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 八
孝仁坊的夜晚清冷而寂靜,光滑的青石板路反射著月亮的清輝,幽深的街巷中回蕩著兩個男人的聲音。
“江嶼,你說那個紫陽真人真是騙子嗎?”
“一半一半吧。”
梁書聞言,側(cè)頭看向江嶼。月光把江嶼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他分明看見這郎中似乎在笑。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白天的時候你才戳穿了他的騙術(shù),怎么現(xiàn)在又說什么一半一半了?”
江嶼沒有回看梁書,倒是把視線移向了月亮,幽幽道:“人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我?guī)煾祬s說眼見的也不見得就是真實的。所以啊,如果你問他是不是騙子,我當然只能說是一半一半?!?p> 梁書無奈的嘆了口氣,頹然到:“那你說,他能治好公主的丹毒嗎?”
聽見這個問題,江嶼嘴角的弧度忽然變大了些:“能!”
他說的既簡單又肯定,梁書反倒有些不信:“你怎么知道他能?”
看他臉上的笑容詭異,便挑起一條眉毛,懷疑道:“你這家伙……不會又有什么事兒瞞著我吧?不對……是不是公主跟你說什么了?”
他越想越是有理,不由分說便扯住了江嶼的肩膀,江嶼不由苦笑:“誒誒誒!有話好好說,你別拉我啊……”
梁書冷哼一聲,一把把江嶼甩開兩步,怒道:“我就知道你這賊郎中不老實,趕緊說,到底是什么事兒瞞著我!”
江嶼揉了揉被他捏疼的胳膊,打趣道:“平時也沒見你有這么多心眼兒,怎么一跟公主扯上關(guān)系,你就突然這么機智了?”
梁書呸的啐了一口,怒道:“少廢話,趕緊說!”
江嶼撇了撇嘴,這才說道:“公主的體內(nèi)除了火毒之外,還有一股剛好可以克制火毒的寒氣,所以我猜測應(yīng)該是有人暗中在為公主續(xù)命?!?p> 梁書駭然瞪大了雙眼,驚喜道:“你是說有人在暗中幫助公主嗎?”
江嶼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雖然是為公主續(xù)命,可也難保沒有別的目的啊?!?p> 梁書雙眼微瞇,輕聲呢喃道:“公主病重之后就一直待在公主府里不曾外出,如果有人暗中為她運功行氣,那一定是公主府里的人……嘶……不對……公主身邊的侍女、嬤嬤都是從宮里帶出來的老人,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商孟林也不會,他充其量感過幾天農(nóng)活,有把子力氣而已……會是誰呢……”
他的這番推斷很有道理,看得江嶼好一陣目瞪口呆,見梁書卡殼,本以為他會像平常一樣向自己發(fā)問,不想,他竟忽然開了竅,眼中精光一閃便又自語道:“公主身體不好,能接觸到的外人,應(yīng)該只有商孟林說的那個名醫(yī)了吧……對了……那位名醫(yī)還說他無能力為,推薦商孟林去求紫陽真人……錯不了,應(yīng)該就是他!”
聽了他的推斷,江嶼不禁拍手稱贊:“梁大人英明神武?。≡谙屡宸?!”
再看梁書,卻看他劍眉倒豎虎目圓睜,轉(zhuǎn)身就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看他那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應(yīng)該是想去找那位名醫(yī)拼命。
江嶼正要喊他冷靜,他卻忽然停下了腳步,愣怔片刻后,自己又走了回來,嘴里喃喃道:“公主的毒還沒解,現(xiàn)在還不能打草驚蛇……”
這一刻,江嶼忽然覺得眼前的梁書終于長大了。正要對他說些什么,梁書卻猛地抬頭看向江嶼:“總聽你說摘星樓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那你說,他們能不能從乾元殿里把丹方給偷出來?”
聽見摘星樓的名字,江嶼的眼角便不自覺的抽了抽:“用不著吧……我想那位紫陽真人一定有辦法治好公主的,他這么做也無非是想讓陛下相信他的能力,要是連他都治不好的話,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梁書卻搖了搖頭:“我擔心他們除了要拿趙軼立威之外,可能還會把太子牽扯進來。異事錄上說玉璽化龍飛去了慶陵,剛好我就得了一張標注著慶陵的地圖。異事錄上說太子被人劫持出宮,剛好我們就在福寧宮的醫(yī)案上找到了佐證,這些事兒未免太巧合了,也許有人想要利用我……”
說到這里,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江嶼,一字一頓的說道:“所以,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什么都不做,要么,就做的出人意料?!?p> 江嶼眨眨眼,饒有興趣的看著粱書:“誒?不用去摘星樓掛牌子了?”
