了??！”
岳飛大喝一聲，痛苦的閉上眼。
身為從小接收儒家思想，三綱五常謹記的農(nóng)家子，三十五歲的岳飛無比矛盾。長久塑造的觀念搖搖欲墜，勉強約束著岳飛的思想，而那些話語帶來的思考卻不斷沖擊著。
他不是孩子，更不是傻子，他見過官場的骯臟惡臭與腐朽齷齪，也見過鄰里百姓的苦楚與悲哀。
“將軍莫急，貧道不過問問，若將軍有興趣，閑時再去思考。這里有一本書，或許能解答你的問題了。你能做的，很多！”
一伸手，姜立掏出一本大書，封皮紅的耀眼。
岳飛睜開眼，目光復(fù)雜的盯著姜立，接過書。
“岳將軍，介甫先生曾言，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可恤！夏啟開家天下之始，何嘗不是大逆不道！”
岳飛并未回復(fù)他，愣愣的看著手中大書
“你說，它能告訴我，我能做什么？”
“你會找到力量，更宏大，更頑強，更浩蕩無匹的，永不止息的力量！”
姜立神采飛揚，而岳飛，瞳孔中滿是迷茫。
姜立悄然離開了營帳，不必在多說了，一切，只需風波亭走一遭，岳飛，必將走上正確的道路！為了百姓而戰(zhàn)！
我等著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