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四
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盡管京城的坊市繁華依舊,可敏銳的百姓還是嗅到了一些異樣的氣息。
比如,白馬銀甲的云騎衛(wèi)不見了,只剩下五城兵馬司的步兵懶洋洋的巡街。茶樓酒肆里暢談國事的人也少了,只剩下傷春悲秋的清談。
相較于其他的坊市,長林坊最大的變化則是一夜之間關(guān)停了許多書局。沒有通知也沒有理由,只在顧客登門時才看見兩扇緊閉的大門。
梁書、江嶼和王崇恩三人也不例外,面對龍寶齋緊閉的大門,也只能望而興嘆。
龍寶齋是翰林院編修李伯祥家的產(chǎn)業(yè),在京城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氣,異事錄的第二冊就是梁書從這里找到的,這次過來也是想要打聽一下龍寶齋的進(jìn)貨渠道,畢竟,他們有太多的疑問需要找到作者親自提問。
可面對兩扇緊閉的大門,三人也是無計(jì)可施。
梁書拍了拍門,見久久沒人應(yīng)答,便向王崇恩問道:“這么等也不是辦法,要不,咱們直接去李伯祥家里問問吧?”
王崇恩卻白了梁書一眼:“李伯祥又不是店里的掌柜,怎么會知道這些瑣事,再說,就他那個嘮叨的性子……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梁書抬腳在門上踹了兩腳,見依然沒人出來,便悻悻道:“那怎么辦,總不能就這么回去吧?”
想起書院街上林林總總的書局、鋪?zhàn)樱瓗Z本想提議在這里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可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里開張的店鋪竟不過十之五六,不由詫異道:“怪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這么多鋪?zhàn)佣紱]開門啊?”
王崇恩嘆了口氣,老氣橫秋的解釋道:“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大家都怕惹上麻煩,索性就都關(guān)門歇業(yè)了唄。”
“非常時期?”江嶼撓頭表示不解,看向王崇恩的目光中滿是求知的欲望。
王崇恩很享受被這種目光注視的感覺,便解釋道:“也難怪你們不知道,退之被禁足的這幾天里,京城可是出大事兒了!”
皇城禁地本該是這世上最安全的所在,可近幾個月來卻意外不斷,不僅有人能隨意傳遞食腦蟲這種惡毒至極的毒物,就連暗衛(wèi)本身也成了被人模仿的對象。
百官原本就對暗衛(wèi)頗有微詞,福寧宮出事之后,朝野更是一片嘩然,參奏陳興林的本章如雪片般飛入中樞,皇帝趙昀也絲毫不念舊情,直接將陳興林停職待參。
停職待參倒不是多嚴(yán)厲的懲罰,可讓人不解的是,趙昀竟把宮中的暗衛(wèi)悉數(shù)調(diào)離,之后更把衛(wèi)戍宮禁的職責(zé)交給了云騎衛(wèi)來負(fù)責(zé)。
滿朝上下自然又是一番震動,可趙昀卻像是鐵了心一般,嚴(yán)厲斥責(zé)了幾個大臣之后,便以皇族家事為由,禁止外臣過問。
王崇恩說完之后特意看了梁書一眼。
梁書果然問道:“云騎衛(wèi)都是軍中選出來的精兵猛將,他們根本沒有資格進(jìn)入內(nèi)城,這樣的換防根本就是撤防??!御史臺的那幫碎嘴子就沒人攔著點(diǎn)兒嗎?”
王崇恩攤了攤手:“他們倒是也想攔著,可陛下下了口諭,不論是誰若是膽敢妄言,一律發(fā)配到南疆去釣魚?!?p> 說到這兒,王崇恩嘆了口氣后才又說道:“陛下三年沒有臨朝,才一上朝就唱了一出空城計(jì),不說旁人,就連我爺爺都看不懂陛下的心思了。你們看看,關(guān)門的鋪?zhàn)硬蝗浅技业漠a(chǎn)業(yè)嗎。”
王崇恩說得理所當(dāng)然,江嶼卻撓著鼻子不解道:“都是些賣書的鋪?zhàn)佣?,干嘛要關(guān)門???”
不等王崇恩開口,一旁的梁書便接口道:“還不是文人的那些臭毛病,準(zhǔn)是怕有人借文字獄搞自己唄?!币娡醭缍餍χc(diǎn)頭,才又疑惑道:“陛下臨朝,難道就為了給陳興林撤職?”
王崇恩搖頭:“當(dāng)然不是了,聽說張?zhí)鞄煘榱藥捅菹聼挼藟墼?,已?jīng)準(zhǔn)備回山休養(yǎng)了。臨走時,他推薦自己的師弟紫陽真人過來幫忙,聽說這位趙天師的本領(lǐng)比張?zhí)鞄熯€大,陛下這次臨朝,主要是想給趙天師擬個國師的稱號,聽說已經(jīng)交給禮部去辦了呢?!?p> 梁書恨恨的在墻上踢了一腳:“什么狗屁天師,要我說八成是個騙子!……唔……你干嘛……”
王崇恩聽梁書的話鋒不對,不等他說完便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慌忙壓低聲音道:“我的祖宗……你活膩了不要緊,能不能不要連累別人……”
梁書一把扒拉開王崇恩的手,冷哼一聲道:“本來就是嘛,如果真有長生不老的金丹,那些天師自己為什么不吃?”
梁書說著,還特意用肩膀撞了一下江嶼:“誒誒誒,你是大夫,你來說說,吃藥真能長生不老嗎?”
