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后,梅姐還是給我買了新的羽絨外衣。記憶里我始終記得那件衣服,似裙擺一般的包裹住我的小身體,上面印著從天而降的雪花,一個小姑娘飛舞在雪地上玩耍,帽子上還帶著兩只可愛的小耳朵。
可這卻是我唯一一件朱麗葉看不上眼的衣服,她只說了句:林棉我們是初中生了,別再幼稚了。
我前桌叫劉戀,從初中開學(xué)的第一天,我們就結(jié)下了仇,原因非常老套,我的新書包跟她的一模一樣。記得當(dāng)時她把書包丟在她媽媽手上,矯情地說:我就是不喜歡跟別人用一樣的東西!
從那以后劉戀就處處與我作對,她的名字聽起來溫柔多情,可實際上她小小的個子,肥胖的體格可以裝下兩個我。她家很有錢,縣城里最有名的萬豪酒店就是她爸爸開的,怪不得她全身都是肥油。所以即使她又矮又胖又丑,她依然可以用花不完的錢作為她變成焦點的資本。很簡單,比如現(xiàn)在。
早自習(xí)我來到教室,脫掉新外衣,剛要放到抽屜里,就聽見劉胖子酸唧唧的說:“林棉,你爸又給你買新衣服了呀?你爸不是走了嗎?”
真煩人!
我抬頭撇她一眼,愛理不理的咕嚕一句:“我媽買的?!?p> 劉胖子一聽,興趣更濃,干脆轉(zhuǎn)過身,就聽見椅子吱嘎一聲,好像要被她坐散架了一樣。
“聽說你爸欠了很多債呢,帶著別的女人跑了,真有這事嗎?”
我根本不想搭理她,其實縣城這么小,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傳到她的耳朵里我一點也不稀奇。
“說真的,你爸走了以后還能回來看你嗎?”她將胳膊壓在我課桌上,腦袋稍稍湊近我,我就聞到一股超級嗆鼻的香味。
我皺眉,捂鼻子:“哎呀,什么味?”
劉胖子立刻用雙手拍了拍她那大象腿一樣粗的脖子,得意的說:“你干嘛呀?這可是香奈兒的最新款香水,我媽前幾天剛買的,我偷偷噴了一下,多香呀!”
香個屁!
她繼續(xù)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椅子吱嘎吱嘎響個不停,我心煩得要命,她還是不知好歹的說:“我看你新衣服那個牌子好像是去年的款,六五折呢,特便宜,我妹妹今年買的新款,全價要六百多呢?!?p> 我蹭蹭鼻子,拿出鋼筆,裝滿鋼筆水,繼續(xù)不理她。
劉胖子呲起牙笑著說:“現(xiàn)在你家的日子肯定是不如從前了,節(jié)省一點是才對,沒錢的日子很難熬的?!?p> 我抬頭瞪她一眼,當(dāng)作我要生氣的暗示。但我看見她的鼻孔朝天,恨不得塞進(jìn)一頭豬,她可惡地笑,絲毫不在乎我的憤怒,反而變本加厲,說:“還有啊,你媽現(xiàn)在在我家飯店做上崗前培訓(xùn)呢。”她說完神神秘秘的湊近我,小聲說:“你知道你媽媽的工作誰介紹的嗎?”
我的雙手漸漸縮成一團(tuán),并神奇般地隔絕了所有喧雜聲,因為劉胖子的聲音被我一字不差地收進(jìn)了耳朵里。
“是沈沉他爸,他們也住在巷子街,你應(yīng)該認(rèn)識的哦?,F(xiàn)在酒店服務(wù)員都以為他們是兩口子呢,你跟我說實話,你媽是不是真的跟沈沉他爸好上了?”
劉胖子閉上嘴時,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把桌上的鋼筆水一滴不剩的灑在她地缸那么大的臭臉上,我要是不那么做,我敢保證不出十分鐘全班同學(xué)都會笑死我!最重要的是我實在對不起我忍受了她身上滿是惡心臭味的鼻子!
