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找個地方落座。
只見一名身材極瘦的中年男子,熱情地向伸手招呼道:“趙兄,快來這邊。”
眼神中,帶著幾絲等候多時的急切。
搜索了下記憶,那是名叫灰三的同行。
灰三向小二新點了一杯稠酒,雙手遞給了趙羽,姿態(tài)放得極低。
趙羽接過,輕飲一口。
當(dāng)日新釀的稠酒依舊溫?zé)幔d綢的酒液中有著淡淡的桂香,趙羽出聲問道:“又接到了棘手的活,想要轉(zhuǎn)給我?”
“哪里,哪里!”灰三連忙矢口否認(rèn)道,“趙兄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
他倒也是個人才,明明比趙羽大了十幾歲,卻一口一個趙兄叫個不停。
“這可是個難得發(fā)財機(jī)會,傭金有這個數(shù)!”
說著,他在桌子上快速地比劃了個“五”。
趙羽見此,也有些不淡定:“五兩黃金?”
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這里一吊也就是一千枚銅錢,可以換取一兩銀子;一百兩銀子又可以換取一兩黃金。
五兩黃金,抵得上城里普通百姓好幾年的總收入。
“沒錯!”
灰三連忙點頭道。
趙羽也沒有貿(mào)然答應(yīng),而是繼續(xù)問道:“要秘泉者?”
“對,在我們這個行當(dāng)中,也就趙兄弟接觸的最多了。”
“那雇主是誰,想委托什么?”
“城外李山村里的一個族長,地里種的晚稻在灌漿的節(jié)骨眼全蔫了,求助到我這來了,然后我就想到了趙兄弟?!?p> 趙羽聞言,疑惑道:“那為何不直接去找社稷神殿,還給這么高的傭金?”
主持農(nóng)耕事務(wù)的社稷神殿,平日就專門負(fù)責(zé)此類事件,收費也遠(yuǎn)比他們這些掮客低。
灰三見狀,連忙小聲道:“那是私田,大片的私田,怕走了風(fēng)聲被那邊知道,只能委托給靠得住的人私下請秘泉者?!?p> 趙羽這下了然。
黑楠城在農(nóng)商方面的稅賦都不低。
因此那個李家趁著周圍山多林密,去某個偏僻小山上開了片私田,來逃避賦稅。
雖說神殿那邊與城主不太過得去,但就怕個萬一,走了風(fēng)聲被城里稅務(wù)司查到,不光會有巨額罰金,甚至?xí)欣为z之災(zāi)。
“那你抽多少?”
灰三聞言,頗為痛惜地答道:“分文不要!”
這么大方?
眼見趙羽詫異地看著自己,灰三臉上掛著一絲悲憤,然后道:“我剛接這個活時,就已經(jīng)請了兩位秘泉者大人,可惜都沒法子查出緣故?!?p> “都怪我之前放了大話,那個鬼精的土地主,趁機(jī)和我立契約了時限,過了還有罰金。”
“如今距離時限,僅僅剩下兩日?!?p> “思來想去,也只有找趙兄,誰不知道您在這行信譽(yù)最好,認(rèn)識的秘泉者也是最多?!?p> “小弟懇請趙兄,尋個口風(fēng)緊點的靠譜秘泉者趕緊解決此事?!?p> “不過趙兄放心,就算這事沒法解決,也是我來承擔(dān)罰金。”
趙羽心中了然,繞了一大圈,看來還是得請社稷神殿的祭祀偷偷出手。
不過那些祭祀常年待在神殿中,沒點關(guān)系難以通過私下的渠道請動,難怪灰三忍痛將活轉(zhuǎn)給了自己。
又細(xì)詢了幾句,趙羽便在灰三的千恩萬謝下應(yīng)下了活。
時限吃緊。
趙羽將尚留余溫的稠酒一飲而盡,砸了砸殘留在嘴中的余味,再買了幾個肉餅墊墊肚子,轉(zhuǎn)身便地離開了青石酒館。
按照往常的規(guī)矩。
趙羽會從傭金抽出兩成,也就是獲得一兩黃金作為報酬,這可是個難得的大單。
想到這,他向社稷神殿走去的腳步又快了幾分。
……
夜色已暗。
這個時間段,本是這些觸賈人們最為活躍的時刻。
他們會仗著夜色,在大街小巷販賣著各種低劣的小物,偶爾也會客串扒手,偷竊行人懷中的錢財。
偶爾觸賈人也想客串一下強(qiáng)盜,每次都因條件不允許,只能勉強(qiáng)從幾名孩童手中,搶得幾枚殘留牙印的糖葫蘆。
今日,他們卻哭爹喊娘般奔逃著,視若珍寶的黑色瓜皮小帽,如雨后蘑菇般散落得到處都是。
趙羽環(huán)顧四周,只見平日已經(jīng)歸家的捕役們,居然難得一見的全員出動。
那些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漢子們,個個腰間插著一柄鈍刃黑鐵尺,手持裹著油布、燃著熊熊火苗的松木火把,目光精亮地環(huán)視四周,搜尋著那些躲在街頭巷角的觸賈人。
那些短腿的灰皮矮子們,哪是這些人的對手?
