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十六
從他們來到神拳山莊開始,所有發(fā)生意外的人全是神拳門的主腦人物。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本領不濟,要知道,這次來助拳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孫天朗這樣的三流刀客,他們分散在各個區(qū)域,監(jiān)視著神拳山莊的一舉一動,真說起來,他們遇到危險的機會其實一點兒也不少。
神拳八虎死傷過半,而這些二三流的江湖人卻始終安然無恙,直到他們下山離開都沒遇到半點兒危險,這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談及此事,周聞道認為幕后之人是不敢得罪摘星樓,所以才有意不與他們發(fā)生沖突。而方怡白卻并不這么認為,以他的所見所聞,最近這段時間,馮不二根本就沒遇到任何危險,反倒是他的義子們接連出了意外。如果不是江嶼告訴他馮不二早就無法與人動手,他必然認定兇手就是馮不二本人。
他們也曾想過,殺掉八虎才是一箭三雕的好辦法,既剪除了神拳門的實力,又讓外來的幫手沒了雇主,日后若是事發(fā),也不至于得罪了摘星樓,而彭斌的尸體無疑讓這個想法落了空。
方怡白的手指極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音。江嶼忽然開口說道:“這個幕后之人好像并不打算要馮不二的命,他的目標一開始就是神拳八虎吧?”
方怡白的手指頓住不動,皺著眉點了點頭:“看到彭斌的尸體之后我也有這種感覺。彭斌這個人雖然口碑差,可他的本領卻是真的,能一掌擊碎他的腦袋,只能說明彭斌當時對這個人毫無防備。所以我才說殺他的人或許就是他的雇主。”
江嶼點點頭:“從來只有彭斌反殺雇主,估計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被雇主弄死吧?!?p> “從摘星樓雇殺手刺殺馮不二這件事兒應該只是個幌子,攪混了神拳山莊這潭死水才是他的目的,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江嶼打開桌上的槽紙包,里面裝著他從馮承輝那里要來的蜜餞棗子,通紅透亮的蜜餞散發(fā)著蜜棗特有的馨香。他把紙包推到方怡白的面前,訕笑著說:“這包我還沒動過,你先嘗嘗?挺好吃的?!?p> 方怡白的心思全在彭斌的身上,他看都沒看那包蜜餞,江嶼似乎早就料到方怡白不會吃,見他那副樣子也不氣惱,徑自拿起一粒丟進嘴里。然后他用茶水沾濕了手指,開始在桌面上畫圈,每個圈都代表一個人。
“老方你看哈,這是馮憲超、馬健康還有程鐵虎,他們三個都是死于偷襲,幾乎可以肯定他們與兇手是認識的。中間這個是馮不二,他被玄武神功反噬又受了內傷,早就不能與人交手了。而吳從恩和謝連亭咱們都沒見到尸體,只能和慕容修一樣算是失蹤。再加上羅瑞峰、燕一刀和馮承宗。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幕后的真兇一定就在這六個人當中?!?p> 方怡白的劍眉緊蹙:“你覺得吳從恩還活著?”
江嶼聳了聳肩:“畢竟沒見到他的尸體嘛,不過這個不是重點?!?p> 方怡白不耐煩道:“那就快說你的重點呀?!?p> 江嶼微微一笑,又在桌上畫了一個圈:“這個就是彭斌,他是被人一掌打碎了腦袋死的?!彼种噶酥复砣齻€死人的圈,繼續(xù)說道:“而這三個人當中,有兩個是死于刀傷,另一個則是死后被人割了喉嚨?!?p> 方怡白的眼睛一亮:“你是說幕后之人有兩個?好一個黃雀在后??!”
江嶼緩緩搖頭:“你還記得在八角亭里燕一刀對羅瑞峰說的話嗎?”
