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十一 分道揚鑣
俗話說大寒小寒冷成一團,江嶼此刻正用行動完美演繹了什么叫做冷成一團。
梁書站在床邊,苦口婆心的勸說江嶼起床:“江先生,該起床了,太陽都升起來老高了。”
被子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音:“外面那么冷,起床也沒事情做,我不起。”
“我們早飯都吃完了你還睡!”
“那我就等中午再起?!?p> “哪有你這樣的客人!日上三竿還要人叫才起床!”
“下山前我?guī)煾嫡f了,要我每天睡足四個時辰的,現(xiàn)在還差半個時辰呢!”
梁書嘆了口氣:“我說江大神醫(yī),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咱們辭行的日子?。俊?p> 被子終于動了動,從里面鉆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的腦袋。腦袋顯然不適應被窩外面明亮的光線,一時還睜不開眼,迷迷糊糊的問道:“辭行?你說誰要辭行?”
“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今天向老劉辭行的嗎!”
江嶼吧唧吧唧嘴,勉強睜開一只眼睛:“不吃了午飯再走嗎?聽說今天有燒雞呢。”
梁書氣結:“燒雞燒雞,你就知道燒雞!這半個月你吃了多少只雞了,你當老劉是鮑春冉啊!”
江嶼揉揉眼睛,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師傅總說人有世間三千疾,沒有燒雞不可醫(yī)。所以吃雞是大道理?!?p> “我呸!你這也是郎中說的話嗎!要照你這么說,那賣燒雞的怎么不能長生不老??!”
江嶼抹了抹臉上并不存在的口水,有氣無力的說道:“唉,大不了今天不要燒雞了,我們好歹吃過午飯再走嘛。”
梁書看著江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我說江大神醫(yī)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只要你跟我進京,別說燒雞,燒鵝也頓頓管夠啊。這都是我爹第三次催我了,我等得了可他等不了??!”
江嶼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懶洋洋地說道:“你爹催你關我什么事兒啊。”
“怎么不關你的事兒!機關陣圖不是你發(fā)現(xiàn)的嗎,我爹傳信過來說讓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問話!”
“哎呀……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陣圖就是從劉從云的房梁上掉下來的,真正發(fā)現(xiàn)真圖的人是劉從云,我只是碰巧撿到了而已。”
“我不管,我爹說要見你那就一定要見到你?!?p> “又不是我爹……再說你十嬸子的遺書你都沒跟我說過……”
梁書無奈:“江先生,此事實在不是我不跟你說,而是怕你知道太多反而不便……”
“那還不如各走各的,要是我裝作不認識你那不是更安全嘛?!?p> 梁書氣的眼角一陣抽搐,既然說不過江嶼那便動手好了,梁小侯爺要綁走一兩個郎中還不是手到擒來?心到手到,小侯爺輕舒猿臂拽住被子的一角,猛力一拉,本想這一把能被子扯開,可沒想到江嶼竟然把自己和被子綁的那么緊,一拽之下竟然沒有拽動。
“哎呀!江嶼你有兩下子啊,拽不動你是吧?那我還就不拽了!”
梁書一計不成再生二計,索性把江嶼一把推倒,胡亂用被子裹住之后,扛在肩上就往外走。江嶼讓被子裹住渾身動彈不得,只能像個大肉蟲子一樣在梁書肩上扭動掙扎。
“梁書!你把我放下!你不能這么對我,我還沒穿衣服呢!”
劉家的飯廳里今天擠滿了人。男女老少三四十口,熱鬧的程度不亞于過年。三張八仙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甚至還有一兩樣不常見到的水果。
太夫人依舊劇中而坐,她左邊是劉從雨和劉夫人,右邊是魏青鸞。用了江嶼的藥,又經過半個月的調養(yǎng),如今她的身體早以康復,如今臉色紅潤氣色尤勝從前。除去了一身灰撲撲的居士裝扮,重新?lián)Q上錦繡衣裙的大夫人看上去端莊賢淑,果然不愧一代才女的稱號。她的頭上插著一支金簪,江嶼認得那只簪子便是之前散落在書齋地上的那一支,它能插在魏青鸞的頭上,或許這當中也承載著她與劉從云曾經僅有的一點回憶。
太夫人對魏青鸞的變化十分滿意:“嗯,還是如今的樣子看著舒坦,老婆子我看著就高興,好像年輕了好幾十歲呢。看你這樣子,我就想起你小時候,那時候呀你嘴饞得很呢,最喜歡吃的是……雞腿?”
魏青鸞臉上一紅,嗔怪道:“婆婆……這還當著客人呢……”
太夫人就喜歡看人發(fā)窘的樣子,見魏青鸞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更是笑的見牙不見眼:“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客人啊。再說阿書他們一會兒就要走了,說起來我還真舍不得呢,尤其是江先生……這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見著了……”
江嶼聽見老夫人說到自己,急忙咽下嘴里的酥肉,笑著說道:“太夫人放心,要是您想我了就找人招呼一聲,小子一定立馬出現(xiàn)!”