往往奮力跑出七八步,卻被那些身強(qiáng)力壯的捕役們一步就追上,拎竹鼠似的塞進(jìn)特制鐵籠中。
也就少數(shù)地位稍高點的觸賈人,能拿出令牌躲過一劫。
還有些腦袋機(jī)靈的,忍痛從瓜皮小帽中掏出一枚擦得锃亮的銅板,邁開短腿向著社稷神殿香堂的功德箱跑去。
罕見的是。
除了地下邪魔的問題外,黑楠城的這兩大勢力,難得達(dá)成一致。
平日不拒任何來者的社稷神殿,居然派出好幾名身為秘泉者的祭祀,拒絕了這些觸賈人的“巨額保護(hù)費”,并且用能力將他們?nèi)繐麸w,落在那些捕役們的腳下……
趙羽對此也是見怪不怪。
黑楠城雖然地理位置偏遠(yuǎn),周邊群山卻有不少礦藏、木材,吸引來了天工族、山蠻族等來此定居。
所有種族中,唯獨觸賈族的那群無利不起早的家伙們,會因為日常作死,接受城內(nèi)各方面的毒打。
眼看這陣勢,社稷神殿一時半會是進(jìn)不去。
趙羽便站在旁駐足觀望著熱鬧,順便向旁邊的人打聽道:“請問這次那些觸賈族又作了什么妖?”
他身旁那名行人,顯然是知道些內(nèi)情。
一見有人向他打聽,便興致勃勃道:“別提了,前段時間,那群觸賈人每天夜里專在社稷神殿旁,低價售賣那些漏行錯頁的《神典》。”
“更可惡的是,找來的銅錢、銀兩都是私鑄的,輕小粗劣也就罷了,里面還摻鉛?!?p> “據(jù)說還有一兩個祭祀家屬,都不幸中招了?!?p> “嘖嘖嘖,這著實可惡!”
趙羽附和著那人的話,繼續(xù)問道:“城主那邊的捕役們,又是怎么回事?”
“他們啊……”身旁那人拖長了聲音道:“本來還在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神殿的笑話,誰知就接到百姓報案,稱自己被觸賈人騙了?!?p> “不過這本來也是常事,各位有誰敢說,自己不會被觸賈人騙?”
“剛開始報案的百姓,被盤問的時候還語焉不詳,就是反復(fù)說那群觸賈人告訴他,有渠道認(rèn)識咱們的楊城主、鐵捕頭,只要交筆錢就能把鬧事的親屬放出監(jiān)牢?!?p> 此話一出,周圍燃起八卦之心,豎著耳朵偷聽的路人,都忍不住說道:“這不可能!”
“這……也太傻了吧?!?p> “那些人也不想想,楊城主、鐵捕頭是何等身份的人物,怎么可能聽那幫灰皮矮子的話?”
趙羽聽了,也有些驚訝道:“這種可笑的說辭,居然還有人信?”
防火防盜防觸賈族,這是三歲小孩都懂的真理,居然還有人病急亂投醫(yī)?
