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 十三
江嶼原以為趙爍是以內(nèi)功見長，卻沒想到他的輕身功夫也十分了得。即便是帶著江嶼一起飛檐走壁，每次落地時發(fā)出的聲音也依舊幾不可聞。
趙爍的腳步不停，在夜色之中接連換了幾個方向，好幾次都與巡夜官軍擦身而過，看樣子是十分熟悉官軍巡夜的路線。江嶼雖然也在京城待了幾個月了，可卻少有獨自外出的機會，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著粱書四處走動。所以在他們繞出明德坊后他便分辨不出自己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了。
趙爍帶著他七拐八繞，江嶼雖然不認識路，卻對方向十分敏感，所以當他置身于皇宮內(nèi)院時也并不覺得意外。
趙爍雖然一直都在繞路，可大方向上卻始終是在向北而行，而且趙爍如今是紫陽真人的弟子，他自然也也該跟紫陽真人一起住在公里才是，只是他想不出趙爍會用什么理由把自己也留在宮里。
趙爍的答案十分簡單，他丟了一身嶄新的道袍給江嶼，囑咐道：“換上這身衣服，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的師侄好了?！?p> 江嶼抖開道袍一看，竟是上好的綢緞面料，再看看自己這一身粗布衣裳，不由便有些躊躇：“這料子好像很貴的樣子……會不會太破費了？”
趙爍牽了牽嘴角：“放心吧，他們都穿這樣的衣服，你要是不穿才顯得與眾不同?！?p> 江嶼雖然咋舌卻也不敢耽擱，換好衣服之后便隨著趙爍出來認路。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咸福宮，毓慶宮一樣，原本都是先皇嬪妃養(yǎng)老的地方，只是代宗常年操勞國事，以至于后宮的妃位常不足數(shù)，如今只剩一個祁太妃住在毓慶宮里頤養(yǎng)天年，這咸福宮自然就空了下來。
又因為咸福宮距離乾元殿很近，趙昀便把這里劃給紫陽真人作為別院。里面住的全是紫陽真人的徒子徒孫，除了不能隨意走動之外，別的倒與在道觀出家差不太多。
趙爍一手負在身后，指著東邊對江嶼說道：“那邊兒是乾元殿，是皇帝修行的地方，紫陽真人平時也在那里，咸福宮這邊兒平時都是我說了算，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江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只看見過高高的宮墻還有宮墻上頭刺眼的太陽，便笑著說道：“趙兄說話我當然放心。話說回來，之前我還納悶?zāi)愕膬?nèi)傷怎么好的這么快，原來是紫陽真人的弟子，想必老神仙的仙法也出力不少吧？”
趙爍牽了牽嘴角，正要說話時，便見迎面走來一大一小兩個道士，說是紫陽真人在乾元殿與陛下商議丹成大典的事情，叫趙爍過去有事吩咐。
趙爍點了點頭，便對小道士吩咐道：“清風(fēng)，這位江嶼道長是我的師侄，你要好生照顧，可明白了？”
兩個道士同時看向江嶼，年長的道士向著江嶼躬身施禮，年幼的清風(fēng)用稚嫩的童聲應(yīng)道：弟子領(lǐng)命！”
轉(zhuǎn)而對江嶼認真道：“福生無量天尊，師叔還沒用過早飯吧，請隨清風(fēng)往這邊兒走?！?p> 清風(fēng)說完便很懂禮數(shù)的沖江嶼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本是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一張肉臉很是喜人，可偏偏擺出一副小大人似的正經(jīng)模樣，倒更讓人忍俊不禁。
