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四 兩間空屋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所以被司空易惦記上的劉大人很害怕。
明晃晃的飛刀就釘在太夫人的房門上。他本來還想著實在不行就把玉佛扔出去,可祖母又說那玩意兒真的是個寶,扔不得。于是他就陷入了兩難之中。
秋風(fēng)吹過,丹桂樹上的枯葉發(fā)出干燥的沙沙聲。
他指著門上的飛刀顫聲問道:“司空易真的已經(jīng)進來了?”說完話,他向梁書身邊靠了靠,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原本那些并不引人注意的黑暗角落,一下就讓他緊張了起來,仿佛司空易就藏身其中。
梁書走到近前去查看門上的飛刀,刀長三寸入木三分,刀柄上拴著一根紅綢正隨風(fēng)飄動。他敲了敲門板,聽聲音就知道用的是上好的木料。
楚天聲和劉從雨簡單交談了幾句之后,也來到梁書這邊兒,他用手指輕輕推了推刀柄,刀身只是微微晃動,看來釘?shù)煤芾巍?p> “楚大人,你怎么看?”
楚天聲掏出帕子墊在刀柄上,上下晃動兩下才把飛刀拔了出來,用指頭彈了一下刀身,又掂了掂分量,這才沉吟道:“這就是把鐵打的小刀,你看刀尖那里已經(jīng)有些彎了,分量也不重,約么也就二兩左右。能把這樣的飛刀打在門上并不難,只是必然離的很近,而且是正對著門射的,否則刀尖只怕還會更彎?!?p> 梁書追問道:“為什么他之前用鵝卵石,而這次用的是飛刀呢,還把目標指向太夫人所在的正房,會不會是他覺得用石頭的威懾力不夠呢?對了,那塊綢子上會不會有字?之前的石頭不是都包了紙條的嗎?!?p> 楚天聲一聽也有道理,急忙去看刀柄上的綢子,可惜上面干干凈凈的什么都沒有:“把飛刀釘在老夫人的門上確實更有威懾力,這紅綢子或許就是用來嚇唬人的吧?!?p> 站在劉從雨身邊的江嶼突然問道:“司空易是怎么知道太夫人住在這里的?”
楚天聲一時無語,輕咳了一聲道:“摸清地形不也是每個賊人的必備技能嗎,畢竟司空易也是有些手段的……”
江嶼聳聳肩:“或許吧,唉?太夫人她們是不是回來了?”
劉從雨回頭一看,果然祖母帶著一眾女眷浩浩蕩蕩的正往這邊走。趕忙壓低聲音說道:“快把刀收好,這件事兒不要傳出去!不要驚動了我祖母!”
劉從雨說完就迎向劉太夫人。楚天聲會意,連忙把刀收到袖口里。梁書則從花圃里扣了一塊泥巴,把門上的刀口給堵住了。
“從雨,你們都站在我門口干嘛呢?”
“啊,祖母……我們……”
劉從雨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解說,江嶼往前邁了一步,笑著說道:“楚大人剛才說您這間正房風(fēng)水好,非讓我們過來看看,我一看,果然不錯?。 ?p> 楚天聲站在遠處,正在負手觀察房頂,看起來倒也真像是在看風(fēng)水的樣子。太夫人就喜歡聽江嶼說話,一聽自己房子的風(fēng)水好便又笑的開心:“哎呦我就說這房子住著舒坦,江先生快給說說,風(fēng)水怎么個好法?”
劉從雨原本以為江嶼是信口胡說的。一聽自己祖母竟然較真兒便有些擔(dān)心,生怕江嶼露出馬腳,沒想到江嶼竟然指著房子說道:“明山出人杰,惡山絕子孫。您看您這佛堂坐北朝南,正好在正房后面,又比正房略高一些,這便是一座‘明山’啊!有’明山‘可靠,能使宅中住戶人丁興旺心想事成健康長壽,還多得貴人相助!實在是難得,想必修佛堂的人也是個中高手?!?p> “江先生還懂風(fēng)水呀?真是少年英才啊……”老夫人招呼江嶼過去,拉著他的手夸贊了一番。轉(zhuǎn)頭對著劉夫人說道:“蕙娘今年多大來著?”
劉夫人急忙答道:“祖母!蕙娘才十三!現(xiàn)在許配……”
老夫人沖劉夫人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讓蕙娘跟江先生學(xué)學(xué),平日讀書識字不上心,要是能學(xué)些岐黃之術(shù)不也是好事兒嗎?!?p> 劉夫人鬧了個大紅臉,劉從雨上前把太夫人的手從江嶼的手上拿開,面色沉重地說道:“祖母!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說這些!”