“那些捕役聽了,開始也沒相信,結(jié)果報案的人卻越來越多,才不得已重視起來?!?p> “那些捕役們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那些觸賈族假扮成人,將那些倒霉蛋介紹給號稱是城主二房內(nèi)弟、鐵捕頭二表弟的人,據(jù)說這段時間總共騙了七八兩黃金。”
“所以說,有人與那些觸賈人勾結(jié)了?”
“騙了七八兩金子,怎么可能有這么多?”
“更可笑的是,他們那兩尺左右的身高,比七八歲的孩童還要矮小,是怎么假扮成人的?”
那名路人的話越來越離奇,引得周邊路人們紛紛嗤笑。
“哼,那是你們無知!”
那名知情者驕傲地冷笑一聲,顯然是自信滿滿的樣子。
難不成……有個飲用了秘泉的觸賈族,運用了幻象、精神類的能力?
趙羽不禁有了這樣的疑惑。
只聽知情者繼續(xù)道:“從頭到尾,都只有觸賈族參與行騙?!?p> “他們只在日落后活動。”
“一個踩著另一個的頭頂,外面用長袍裹上,面部用紗布遮著,只要三個觸賈族就能合力把人引到昏暗的小屋中,里面點了讓人犯迷糊的熏香。”
“屋子里面的三個觸賈族扮作的“人”,只需一通簡單的忽悠,不少人就迷迷糊糊地掏了身上所有的錢……”
“……”
靠!
這樣的騷操作,驚得包括趙羽在內(nèi)的數(shù)人紛紛無語。
那名知情者見到眾人的反應(yīng),顯然是極其滿意,眉飛色舞地繼續(xù)說道:“據(jù)說幾天的時間,咱們城里面是流言飛起,咱們的鐵捕頭多了十來個投奔至此的遠(yuǎn)房表弟;至于楊城主就更慘了,新多了二房內(nèi)弟、三房內(nèi)弟、四房內(nèi)弟……還差點被聽了風(fēng)聲亂吃飛醋的夫人,活活撕爛了老臉?!?p> “更離譜的是坐鎮(zhèn)邢衙的楊承山老先生,無辜被傳出了為老不尊的名頭,有人說楊城主的那些內(nèi)弟,實際是他十多年前處處留情的產(chǎn)物……”
難怪這次的動靜這么大,城主一派除了韓稅官外,幾個主要人物都有了不小的流言……
前幾日我正巧忙于安置新居,所以錯過了這樣一出好戲?
趙羽恍然的同時,一旁的吃瓜群眾感嘆道:“楊城主好歹也是掌控了至暗三色的秘泉者,擁有三種不同的神奇能力,是黑楠城中武力最高的人了,卻依舊過著如此水深火熱的日子!”
“不過這群觸賈人,屬實是一群弟弟?!?p> “噓!”
“現(xiàn)在黑楠城的這群大人們,最聽不得的就是弟弟、表弟、內(nèi)弟這樣的詞……”
“據(jù)說連臭名昭著的城南區(qū)那邊,直接出動城防守軍去抓捕那些觸賈族。”
說話的功夫,那些捕役們組成包圍網(wǎng),開始緩緩收攏。
眼看沒有任何突圍的希望。
只見一名格外瘦小的觸賈人,居然克服膽怯挺身而出!
他費力從地上撿起嬰兒拳頭大小的石塊,嘶喊著“觸賈人永不納稅!”的悲壯口號。
永不納稅!
多么美好的詞匯!
簡直撓在了他們心窩的最癢處!
周圍的觸賈人頗感認(rèn)同,感動得拼命點頭,豆大熱淚不斷揮灑!
他們眼神狂熱地望著這名覺醒反抗意識的族人,向捕役們發(fā)起了自殺式襲擊。
同樣的灰色馬褂、瓜皮小帽,而他的背影卻是如此的光輝偉大!
然后,被捕役一鐵尺敲暈……
周圍人見此感人場景,似乎也有所觸動,一連沉默了好幾秒,連呼吸都停止了。
直到實在憋不住了,才大笑起來。
他們沒卻注意到。
一道纖細(xì)的銀光,正巧從那名觸賈人的瓜皮小帽中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