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二
聽梁書這么一說,江嶼這才想起來,他確實跟自己說過在周汝杰家的后園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斷腿的干尸,又在干尸的身上找到了一張絲絹地圖。只不過梁書后來糟了伏擊險些丟了性命,絲絹也被梁才收到了檀木盒子里。等到梁書想起來時,絲絹已經(jīng)被紫檀木盒染成了黑色,任憑他用盡了手段也無法恢復成先前的模樣。
原本早就想要拿給江嶼看的,誰料孫氏死后,江嶼竟然躲到了慈悲院里,絲絹的事兒就又被他給忘到了腦后,直到剛才看見江嶼和梁才蹲在地上撿棋子,這才又把這事兒給想了起來。
三人中只有王崇恩還不知道周汝杰家的干尸和干尸身上的絲絹,趁著梁才去取盒子的檔口,梁書又把事情的經(jīng)過大略說了一遍,只是有意隱去了方逸白的內(nèi)容——畢竟萍水相逢對方又救了自己,他可不想把恩人也拉來跟自己一起趟渾水。
聽了梁書的講述,兩人雖然疑惑身中毒箭的梁書是怎么躲過追殺回到侯府的,卻因為梁才已經(jīng)抱著盒子回來而暫且作罷。
檀木盒子約有三尺見方,除了木料上乘做工精致之外,倒也沒什么特殊之處。打開之后,里面散亂放著一些玉佩、香囊之類的隨身之物,卻唯獨沒見到盒子里有什么絲絹。
王崇恩正要出言詢問時,梁書已經(jīng)從一塊玉佩下面摸出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原來這絲絹當真被染成了黑色,原本輕薄如霧的絲絹,被梁書拿在手里,仿佛是一團正在流動的煙霧。
“江嶼,你趕緊看看,這玩意兒怎么就成了這幅樣子了?!?p> 江嶼接過絲絹,展開之后,果然見到一片朦朧的黑色,拿到太陽底下也分辨不出半點曾經(jīng)的顏色。江嶼挑了挑眉,把絲絹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臉上便顯出一種古怪的表情。
梁書見狀連忙問道:“怎么,恢復不了了嗎?”
江嶼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搖頭。梁書見狀便又開始起急:“你搖頭是什么意思???到底能不能恢復?。俊?p> 江嶼還是沒有說話,卻把木盒里的香囊拿了出來,拿在鼻端聞了聞,這才說道:“這黑色可不是被紫檀木染上的顏色,而是地龍草和板藍草熏蒸之后的顏色?!?p> 梁書立時皺眉:“可是我剛拿到手的時候,這絲絹還是白色的呀,上面還畫著線條呢。”
江嶼微微一笑,開始給梁書解釋:“你們知不知道板藍根?”
王崇恩想了想,開口道:“板藍根不是治傷風的嗎,跟這絲絹有什么關系?”
江嶼點了點頭,繼續(xù)道:“不錯,板藍根確實是治療傷風的藥材,可它的葉子卻是染布用的染料,山民穿的藍布大都是用這馬蘭草染成的?!?p> 梁書忍不住又把絲絹拿在手里翻看了起來,一邊湊在鼻端猛聞一邊問道:“可這明明是黑色的呀,又關馬蘭草什么事兒?”
江嶼沖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后,繼續(xù)說道:“蜀中的山民善于染布,他們早就發(fā)現(xiàn)用馬蘭草和地龍草可以染出黑布,之所以沒有普及,全是因為這種黑布有個令人尷尬的缺點……”
“什么缺點??”
江嶼說話時撓了撓鼻子,表情有些靦腆的解釋道:“這種黑布遇到尿液就會變白……”
“我日……真他娘的惡心……”
梁書說著便把絲絹塞到了王崇恩的手里,自己轉身跑到亭子外面干嘔了起來。王崇恩看著手里的絲絹也是一陣惡心,卻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它怎么又變黑了呢?”
江嶼笑著從王崇恩的手里拿過絲絹,繼續(xù)說道:“這種方法染成的布料,只要遇到尿液就會變成白色,若是遇到冰片則又會變成黑色,有不少江湖騙子就靠著這種手段行騙呢?!?p> 王崇恩皺眉看著江嶼,有些艱難的問道:“那現(xiàn)在……是不是又要泡尿了?”
梁書一聽,立時看向侍立在側的梁才,梁才一驚,瞪大了眼睛看向梁書:“少爺……這……不合適吧?”
梁書眼睛一瞪,責備道:“還不是因為你,你要是不把它和香囊放在一起,至于弄成現(xiàn)在這樣嗎!”
江嶼呵呵一笑,忙道:“不用那么麻煩,弄些明礬水也是一樣的?!?p> 梁才如蒙大赦,不等梁書吩咐便跑去準備明礬水了,只過了不到兩盞茶的功夫,便端著一個銅盆回了涼亭。
江嶼把絲絹緩緩浸入水里之后,奇跡的一幕便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墨黑的痕跡如煙霧般退散,柔軟的絲絹立時便透明了起來,只有一些凌亂的線條交織在一處,一時還看不出畫的什么。
“這……簡直是奇跡??!”