梁書哈哈一笑,拍著江嶼的肩膀說道:“剛才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反正我又不認識摘星樓,這事兒不如就交給你辦好了。誒,別這么看著我,花紅肯定還是我出嘛。”
江嶼一怔:“那你去干什么?”
粱書呵呵一笑:“當然是回家吃飯了!”
梁書說完轉(zhuǎn)身便走,沒走幾步便把江嶼遠遠地甩在了后面。兩人一掃來時的陰霾,一身輕松的走出了孝仁坊的房門,重又回到了京城喧囂的繁華當中。
城西天井坊。大批的禁軍全副武裝,把一座小小的驛站圍了個水泄不通。在禁軍圈外,是許多百姓拿著香燭符紙遠遠叩拜,口中喃喃念著自己的祈求與盼望。
隨著一陣吆喝,一輛藍布篷車緩緩駛來,看樣子也是本著驛站來的。地上的百姓紛紛起身給篷車讓路,更有機靈些的,僅僅尾隨在篷車后面企圖蒙混過關(guān)。
禁軍顯然并不認識這輛馬車,見馬車沒有停下的意思,便挺戟戒備了起來。馬車緩緩?fù)O拢{布車簾一挑,便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婦人,婦人見到禁軍也不害怕,只把手中的令牌隨意晃了晃,禁軍便收起長戟紛紛退開,等那婦人進去之后才重又把隊形補齊。
周圍的百姓不禁納悶,馬車只是尋常的藍布篷車,看那婦人穿著也并不華麗,怎么禁軍就只讓她去見新國師呢?倒是有幾個上些年紀的婦人見多識廣,告訴年輕小輩那便是機緣。
得了機緣的婦人才進驛館,便有一個小道士迎了上來,提著燈籠為婦人引路。婦人一邊走路一邊整理衣衫和妝容,似乎很期待即將到來的會面。
走到客房門前,小道士輕輕敲了敲門,聽見里面有人應(yīng)聲,才把房門推開,請那婦人走了進去,房門隨之關(guān)閉。
“主上!”
孟九娘的聲音有些激動,正要上前時,腳步卻選在了半空。
客房里燈火通明,一個中年道人正坐在八仙桌前沖她微笑,道人留著五綹長須,看著確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而道人的身后卻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漢子,雖然那漢子的臉上帶著面具,卻仍有兩道殺意從眼睛的位置直射而出,看得那婦人周身一寒。
婦人不由皺眉,竟僵在了門前。
“九娘,怎么不過來啊?!?p> 道人見她遲疑,便笑著介紹道:“這是本座新制成的護法神?!?p> 孟九娘不敢再做遲疑,快走兩步來到道士身前跪地施禮:“九娘見過主上,恭喜主上傷愈復(fù)出又得一猛將,大業(yè)可期!”
道士笑著點頭,讓她起身之后才笑道:“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這些年要不是你一直在暗中運作,哪里今天會有這種局面?!?p> 孟九娘的臉頰泛出兩抹紅暈,激動道:“都是屬下應(yīng)該做的?!?p> 孟九娘說完之后,偷眼打量著眼前的道人,見他的眉心的晦澀已除,眼中還有精光閃動,便說道:“如今主上的內(nèi)傷已經(jīng)痊愈,足可見您才是天命所歸。”
道人微微一笑:“崇寧公主那邊兒準備的怎么樣了?”
孟九娘見話鋒轉(zhuǎn)向正題,便肅容答道:“崇寧公主的火毒已入膏肓,全憑璇璣丹中的寒氣勉強支撐?!?p> 道人頷首點頭:“難怪駙馬爺會找上門來?!?p> “是屬下告訴他,公主的病只有紫陽真人能治?!?p> 道人嗯了一聲:“也差不多是時候讓讓太子知道真相了?!?p> 孟九娘一時間沒領(lǐng)會道人的意思,便猶疑著問道:“太子那邊兒準備的還不太充分,現(xiàn)在行動……”
道人聞言臉色一沉,不悅道:“你是在質(zhì)疑我嗎?”
孟九娘趕忙單膝跪地:“屬下不敢!”
道人見狀,臉色立時又緩和了幾分,只是說話的語氣冰冷而堅毅:“你回去只管看好公主,千萬不能讓她死了。商駙馬請不動國師,自然會找太子幫忙,只要太子肯出面,后面的事兒就簡單多了?!?p> “主上英明?!?p> 說了這么多話,道人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他扶起地上的孟九娘,溫聲道:“我知道你忠心,不過不必心急,趙昀小兒的氣數(shù)已盡,就憑他那點兒德行,竟然還妄想長生,本座就讓他嘗嘗眾叛親離的滋味。”
孟九娘領(lǐng)命退下,房間里便又只剩下道人和他身后的蒙面漢子。道人聽著外面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后才推開了門窗,窗外的月光嬌柔似流水,把外面的景物照的朦朦朧朧。
道人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十三娘,那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