江嶼正要夸他懂事，年長些的道士卻皺著眉頭低聲說道：“你可是吃過早飯了的，記得不要貪嘴！”
清風(fēng)聞言起身，面向年長道士正色道：“師兄這話說的傷人，難道清風(fēng)在您眼里就只知道吃嗎？”
清風(fēng)說話時氣呼呼的，胖胖的臉蛋兒上的肥肉微顫，看得年長道士一陣氣結(jié)。正要出言給小胖子一些教訓(xùn)時，趙爍卻先開口申斥道：“辦事不知輕重，還想讓皇帝和真人等著你教訓(xùn)師弟不成？”
年長道士忙說不敢，狠狠瞪了清風(fēng)一眼之后便隨著趙爍走了。
小胖子皺著眉頭轉(zhuǎn)向江嶼，奶聲奶氣的肅容道：“師叔請隨我來?！?p> 小胖子圓滾滾的走的倒是不慢，他一路走一路給江嶼介紹經(jīng)過建筑的名稱和作用。
“那邊兒幾排耳房原本是給太監(jiān)和宮女住的，我們現(xiàn)在就住那里，師叔要不要過去瞧瞧？“
江嶼暗自搖頭——皇宮他又不是從沒來過，別說是太監(jiān)住的地方，便是娘娘的寢宮他也是進去過的，于是便拒絕道：“太監(jiān)住的地方就不用去了，咱們還是先吃飯吧?！?p> 小胖子點了點頭：“不去也好，太監(jiān)住的地方總是臭烘烘的，一到下雨天就能聞見騷臭味呢。那邊兒一排是庫房，皇帝煉丹用的天材地寶大部分都存在那里，師叔想不想過去見識見識？”
江嶼只覺得腹中饑餓，便催促他快走：“煉丹的庫房而已，難道還有什么奇珍異寶不成，咱們先去吃飯，剩下的事情回頭再說?！?p> 小胖子腳步不停：“師叔說的在理，咱們先去用飯，吃飽了再去庫房參觀?！?p> 江嶼噗嗤一笑，難怪那位師兄特意囑咐他不要貪嘴，這才幾步路的工夫就變成他們一起用飯了，看來他這一身的胖肉還真是憑本事吃出來的。
膳房之后，清風(fēng)便把江嶼安排在一個靠窗的位子上，而他自己則跑去端飯。江嶼也不戳破，索性就由著這小胖子放手施為。不多時，便見他端著一個烏漆的托盤走了回來。
托盤上除了兩大碗粥和幾碟小菜之外，還擺著滿滿當當?shù)娜P精致的小饅頭。他把米粥和小菜擺好之后便對江嶼說道：“師叔且先慢用，不夠的話后面還有?！?p> 饅頭飄著奶香，肉絲菜粥上泛著一層油花，江嶼道了一聲有勞之后便忙不迭的吃了起來。清風(fēng)見他和氣，便也默默端起了碗筷。米粥里面加了極細的肉絲，配著蔥花的香氣引得食客食指大開。
“小胖子，你……”
“我叫清風(fēng)！”
兩人吃了一陣，江嶼見四下無人便想和他攀談幾句，不想才開了個頭便被清風(fēng)頂了回來?？此歉睔夤墓牡哪?，將于不禁莞爾，連忙改口：“清風(fēng)！清風(fēng)！行了吧？誒，你才多大，為什么要出家啊?！?p> 清風(fēng)像是怒意微笑似的蹙了蹙眉：“師叔此言差矣，難道您沒聽過身不由己這個詞嗎。”
江嶼聞言一驚，險些把嘴里的粥噴出來：“怎么，難道是他們逼你出家的嗎？”
清風(fēng)搖頭：“聽說我是師傅撿回來的，他是道士，我自然也是道士?！?p> 江嶼氣結(jié)，雖然心里松了口氣，嘴上卻不肯饒人，他指了指清風(fēng)手里的饅頭：“你師父在哪兒呢？要是讓他知道你不聽師兄的話，你猜他會不會打你的手板呀？”
本以為小胖子會低頭求他保密，不想清風(fēng)卻十分認真地搖了搖頭：“不信，我?guī)煾翟缇退懒恕退阄蚁胱屗蛞膊怀闪恕?p> 師傅的話題似乎刺痛的清風(fēng)的心，就倆手里的饅頭也不香了，江嶼見狀連忙轉(zhuǎn)換話題：“那你平時都做什么呀？”
清風(fēng)指了指庫房的方向，略顯驕傲的說道：“我是負責(zé)看守庫房的，您可別小瞧了這個差事，我當值以來，庫房里可連一粒珍珠都沒少過呢?！?p> 江嶼沖他挑了挑大指：“哦呦呦，想不到你這么厲害，來來來，獎你多吃一個饅頭?！?p> 清風(fēng)十分滿意江嶼的夸贊，接過饅頭便吃了下去。江嶼看他開心便又問道：“我聽你們說話的口音，好像不是從江西來的呀?！?p> 清風(fēng)撓了撓頭，皺眉看向江嶼：“您問這個干嘛，趙爍道長難道沒跟您說過嗎？”