梁書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嘆了一聲,江嶼卻只是笑笑。又等了片刻,待黑色褪盡之后,江嶼才把絲絹撈了出來,拎著兩個角兒在空中抖干了水分之后,便平鋪在了桌上。
北有黃河南有嵩山,洛陽在左管城在右,一望可知,這就是一幅皇陵區(qū)域的地圖,不僅如此,在景陵的位置上還有一個紅筆畫下的標記,而在絲絹的角上,更有一方唐械的朱紅小印格外顯眼。
王崇恩看著地圖一陣發(fā)呆,瞧瞧梁書,又看看江嶼,終于弱弱的問了一句:“退之,你該不會是想要盜掘皇陵吧?”
梁書瞪了王崇恩一眼:“胡說什么呢,那景陵現(xiàn)在可是空的……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都說了這是從干尸身上找出來的了,我哪兒知道這地圖是干嘛用的!”
江嶼沒理會兩人斗嘴,而是聚精會神的研究著地圖,看了半晌之后,他忽然咦了一聲,引得梁書和王崇恩同時住口。
“發(fā)現(xiàn)什么了?”梁書說著也把腦袋湊了過來,卻什么也沒看出來。
王崇恩倒是十分乖巧的坐在了梁書身邊,坐等江嶼解釋。
江嶼提起絲絹的兩個角,透過陽光仔細觀察著地圖上的那個紅叉:“誒,你們也來看看,那紅叉下面是不是有字啊?”
梁書瞇著眼看了半天,只隱約看出一些模糊的痕跡,反倒是王崇恩,一邊看時還用手指頭在桌上寫寫畫畫,不多時,便喃喃道:“這好像是個慶字?”
“慶字?”梁書仔細回憶了一下慶字的寫法,仿佛確實有那么點兒意思,卻想不明白慶字究竟所指何物。
王崇恩揉著下巴思量片刻,眉梢忽的一揚,驚訝道:“這紅叉說的不是景陵,而是它旁邊的慶陵?!”
王崇恩說完之后,就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甘露二十八年,仁宗趙桓崩于福寧殿,當時的肅王趙錚在宣德門內(nèi)發(fā)動政變,軟禁了準備繼位的齊王趙棕之后登基稱帝,改元承天,這一事件便被稱為承天之變。
而這慶陵便是仁宗趙桓的陵墓,慶陵往北十余里才是代宗趙錚的裕陵,可當今天子的景陵為什么會遠離裕陵,反而修在了慶陵的旁邊呢?
還有,慶陵上的紅叉究竟又有什么意義呢?
就在三人苦思不解的時候,跪在乾元殿外的陳興林也正愁眉不展。
就在剛才,奚官令陳興林才被皇帝奪了官職。
對于自己的處罰,陳興林倒沒有什么異議。暗衛(wèi)本就是皇帝的耳目與爪牙,如今宮里出了亂子不說,他竟連半點兒線索都沒有找到,一個失職的罪名簡直說得上黃恩浩蕩,撤職查辦自然無話可說,可令他擔憂的是,皇帝竟然要把宮里的暗衛(wèi)全部撤換,如此一來,皇城豈非成了毫不設防的空城。
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陳興林依舊跪在殿前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殿門前的兩個小太監(jiān)既不敢轟他離開,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只能筆管條直的站在殿外,盼著陳大總管早點兒離開。
陳興林的耳朵忽然動了動,不用看也知道是竇章來了,便說道:“竇總管,能不能勸勸陛下,宮中的暗衛(wèi)撤換不得啊?!?p> 陳興林極少主動與人說話,這次肯對竇章開口已經(jīng)實屬難得。竇章停住腳步,輕嘆了一聲道:“這也難怪呀,連食腦蟲這種駭人聽聞的東西都能混進宮里來,要是換了先帝,只怕你們所有人的腦袋早就掛到城墻上了?!?p> 竇章說得沒錯,最近一段時間他確實感到處處受制,對方的手段仿佛專門克制他們似的,不僅以往的手段全都沒了效果,反倒被對方鉆了空子。
“還求竇總管向陛下進言,再給陳興林一個機會!”
即便是求人,陳興林的聲音也還是干巴巴的。
竇章卻搖了搖頭:“陳興林啊陳興林,你是當官兒當?shù)镁昧?,忘了怎么做奴才了吧??p> 陳興林一怔,枯槁的臉上表情復雜。
竇章的眼中閃過一抹寒芒,輕哼一聲:“你也不想想,那些人搞出這些名堂為的是什么?你是不是忘了大慶殿里還缺什么東西了?”
聽到大慶殿時,陳興林的瞳孔驟然緊縮,臉上的皺紋也跟著深了幾分。是了,大慶殿的龍書案上至今還少了一枚玉璽。這既是代宗趙錚一生的遺憾,也是皇帝趙昀的遺憾。
甘露二十八年,仁宗趙桓崩于福寧殿……難道他們是要在福寧宮里尋找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