太夫人對他的粗魯舉動十分不滿:“從雨,后宅的事兒輪不到你插嘴。你就去跟阿書還有天聲說就好了?!?p> 劉從雨顫抖著手指著遠處徘徊的楚天聲:“天聲?祖母,你們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太夫人又沖他翻了個白眼:“我瞅這孩子有眼緣,我愿意這么叫。我這個歲數(shù)喊誰什么都行,你管不著?!闭f完話,理也不理劉從雨,繼續(xù)對江嶼說:“江先生,明天記得過來給我這些兒媳婦孫媳婦們也都看看哈?!?p> 太夫人回房之后,其他家眷也都各自回房。院子里再次只剩下劉從雨、梁書、江嶼、楚天聲還有管家。管家侍立在劉從雨身側(cè)等候吩咐,劉從雨則把梁書拉到一邊,悄聲問道:“梁退之我問你,這個江郎中真的是你的熟人吧,不會又是你從哪兒撿來的吧?”
“老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這是后宅!有這么個男的到處轉(zhuǎn)悠,我這老臉還要不要了?”
梁書眨眨眼:“你沒聽說有疾不避醫(yī)這句話嗎?再說這江嶼真的是個神醫(yī),我們剛從鮑春冉家出來,你想,要是這人真有問題的話他能這么完整的走出來?”
劉從雨壓了壓心中的憤懣,沉聲說道:“最好如此,家門不幸啊……”
梁書收起臉上的皮笑,正色道:“話說回來啊,老劉,你說這司空易到底知不知道你家這寶貝的秘密?。俊?p> 劉從雨皺眉:“這事兒我都不知道,他能知道?虧我還一直當(dāng)它是塊破爛兒呢?!?p> “剛才聽你祖母話里的意思,好像除了你之外你家人都知道啊?!?p> “我家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媽跟我哥死的都早,我祖母今年九十八了,我都不知道她說的哪句話是真的。要不明天咱們一塊研究研究?”
“嗯,也好,大家一起參詳參詳?!?p> 明月漸漸籠罩上一層薄云,像極了身穿輕紗的少婦在風(fēng)中起舞。
這一夜,梁書說什么也不肯跟江嶼一個房間。劉從雨狐疑著打聽了一下緣由,聽說是因為江神醫(yī)愛打呼嚕之后就斷然表示:客房只有兩間,一間已經(jīng)給了楚天聲,另一間給他倆看著辦,說完就背著手笑呵呵的走了。等他再回身的時候,江嶼已經(jīng)在鋪床了。
他把床鋪的整整齊齊,枕頭擺的方方正正。梁書挑起一條眉毛:“這次你要睡床?”
江嶼把最后一道皺著抻平,有些不解反問:“你……不睡床?”
“你睡我就不睡了……”
“床夠大啊。”
“夠大我也不睡,我可沒有跟男人睡一起的習(xí)慣。”
江嶼做了個了然的表情,然后抱起一套被褥走到另一邊的軟榻上重又細細的鋪好,鉆進被窩之后,他向梁書道了一聲晚安便打起了呼嚕。
梁書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說了一句:“你是豬嗎!”
第二天一大早江嶼就被太夫人的丫鬟請去吃早飯,梁書趴在被窩里睡眼惺忪的搞不清狀況。江嶼什么時候跟太夫人這么熟了,不對呀,吃早飯怎么也不叫上自己?等他穿好衣服追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劉從雨和楚天聲。
劉從雨一見梁書,便不由分說的拉著他一起去看玉佛。楚天聲的心情似乎不錯,還破天荒的沖梁書微笑著請他先走。梁書揚了揚眉毛,拱手笑著走到劉從雨身邊低聲說道:
“老……啊……劉叔父,你倆之前聊什么來著?這楚天聲怎么這么高興的樣子啊?!?p> “還不是因為我祖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她就看江嶼跟楚天聲順眼。早上吃飯還特意叫他一起吃的。哎呀不說了不說了,我那祖母想必也是糊涂了。”
梁書隨著劉從雨去了佛堂。另一邊的江嶼被丫鬟領(lǐng)到飯廳之后便被安排到客位。對面的幾位劉家主母正在吃飯,江嶼客套了一番之后就跟著坐下了,一桌人邊吃邊拉家常,江嶼走南闖北這些年十分擅長與人交流,偶爾講些外面的趣聞便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待大家用餐完畢之后,太夫人笑呵呵的說道:“昨晚用了江先生說的方法,我這胃口今天果然好了許多,感覺胸口也不憋悶了。看來阿書說的一點兒都不假,先生確實是個有大才的?!闭f著她指著江嶼斜對面的一個小姑娘說道:“這是我的小重孫女蕙娘,蕙娘,見過江先生?!?p> 叫蕙娘的小姑娘一身蔥綠長裙,梳著垂掛髻,沖著太夫人嘟了嘟嘴之后,轉(zhuǎn)身面向江嶼恭恭敬敬的施了個禮:“蕙娘見過江先生?!?p> 江嶼回禮之后打量了一下這孩子,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只是膚色略深了一些,怎么看都不像個病人,于是疑惑道:“太夫人這是……?”
