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四
云娘醒過來那天,徐遠(yuǎn)才正在房里收拾衣物。他這幾天一直住在隔壁的廂房,今天過來也只是拿些換洗的衣服。他已經(jīng)盡量放輕了手腳,根本沒想到云娘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
他抱著一摞衣服正往外走,偷眼瞥見云娘竟然睜著眼正在看他。他一下就想起了那天開門時的那一劍,嚇的他丟下衣服就往外跑。出門時正碰上端著藥碗的江嶼,兩個人險些撞到一起。
江嶼護(hù)著藥碗看著驚慌失措的徐遠(yuǎn)才:“徐公子你這是怎么了?”
徐遠(yuǎn)才結(jié)結(jié)巴巴的指著屋里說道:“她……她醒了!”
江嶼哦了一聲:“很正常啊,咱們給她治病不就是要她醒過來嗎?!?p> 徐遠(yuǎn)才神經(jīng)兮兮的看著江嶼:“你說她還會不會殺我?”
江嶼白了他一眼:“見著大姑娘就想往家里扛,扛到家里才后悔是不是晚了點兒啊。”
說完他便端著藥碗往房里走去,徐遠(yuǎn)才面紅耳赤的說不出話,只能跟在江嶼后頭也進(jìn)了屋。
江嶼知道云娘的身上已經(jīng)沒了兵刃,所以便放心的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姑娘你醒了?身上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的?”
云娘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目光在眼前的兩個男人身上來回掃視,看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什么地方啊,你們是什么人?”
站在一旁更加不知所措的徐遠(yuǎn)才心中十分忐忑,畢竟人是自己撿回來的,這種時候似乎總要說些什么才好,于是便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
“姑娘……醒了就好……啊……我們不是壞人,我們……額他是郎中,嗯……見到你的時候你快死了,我們救你回來的,啊……我是個讀書人……”
或許是因為緊張,一句話讓他說的前言不搭后語,說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些什么,江嶼只得替他說道:“在下江嶼是個走方的郎中,這位是徐遠(yuǎn)才徐公子,這里是他的家,也是他在雪地里發(fā)現(xiàn)了你。所以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呢?!?p> 云娘的臉上滿是茫然的神色:“救我?你們……救了我?”
江嶼溫言道:“徐公子是在路邊發(fā)現(xiàn)你的,當(dāng)時你正昏迷不醒。你記不記得自己為什么會倒在路邊?”
云娘眉頭緊鎖:“路邊,我怎么會倒在路邊呢?”
繼而又遲疑著搖了搖頭:“完全沒有印象了?!?p> 徐遠(yuǎn)才醞釀了半天總算說出一句話:“敢問姑娘怎么稱呼啊?”
云娘的眉頭皺得更緊:“對呀,我是誰啊……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徐遠(yuǎn)才看向江嶼:“江先生,這是什么意思啊?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江嶼聳聳肩:“她的手厥陰心包經(jīng)和手少陽三焦經(jīng)受了重創(chuàng),沒瘋沒傻就算不錯了,失憶什么的其實也挺正常的。”
“你是說我受傷了?”
江嶼點點頭:“很重的內(nèi)傷,差點兒死掉那種?!?p> 云娘皺著眉問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我是誰嘍?”
江嶼撓了撓鼻子,笑著說道:“你做夢的時候總提云娘這個名字,或許你就叫云娘吧?”
云娘小聲重復(fù)了幾遍:“云娘……云娘?好熟悉啊……”
江嶼把藥碗擺在小幾上,柔聲說道:“你好好吃藥按時休息,那些失去的記憶或許很快就能找回來的,不過既然你已經(jīng)醒了,那這藥你就自己吃吧?!?p> 云娘點了點頭。徐遠(yuǎn)才看了看冒著熱氣的藥碗說道:“雖說良藥苦口利于病,可畢竟苦藥難于入喉,在下這就去給姑娘加些糖,你且稍待片刻。”
江嶼好心提醒他道:“徐兄你慢點兒!孟子曰君子遠(yuǎn)庖廚!”
徐遠(yuǎn)才跑得很快,江嶼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心中暗道,看來君子看見淑女便只想著好逑,那里還顧得上圣人曾經(jīng)說過什么。
云娘有些遲疑的看著江嶼,江嶼柔聲說道:“姑娘放心,他是好人,只是有些呆罷了?!?p> 云娘噗嗤一聲笑了,笑完之后又有些茫然。
江嶼輕聲問道:“是不是有種真相就在眼前卻總也抓不住的感覺?”
云娘點了點頭,江嶼輕笑道:“無妨無妨,早晚都能想起來的。不過姑娘切記,徐家主仆都是好人,日后千萬不要連累了他們才好?!?p> “連累?您是說……”
江嶼急忙擺手:“我沒有別的意思,姑娘只要記在心里就好?!?p> 他看了看并沒關(guān)好的房門搖了搖頭:“我還得過去看看,這位徐公子平時都是遠(yuǎn)庖廚的,我怕他找不到糖反而把鹽拿來。”
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砸門的聲音,江嶼趕緊停步細(xì)聽。原本安靜的街道轉(zhuǎn)眼之間就像潑了滾油,人喊馬嘶狗叫聲此起彼伏。他急忙從藥箱里取出粉末和藥水兌在一起攪拌成了糊糊。
“姑娘你別動,我得稍微給你改改容貌?!?p> 江嶼一邊說一邊用指甲挑了一小塊糊糊,仔細(xì)的涂在云娘的眼角上,剛好把那一顆小痣蓋上。然后又取了一些糊糊揉成了一個球,捏扁之后便貼在了云娘的臉頰上,又用毛筆點了兩下,看著活像一顆碩大的黑痣。
等一切做完之后,徐遠(yuǎn)才才端著一勺鹽巴急匆匆的跑進(jìn)房里。
“江先生!外面……”
江嶼一把接過他手里的鹽巴說道:“哎呦我的大少爺這是鹽!”