所以,我做了。
緊接著,世界上最恐怖的尖叫聲響起,劉胖子像是撞了鬼一樣驚慌地跳下椅子,嘭得一聲摔倒在地上,她全身上下沾滿了黑藍(lán)色的鋼筆水,尤其她那張此時像怪物一般的大餅?zāi)?,鼻孔流下的鋼筆水直接淌進(jìn)嘴里,連牙齒都被染上了色。
此時班主任還沒來,全班同學(xué)見狀圍了上來,但是沒有人愿意上前扶她一把,她開始哭,哭的昏天暗地,艱難的站起身,扯著脖子對我吼:“林棉!你他媽敢潑我!我這衣服上千塊!我今天跟你拼了!”
“下次你再敢嚼舌根,我就潑你汽油!”我大聲喊。
劉胖子伸開雙臂,像一只熊一樣惡狠狠地朝我撲了過來,同學(xué)們紛紛抓住她,有人給她紙巾,她的臉卻越擦越丑陋。
“林棉,我就是要讓全班同學(xué)看看你的真面目,你是有多不要臉,你爸欠一屁股債找小三跑路了,你媽馬上就到處勾引男人,這些事實你還不讓人說!我就說!你們?nèi)覜]好東西!”
有人相繼發(fā)聲說:“劉戀,你別說了,趕緊出去洗洗吧,班主任馬上來了。”
“我憑什么不可以說!”劉戀鬼叫萬抓起書包和衣服要回家,林走出教室前警告我:“林棉!你這個賤人!你他媽給我等著!”
我硬生生回應(yīng)她一個勝利的笑臉,但我很想哭,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此刻我的腦子里只想著那句話:你媽是不是真的跟沈沉他爸好上了?
劉胖子整整三天沒有上學(xué),因為她父母不依不饒,要求我媽帶著我當(dāng)面向劉胖子父母賠禮道歉。老師在第一天找我訓(xùn)話,我知道像劉胖子那種有錢人家的孩子一定會給老師不少好處,老師讓我通知梅姐去學(xué)校,我撒謊說我媽出遠(yuǎn)門了,所以我才會在辦公室罰站了兩天,不準(zhǔn)去上課。最后一天我才把事情跟梅姐坦白,梅姐問我事情原委,我實話實說,可關(guān)于她和沈伯的話,在我心里百轉(zhuǎn)千回,我始終沒有說出口。
次日上午,梅姐和我站在班主任辦公室門口等待劉胖子一家出現(xiàn),梅姐手里拿著五百塊錢,只低聲跟我說了一句:林棉,以后再有這種事你就假裝聾了。
我低下頭看著她手里薄薄的,可憐的幾張鈔票被她緊緊地攥著,仿佛我們的生活也不再平整,我的心也跟著皺了起來。我決心再也不給梅姐惹麻煩,在我步入青春期的第一場戰(zhàn)爭里,我清楚地明白我要正式與我從前衣食無憂的生活說再見。
現(xiàn)在只有梅姐和我,我們倆相依為命。
沒多久,劉胖子和她媽也到了辦公室,我知道班主任一定收了梅姐的五百塊,他才肯跟我好言好語,替我在劉胖子她媽那邊說情。
我退到門外去,沉下腦袋,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鞋尖,耳邊傳來梅姐賠笑臉的聲音:“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女兒太不懂事了,我跟您道歉,您看看孩子衣服多少錢,我如數(shù)賠給您,我保證林棉以后再也不敢胡鬧了。”
我抬頭看見屋里的劉胖子站在她媽媽身后依然一副受盡了天下委屈的嘴臉,轉(zhuǎn)過臉對上我的目光時,朝我得意一笑。
我漸漸移動腳步,然后轉(zhuǎn)過身大步朝樓梯方向走去,劉胖子忽然追上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小聲說:“林棉,你別以為你媽說了幾句對不起,你就萬事大吉。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那一刻,我感到雙腿軟綿綿。
走到教室門口時,我竟看見了沈伯,他急匆匆向我走來,輕輕握住我的手臂,問:“林棉,事情解決了?你現(xiàn)在是不是可以去上課了?”
“嗯?!蔽尹c點頭,感到無地自容,心頭一股悶熱感迅速蔓延臉上。
“那就好,你媽媽呢?”
我不看他的眼睛,低聲回答:“還在老師辦公室。”
“快進(jìn)去吧,好好念書?!鄙虿谖摇?p> 推開教室的門,我的目光第一個碰上劉胖子,她仰頭瞪了我一眼,帶著鄙視和輕蔑,然后繼續(xù)和同桌說說笑笑,像是重生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