“燕一刀說慕容修讓他毒死羅瑞峰,可等他去拿毒藥的時候卻發(fā)現盒子是空的?!?p> 江嶼點頭:“所以這里還有個問題:慕容修到底有沒有準備毒藥,如果他真的準備了,那他準備的是什么?七步催魂散還是別的什么?畢竟馬健康和彭斌都中了毒,而且中的還不是同一種毒。”
方怡白冷哼一聲:“到了馮不二出殯的日子,我想謎底也快揭開了。”
“哦對了,如果你還想要酬金的話,那你最好去給馮不二守靈?!?p> 方怡白的眼角抽了抽:“你要我去給馮不二守靈?”
江嶼撓了撓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剛才忘了告訴你了,羅瑞峰好像也知道馮不二還沒死……”
內院的花廳已經被改成了靈堂,馮不二躺在靈床上受人吊唁。馮承雁與馮承輝姐弟二人披麻戴孝,跪在火盆前面燒著紙錢。他們的母親則被婢女攙扶著坐在遠處的椅子上。
羅瑞峰和孫承宗也是一身孝服,兩人都在花廳外面各自坐著安排。
江嶼看了看一身白衣的方怡白,打趣道:“別說,你這身衣服跟這個場合還真配?!?p> 方怡白向來喜好白色,原本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聽江嶼說完之后,再看這滿院披麻戴孝的人,心里便開始覺得別扭,不由得狠狠瞪了江嶼一眼。
馮承輝遠遠瞧見江嶼便跑了過來:“江先生、方先生快請到里邊落座吧?!?p> 馮承輝把兩人領到花廳里,在靈前鞠躬行禮。兩位夫人似乎還不知道馮不二詐死,大夫人倒還算穩(wěn)重,正跟幾個婆子吩咐著什么。坐在下首的小夫人卻是滿臉淚痕,聽說已經哭暈過幾回了,她遠遠看見自己的兒子和一個一身白衣的人站在一起說話,還以為是哪位世家的晚輩在給夫君穿孝,便向身邊的人打聽。
方怡白的耳力極好,婦人們說話又不背人,他們的對話便一字不落的全被方怡白聽了去。方怡白的眼角一陣抽搐,喪禮上穿白衣果然是吃虧。再次怒視了江嶼一眼后,就想馮承輝抱拳告退——無論如何他也得換身衣服再來。
看方怡白拂袖而去,江嶼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馮承輝十分尷尬的想對江嶼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江嶼十分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兒,老方沒那么小氣,等會兒他換了衣服就回來了?!?p> 孫承宗見方怡白匆匆離開還以為他們這邊兒有了什么發(fā)現,便趕過來詢問情況,他和江嶼才寒暄了兩句,羅瑞峰便也湊了過來,站到了馮承輝的身側。
“小輝,跟江先生聊什么呢?”
馮承輝聽見羅瑞峰的聲音從自己身后出現心里便是一驚:“大……大哥……我們還沒……沒聊什么……”
“小輝啊,你可得快點兒長大,以后哥哥們還得指望你呢?!?p> 羅瑞峰一邊說一邊在馮承輝的肩膀上拍了拍,馮承輝的身子僵直得如同一根木柴,嘴唇微微翕動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孫承宗正要開口,卻忽然看見羅瑞峰的肩膀上也出現了一只手,一只枯瘦干癟的手,同時,響起了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小輝,你大哥說的對呀,等你成了掌門,你的哥哥們就得靠你保護了?!?p> 羅瑞峰的瞳孔驟然緊縮,慕容修的聲音他太熟悉不過了,可他想不明白的是,慕容修明明已經失蹤了兩天,他怎么可能會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后?
孫承宗的臉色雖然也不好看,可他面對慕容修時依然保持著極大地克制,因為,他看見慕容修另一只手上拿著的,正是馮不二的門主令牌。門規(guī)規(guī)定,見令牌如見門主本人。如今馮不二已死,慕容修卻拿著令牌現身,難道是……
馮承輝看見慕容修也挺吃驚,不過他的眼中卻沒什么懼意,反而脫口喊出了一聲:“慕容伯伯!”