“外面!外面……!”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問她的話你就說是你的遠(yuǎn)房表妹,你娘姓什么???”
“我娘姓齊啊??墒峭饷妗?!”
江嶼拍了拍他的臉頰:“徐公子你冷靜些,聽我說,你娘姓齊,這位姑娘是你的表妹,叫……叫……就叫齊婉云吧,知道了嗎?”
徐遠(yuǎn)才懵懵懂懂的點點頭,江嶼又問云娘:“你叫齊婉云,是徐遠(yuǎn)才的表妹,你是來投親的,然后被忠叔傳染得了風(fēng)寒,知道了嗎?”
云娘也點點頭,她雖然沒了記憶,可還是意識到眼下的危機(jī)只怕是因自己而起的,臉上不禁現(xiàn)出憂色。
正在此時徐家的大門也終于被人砸響了。每一聲碰撞和怒吼都像砸在了徐遠(yuǎn)才的心上,他不由得手腳發(fā)軟。江嶼推著他到了門口,這時大病未愈的徐忠也從房里走了出來。
徐忠見自家少爺害怕,也不等他開口,便一邊咳嗽著一邊上前開門。大門一開便從外面沖進(jìn)來好幾個差役。領(lǐng)頭的那人走到徐遠(yuǎn)才面前,展開一張畫像問道:“徐大少爺,見過這個女人嘛?”
徐遠(yuǎn)才下意識的搖頭:“沒……沒見過……”
領(lǐng)頭的差役怒喝一聲:“看都沒看就說沒見過?!是不是有意窩藏賊人?!”
徐遠(yuǎn)才嚇得說不出話,徐忠步履蹣跚的走過來說道:“趙四,我家少爺可是有功名的,你說話客氣點兒?!?p> 趙四白了徐忠一眼說道:“好好好,小的這就給秀才老爺賠禮啦。不過公事公辦,總還要搜一搜的?!?p> 說完也不管徐忠的阻攔,大手一揮便有幾名差役分頭到各屋搜尋。徐遠(yuǎn)才的臥房中忽然傳出一陣女子的尖叫聲。
趙四的眉毛一揚,獰笑著說道:“哈哈!誰不知道你們徐家連鳥都是公的,如今竟然搜出個娘們,還說你沒窩藏逃犯!”
臥房里的驚叫聲不斷,一群衙役如狼似虎的撲了過去。趙四不顧徐遠(yuǎn)才的阻攔闖進(jìn)屋里一看,果然有一個女子頭發(fā)散亂的坐在床上。
“嘿嘿,該著爺們升官發(fā)財!你……”
趙四正要抓人,卻一眼看見女子臉上的大黑痣,他皺著眉展開告示來回對比,口中說道:“你這個痣長得位置不對啊,應(yīng)該長在眼角上??!”
徐遠(yuǎn)才怒聲道:“趙四你欺人太甚!這是我舅父家的表妹,路上染了病正在修養(yǎng),你怎么敢公然闖入女眷的閨房!你眼里就沒有王法了嗎!”
趙四的三角眼連眨了好幾下,他真有心拿這姑娘回去交差,可一來她與畫像上的差異太大,二來這徐遠(yuǎn)才確實有個秀才的身份,要是他日后鬧起來自己可能還真吃不消。
想到這里他便松了口風(fēng),訕笑兩聲道:“小的這也是奉命辦差,還望徐大公子海涵,雖然您說這是您的妹妹,可我們總要搜上一搜,您放心,我們絕不打攪病人休息?!?p> “你!”
徐遠(yuǎn)才氣得說不出話,只得看著一群衙役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幸好江嶼站在一旁不斷安慰他,不然他已經(jīng)打算到縣衙告狀去了。
如狼似虎的差役把徐家翻了個底朝天,趙四見確實沒什么收獲,便又在屋里四下打量,瞥見徐遠(yuǎn)才身后江嶼時突然問道:“哎?你是什么人啊?”
江嶼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問的那人是自己時,旁邊一個差役說道:“還用問,徐公子的表妹夫唄?!?p> 趙四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點了點頭:“哦~妹夫~既然是兩口子那為什么不住在一起???”
徐遠(yuǎn)才想要解釋,江嶼卻笑著道:“傳染病,得隔離的?!?p> “什么?傳染病?!”
“傷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哎官爺……別著急……官爺死不了人的……”
趙四的三角眼都立起來了,一邊走一邊大罵:“娘的晦氣,有病也不早說!”
趙四走后徐忠氣的好一陣咳嗽,嘴里怒罵趙四這小王八蛋欺人太甚,要是老爺還在世,給他十八個膽子也不敢來他徐家造次。
徐遠(yuǎn)才心中有鬼,見趙四終于走了便一下癱軟在地上,江嶼趕緊給他順氣:“好了好了,他們走了,沒事兒啦?!?p> 徐遠(yuǎn)才漸漸穩(wěn)住了心神,他拉住江嶼的手顫聲說道:“這云娘莫非是個妖怪?怎么臉上忽然長出一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