“我這乖孫兒從小就聰明,只是不愛讀書,我想讓先生看看這孩子在岐黃一道上有沒有天賦。從雨他們不是忙著抓……叫什么來著……司南?您就給我們這一家子人瞧瞧毛病,尤其是我那大兒媳婦,苦了一輩子……”
劉夫人輕咳一聲,打斷道:“祖母……”
“哎呦你又嫌我啰嗦,好好好我不說啦,我就想著您去佛堂給我那苦命的兒媳看看,她是個信佛的,讓蕙娘跟著去,一來也跟著學(xué)學(xué),二來青鸞也不至于太抵觸?!?p> 劉夫人面有憂色:“祖母,蕙娘是被寵壞了的,讓她跟著去怕是不妥,不如還是我?guī)е壬^去吧?!?p> 太夫人還沒說話,蕙娘倒先不干了:“誰說我辦事不妥當(dāng)了,大奶奶跟我最好了,我去最合適不過了。”
太夫人笑的見眉不見眼:“就是就是,青鸞這會兒應(yīng)該也做完早課了,蕙娘你這就帶著江先生去吧?!?p> 江嶼跟著蕙娘出了飯廳,才走了一進院子就明白劉夫人為什么說蕙娘是個不穩(wěn)當(dāng)?shù)?,她和江嶼一路走來,不僅沒有尋常女子的拘謹,反而是個話癆,每走過一個門洞都要說說此間主人是誰、有什么趣事,雖然江嶼沒有覺得如何好笑,可這姑娘竟然笑的直不起腰。
“有一次我大伯喝多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我大奶奶以前住的房子里睡下了,我爺爺還以為是我大爺爺?shù)墓砘昊貋砹?,跑到書房翻書本,連夜畫了幾十道符貼在門窗上,第二天他一出來……哈哈哈哈哈……被我爺爺揍了個半死,后來每次喝酒都要挨罵……哈哈哈哈,他跟我爹說,幸虧他去外地做官了,要不酒都要戒了……”
江嶼陪著嘿嘿笑了兩聲,然后問道:“蕙娘,你知道你大奶奶為什么一個人住在佛堂里嗎?”
蕙娘一路蹦跳著往前走,聽到這個問題之后就停下了腳步:“我聽說我大爺爺走得早,大奶奶要給大爺爺念經(jīng)祈福就自己住進了佛堂里,平時都在一樓念經(jīng),二樓是她住的地方,平時也都不讓別人去的。我小時候還以為大奶奶是被關(guān)在那里的,就偷偷給她送些果子,等我長大了才知道原來……哈哈哈哈,不過佛堂二樓大奶奶只讓我上去呢?!?p> 江嶼點了點頭:“原來是為死者祈福啊……”
蕙娘又往前走,指著一個有些破敗的門洞說道:“大奶奶以前就住在這里?!比缓笥兄钢愤叺囊豢么髽湔f道:“我大伯就是在這里挨揍的!”
江嶼十分配合的在蕙娘大伯昔年挨揍的所在站了片刻。蕙娘指著遠處的一個小門洞說道:“聽說我大爺爺以前就住在那里?!?p> 江嶼聞言一愣:“???等等,你是說你大奶奶住在這里然后你大爺爺住在那里?然后你大奶奶現(xiàn)在還每天給他祈福?”
“對呀,他們一直都是分開住的,現(xiàn)在兩間屋子都空著呢。哎,我跟你說呀,大奶奶誦經(jīng)可好聽了……”
江嶼一臉黑線,對什么呀對!兩口子一直分居,男人死后妻子竟然還為他誦經(jīng)祈福幾十年?這怎么想怎么都不合理,他似乎聞到一陣濃重的陰謀的味道。這劉家人都是傻的嗎?即便與此事無關(guān)他也要盡快把這個疑問告訴梁書,于是便催促蕙娘走得快些。
佛堂修在后院,前面正對著太夫人的小院子。江嶼昨晚就曾經(jīng)遠遠看見過這幢小樓,今天走近了看時才發(fā)現(xiàn),這小樓遠沒有晚上看時那么精巧細致,樓外沒有雕花,門頭沒有匾額,除了遠遠就聞到一陣檀香味道,這里可比別的佛堂素靜的多了。
佛堂沒有關(guān)門,迎面擺著一個佛龕,三個男人正跪坐在佛龕周圍研究著什么。
正對著他們的是個圓滾滾的屁股,蕙娘試探著叫了一聲:“祖父?”
劉從雨應(yīng)聲抬頭,看見是自己的孫女和江嶼兩個人,便問道:“哎?你們倆怎么來了,是要給你大奶奶診病嗎?”
蕙娘蹦跳著來到劉從雨身邊:“是呀,老祖宗讓我?guī)Ы壬^來看看,說讓我跟著學(xué)學(xué),爺爺,你們干什么呢?”
劉從雨趕緊扶住面前抱著的玉佛像,生怕被這個不穩(wěn)重的孫女給碰倒了,有些嫌棄的說:“好好好,你大奶奶在樓上呢,你先上去跟她說一聲,別驚擾了她?!?p> “好嘞?!?p> 蕙娘轉(zhuǎn)身往樓上走。江嶼猜到他們是在查看那塊被司空易覬覦的玉佛,便也走過去看看。才走了沒幾步,樓上就傳來蕙娘的驚叫聲。
“大奶奶!死人了!快來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