慕容修笑著應了一聲,他松開了羅瑞峰的肩膀,徑直走到馮承輝的身前,對著羅瑞峰和孫承宗聚起了門主令牌高聲道:“門主令牌在此,神拳門門人聽令!”
院子里所有的神拳門人幾乎同時單膝跪地,羅瑞峰和孫承宗對視了一眼之后,也緩緩跪倒在地。
一時間,院子里站著的人便只剩下兩位夫人和江嶼了。慕容修顯然很滿意眾人的反應,他繼續(xù)說道:“門主有令,掌門之位交由長子馮承輝繼承?!?p> 孫承宗沒什么反應,而羅瑞峰卻神情古怪的看著慕容修:“小輝繼承掌門之位我當人沒有意見,不過小輝他自幼體弱,又不會武功……”
慕容修沒等他說完便嗤笑一聲:“嘿嘿……到底是當大哥的,想的就是周到,老馮臨死前就跟我說過了,玄武神功的口訣他已經告訴了小輝,以后就由我指導他練習,在他神功大成之前,就由我來輔佐他做這個掌門啦。”
孫承宗忽然抬頭:“這……這怎么行!小輝怎么能交給你!”
慕容修沖孫承宗翻了個白眼:“不交給我,難道交給你這個廢物?”
“你!”
孫承宗才說了一個你字便被羅瑞峰給打斷了,羅瑞峰看著滿臉驚恐的馮承輝,冷聲問道:“義父把神功的口訣告訴你了?”
馮承輝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忽然醒悟之后又猛地搖頭:“沒……沒……”
羅瑞峰側頭瞥了一眼靈床上馮不二,眼中忽然閃出一抹厲色。江嶼看見他的手偷偷摸向刀柄,便有意往花廳外面挪。可他才挪了兩步,羅瑞峰的長刀便已鏘然出鞘。
一道寒光斬向慕容修的脖頸,慕容修卻像是早有防備似的,不僅不躲,反而向著刀鋒迎了上去,一步便欺近了羅瑞峰的懷里。羅瑞峰的刀才走了一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慕容修枯瘦的手掌貼上自己的胸膛。冰寒的內力如同山頂狂泄的雪水涌入自己的身體,痙攣般的疼痛還沒過去,他便驚恐地發(fā)現自己的內力正在消散,于是他嘶聲吼道:“散功決!慕容老鬼你好狠!”
慕容修嘿嘿一笑,陰寒的內力從掌心噴吐而出,羅瑞峰口噴鮮血摔出了花廳。就在他落地前的一刻,一道人影接住了羅瑞峰,像個陀螺似的在地上轉了幾圈才泄盡了力道。
孫承宗驚呼了一聲:“二哥!”
羅瑞峰的臉色蒼白至極,沾滿鮮血的嘴唇動了動,卻只從喉嚨里擠出一陣咯咯聲。燕一刀把他平放到地上,招呼江嶼過來為羅瑞峰查看傷勢。
江嶼沖慕容修干笑了兩聲,一邊往外走一邊指著遠處的羅瑞峰說:“哎呀……我們當大夫的就是見不得有人受傷……見到了手就癢癢……我過去看看哈……”
慕容修根本沒理會江嶼,他的目光正與燕一刀對在一處。燕一刀的雙手在眼前平舉,雪亮的刀鋒緩緩出鞘,倒映著燕一刀的臉——那道猙獰的刀疤正變得血紅。
慕容修不等他的刀完全出鞘便攻了過來。燕一刀的動作不變,待慕容修出掌的同時,燕一刀的刀也已經完全出鞘。刀鞘才落在地上彈跳了幾下,兩道人影便已經分出了勝負。
慕容修的胸前慢慢顯出一片殷紅,鮮血正透過他的指縫往外流淌。
燕一刀把長刀拄在地上目光冰冷的看著慕容修。血紅的刀疤開始褪色,他的身體忽然晃了兩下,接著便毫無征兆的噴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