原本正在看戲的江嶼被問得猝不及防,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生老病死乃是世間亙古不變的真理,藥石當(dāng)然可以延緩衰老,卻絕對不能阻止死亡……”
梁書很滿意江嶼的回答,不等他說完便對王崇恩嗆聲道:“瞧瞧你們這些文官,一個個的就知道明哲保身,虧你們還滿嘴的中正,我看你們還不如一個江湖郎中?!?p> 江嶼的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誒誒誒?什么叫‘還不如’一個江湖郎中?你看不起郎中的嗎?”
梁書卻不理會江嶼的追問,只是揮了揮手,讓他不要在意。江嶼還要爭辯時,王崇恩卻老氣橫秋的在梁書面前擺了擺手:“退之呀,你這個喜歡搶話的毛病可不好,我的話還沒說完,你怎么知道那個紫陽真人是騙子呢?”
此言一次,梁書也來了興趣,順口問道:“莫非那個紫陽真人已經(jīng)活了幾百歲了?”
一旁的江嶼無奈道:“剛才不是說了紫陽真人是張?zhí)鞄煹膸煹軉幔趺纯赡苡泻脦装贇q,你還是安心聽延清說吧?!?p> 王崇恩沖江嶼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說道:“長生不老倒是沒有,不過那個紫陽真人卻是真有起死回生的本領(lǐng)的。他在永寧門前用幾滴甘露復(fù)活了一顆枯草,當(dāng)時在場的幾百人可全都是見證呢!”
王崇恩說完,便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向兩人。不想梁書卻嗤笑道:“誒呦喂……我當(dāng)他有多大的本事,復(fù)活一顆草有什么用,有本事讓他復(fù)活個人瞧瞧?!?p> 倒是一旁的江嶼拍了拍梁書的肩膀,笑道:“你別說,這位紫陽真人還真是有些手段,日后要是有機(jī)會見面的話,你可一定要帶上我啊?!?p> 梁書挑了挑眉:“哈?怎么連你都這么說啊,不對……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兒瞞著我啊?”
江嶼連連擺手:“哪有……哎呀別說這些了,咱們還是繼續(xù)找異事錄吧?!?p> 梁書嘆了口氣:“龍寶齋都關(guān)門了,還找個屁的線索的啊?!?p> 江嶼四下看看,見書院街上還有不少鋪?zhàn)佣奸_著門,便提議他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興許能找到些線索也說不定。
三人拿定了主意,便開始在長林坊轉(zhuǎn)悠。
長林坊專工文墨生意,盡管開門的鋪?zhàn)硬贿^十之五六,可三人轉(zhuǎn)了一個時辰也只走了半個坊市而已。王崇恩畢竟是個公子哥,走了一個時辰便已是疲憊不堪,路過一間茶樓之后,便一步也不肯走了。
梁書無奈,只好和江嶼一起繼續(xù)探訪。兩人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卻連半點(diǎn)線索也沒找到。知道異事錄的人確實(shí)不在少數(shù),可問到印書的書局和作者的身份時,卻全都搖頭表示不知。繞了一大圈,等他們回到書院街時,就連梁書也沒了耐心,罵了聲娘之后,便要直接去到李伯祥的府上詢問。
兩人正說笑時,江嶼猛一抬頭,眼前竟正是春不歸的店面。小小的門戶如今也是大門緊閉,只是門角上掛著蛛網(wǎng),像是許久沒有開啟過的樣子。
問過鄰居之后才知道,這里確實(shí)已經(jīng)很久沒人來過了,不過鄰居倒不覺得奇怪——這家春不歸從來都是如此。
站在春不歸的門前,梁書不禁開始疑惑:“你確定……這是……他開的鋪?zhàn)樱俊?p> 梁書想了想,再次搖頭:“不可能啊,東宮有那么多人看著他,要說偶爾出來一趟還好解釋,可……可在長林坊開鋪?zhàn)泳吞x譜了吧?太子一向品行良好,這要是讓御史言官知道了,彈劾的本章還不把他打成篩子?”
江嶼聳了聳肩,隨口說道:“皇帝不是要煉丹長生嗎,他要是長生不老了,那還有太子什么事兒啊?!?p> 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心,梁書的眼睛猛地迷城一條細(xì)縫,嘴里呢喃出幾個字:“太子想要自污以自保?”
江嶼沒聽清梁書說的什么,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你還記得春香閣失蹤的那個婆子嗎?”
梁書的思路驟然被江嶼打亂,一時間根本想不起什么失蹤的婆子,不由有些煩躁:“哎呀,正說太子的事兒呢,你怎么還在惦記什么婆子!”
江嶼沒有生氣,而是白了他一眼之后,又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對著春不歸的方向說道:“我應(yīng)該跟你說過我在這里住過一夜吧?就是那天,我在這里見到了那個名叫小雨的婆子?!?p> 梁書緩緩轉(zhuǎn)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江嶼,說話的聲音也有了幾分凝重:“你可別告訴我……太子也有喜歡老婦人的癖好!”
江嶼被梁書說得滿臉黑線,生怕他再有什么奇怪的猜想,便把那晚的經(jīng)過詳細(xì)講了一遍。
聽了江嶼的講述后,梁書的兩道劍眉不自覺的擰成了一個疙瘩:“李榮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些坊間傳聞,做不得準(zhǔn)的。你當(dāng)皇宮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能讓人把太子給搶走了?”
“你知道陳妃娘娘的父親是誰嗎?”
面對江嶼的提問,梁書脫口答道:“當(dāng)然知道,是當(dāng)年的太醫(yī)院院正陳瑞昭,你問這個干嘛?”
江嶼伸手在梁書的肩上拍了拍,做了個附耳過來的手勢,等梁書彎腰湊到他近前之后,他才壓低聲音說道:“陳院正的醫(yī)案里有這樣一段記載:咸平二年,東宮起無名火波及寢宮,太子濟(jì)顏面受損。怎么樣,現(xiàn)在你還覺得李榮說的都是胡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