“好好好,不過呀,江先生以后也要多來家里串門,你看我那小曾孫女現(xiàn)在醫(yī)書都不離手,這不是吃飯還拿著書本呢嗎,要放以前這屋里還不夠她鬧騰的,說起來還真有點兒不適應呢?!?p> “蕙娘姑娘在岐黃一道上還真是有些天賦,我給他說的那些生克配伍她幾乎立時就懂了,說來慚愧,小子當年背這些東西可沒少挨揍呢?!?p> 太夫人再次捧腹,笑了一陣之后神情卻又黯淡了下來:“先生您說……我那重孫還能恢復嗎?”
太夫人這話一出口,整桌人都跟著安靜了下來?;炻暤恼莿脑坪颓厮娘L的獨生子,他的本名叫做秦逸君,是峨眉派長老邵大雪的弟子。前次被江嶼用銀針止住,卻用內力逼出了銀針傷了氣海。好在江嶼發(fā)現(xiàn)的早,截斷了他的氣脈沒有讓內傷擴大,不過以他的經驗來看,秦逸君就算內傷痊愈,只怕所剩的功力也只余十之一二了。
江嶼看了看對面的秦逸君,面現(xiàn)愧色,反倒是秦逸君十分豁達,輕笑一聲道:“老祖宗不必為我擔心,我這也是咎由自取,不過孫兒最拿手的其實還是讀書,明年我先去考個秀才,興許過幾年我還能考個狀元什么的。”
梁書和江嶼相視一笑。
三十年的迷案如今真相大白,令人唏噓的是,四個大好青年的人生,竟然是被一個老人的執(zhí)念扭曲得不成樣子。
江嶼設身處地的思考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劉從云和秦四風并沒有錯,江湖兒女互生情愫算不得錯,如果沒有魏淼的陷害,他們二人還有魏青鸞的人生都會不同。事實上,即使有了那么大的誤會,他們之間也并沒有怨恨對方,劉從云在玉佛中藏的詩,秦四風給兒子取名逸君,這都說明兩人的愛情至死不渝。好在他們的兒子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并且也放下了仇恨過上了自己的生活,想必兩人的在天之靈也必然十分欣慰吧。
一生不得自由的魏青鸞也沒有錯,雖有才女之名,可從小到大她都活在家族的陰影之下。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命運會因為幾個山賊而改變,如果她沒有許配給劉從云,如果劉從云沒有去趕考,如果沒有劉從云沒有遇到山賊,那她這一生必然會是另一個樣子??上松鷽]有如果,作為一個女子,她的幸福和家族的名譽比起來分文不值。即使上天從不眷顧于她,可她依舊善良,為了成全來復仇的情敵之子,她可以心平氣和的放棄生命。如今她已經搬回了自己的小院,重新規(guī)劃了院子里的布置,她說自己的前半生太灰暗了,余生要一直都有鮮花陪伴。
說到魏淼,江嶼也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他見過許多名門望族的興衰起落,所為高處不勝寒,越是高門倒得越快,魏淼作為一家之主把家族興衰視為頭等大事實在說不得過分?;蛟S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祖父,也不算不上一個正直的儒者,可站在家族的立場上,他無疑是一個稱職的家主。
只有魏培真的心思他無從揣摩,在幽深的達摩洞中枯禪三十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時日是在會悔恨中度過的。
唐門機關陣圖已經交給了梁書,他不知道梁書的父親為何會對陣圖這么感興趣。與唐門有關,而且能讓一方武侯有這么大興趣的事情,江嶼本能的選擇了逃避。師傅說過,江湖很大路很遠,路上的坑不管裝飾得多么好看都不能踩,天知道里面埋的是狗屎還是刀子。
劉從雨今天的胃口很好,面前的一碗粉蒸肉幾乎都進了他的肚子,江嶼眼巴巴的看了半天也只分到了一口,軟糯鮮香竟然比燒雞還要好吃一些。
酒足飯飽的劉大人拍著肚子笑呵呵的問梁書:“退之呀,今天就要走了嗎?不打算多留些日子?”
梁書嘆了口氣:“不走不行啊,我爹的鴿子都飛來三次了,今天說什么也要走了。”
“哎呀賢弟走的這般匆忙,愚兄舍不得你呀?!?p> 梁書知道劉從雨在說風涼話也懶得跟他斗嘴,江嶼卻眼睛一亮,接口道:“其實在下也舍不得劉大人,不如我多留幾日,等梁大人再回來接我如何?!”
梁書看了一臉驚恐地劉從雨一眼,皺著眉搖了搖頭:“嗯,看來也只好如此,我先回京復命,讓江兄再叨擾些日子好了?!?p> “老爺!老爺!江先生快來啊,老爺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