江嶼怕他疑心，便笑著解釋：“你師叔我初來乍到，一個熟人也沒見著，這不是想聽聽有沒有熟人嗎，怎么，不能說嗎？”
清風(fēng)撓了撓圓滾滾的腦袋，嘟著油光光的小嘴說道：“這有什么不能說的，我們是從羊頭山來的，怎么會江西口音呢?！?p> “羊頭山？”
這次換成江嶼一臉的茫然，雖然聽著耳熟，可搜腸刮肚想了一圈也沒想起羊頭山是哪里的名山。
清風(fēng)擺出一副我猜你就不知道的表情，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羊頭山在神農(nóng)城背面，離京城很近的，不過那里的山路很不好走，所以平時很少有人過去的。”
江嶼聽他這么一說，立時來了興趣：“紫陽真人不是在龍虎山修行的嗎，怎么，難道你們不是紫陽真人的徒子徒孫？”
清風(fēng)撇了撇嘴：“我們雖然在羊頭山銅羊觀出家，難道師父、師祖就不能是龍虎山的弟子嗎？你連這些道理都不明白，怕不是個假道士吧？”
江嶼一時心虛，干笑兩聲之后連忙再轉(zhuǎn)話題：“你看不出來師叔是在考驗?zāi)懵铩瓤龋铱茨阋渤燥柫税?，不如帶我參觀一下你的庫房？”
“那是陛下的庫房?！?p> 清風(fēng)沖江嶼翻了個白眼，一邊糾正江嶼的話一邊起身領(lǐng)路。江嶼本以為庫房真的是清風(fēng)一個人看守，等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原來每道門前都有兩個全副武裝的侍衛(wèi)把守，他們看見清風(fēng)手里的令牌便默默閃身放行。
走進庫房，果然看見地上堆滿了天材地寶，幾塊鐘乳石的后面便是一片五顏六色的石頭。紅色的赤陽石、藍色的石膽石、黃色的盤龍石、綠色的草芯石，每一塊都是難得一見的極品，如今卻被十分隨意的堆在地上，再往里走便是夜明珠、珍珠、珊瑚還有龍骨。
清風(fēng)晃著圓滾滾的腦袋依次給江嶼介紹之后說道：“這里存放的都是天材地寶，再往里面還有各種名貴的藥材，光是千年的人參就有三棵，還有成形的首烏，您要不要進去看看？”
江嶼本身是個郎中，自然對千年人參和成形的首烏很感興趣，當即便要過去參觀。清風(fēng)帶著他直往里走，直到倒數(shù)第二道門時才停了下來。正要推門進去看時，江嶼卻指著最里面的一道房門問道：“最里面是放什么的？怎么門上還掛著鎖頭？”
清風(fēng)手已經(jīng)摸到了門上，聽見江嶼問話便回身解釋道：“最里面放的是咱們的東西，其中有幾件法器威力極大，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這里畢竟是皇宮，真人怕出問題便叫人給鎖上了?！?p> 江嶼揚了揚眉頭毛，饒有興味的走了過去：“法器？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
清風(fēng)趕忙上前阻攔道：“先前看管庫房的師兄就因為清點數(shù)量的時候誤觸了法器結(jié)果被活活燒死了呢，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鎖在這里，鑰匙在孟道長那里，你要真想看的話，還是自己去跟趙道長說吧?！?p> “孟道長？”
江嶼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清風(fēng)便點頭道：“孟蛟孟道長，也是紫陽真人的弟子，怎么，師叔您不認識嗎？”
江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里卻忽然想起昨晚在宣平侯府聽過的關(guān)于鬼火的故事，想不到這么巧，這里竟也有一個姓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