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劍指

　　清玄道人轉(zhuǎn)身，蕭默連忙收劍入鞘，快步跟在后面。

　　進了屋里，蕭默才發(fā)現(xiàn)師尊平日里的高深莫測絕不是徒有其表。

　　入門即是寬敞的廳堂，四周看看，房間似乎是做成了梅花形。堂內(nèi)擺著青碧色的玉石案幾和椅凳，鋪著半舊的青緞褥子。桌上放著一個小香爐，旁邊是幾摞古韻十足的典籍。堂正中的墻上掛了一幅字，龍飛鳳舞、遒勁有力，只是一搭眼來不及看清楚寫的是什么。東北方開出一扇門來，似乎是臥室的方位。

　　玄奧而暗合天地道法，這是蕭默看到整個房屋布局擺設(shè)的第一印象。蕭默雖然不懂這五行八卦的風水之說，但置身于屋內(nèi)，也能感覺得到光線和空氣流動都恰到好處，說不出的和諧舒適。

　　“去把劍放在內(nèi)里那間屋子的架子上?！鼻逍廊酥噶酥噶硪粋?cè)的一扇屏風后面說道，“為師去為你準備練功的東西?！?p>　　蕭默自然聽從清玄道人的話，抬腳就繞到屏風后面去了。

　　穿過一個幾步長的廊子，入眼是另一間單獨開辟出來的房間，與廳堂的冷淡古韻的風格截然不同。這一間房內(nèi)用的擺設(shè)方法十分溫馨。墻漆料不知道摻了什么，顏色要比純粹的白墻柔和了許多，好像還微微有些粉嫩。就連擺放劍器的木架都是用的桃花芯紅木，讓房間的色調(diào)一下子明麗了起來。

　　屋內(nèi)另一側(cè)是一張銅炕，擺著一張炕桌子，桌上也是幾本書和一套茶具?？繅Φ囊粋?cè)放了幾個靠背引枕，還繡著山河圖景的花樣。

　　不知怎的，蕭默突然心中冒起一個念頭：這房間，以前也是住過人的。

　　蕭默感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事情，便不敢再多逗留一刻了。將手中的輕劍在架子上鄭重擺好，又施了一禮，蕭默便快步走出房間之外，繞過屏風，回到廳堂內(nèi)了。

　　“師尊，弟子將劍擺好了?！?p>　　蕭默走回廳堂，見到清玄道人背對自己站著。

　　“好——”

　　蕭默只能聽見一個“好”字剛剛蹦出一半，清玄道人就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寬大的道袍衣袖拂面而過，遮蔽了眼前的一切。這一瞬間，蕭默眼中只能看見無盡的白。

　　旋即便是腹部感到一下劇痛，像是突然被一指頭戳中，雖然力道不大，但痛覺如同針刺刀割一般鋒利！疼痛難忍！

　　蕭默受此一指，身體不堪痛楚，摔在地上打起了滾。針刺一般的疼痛瞬間從皮肉進入內(nèi)腑，在體內(nèi)亂竄。

　　蕭默毫無辦法抵抗，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雙手上，死死地摳著腹部的皮肉，但痛苦也絲毫得不到緩解。

　　劇烈的痛楚讓他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勉力張開大口呼吸。滾了三下，蕭默就已經(jīng)渾身大汗，血液沖到臉上，憋在腦袋里，面色如同燒紅的鐵塊。

　　清玄道人卻是拍拍手掌，又聳了聳肩，把已經(jīng)凌亂的衣袖抖回原位，臉上竟然有些笑意，像是山野村夫剛剛干完了一天的農(nóng)活，將要收拾東西回家。

　　“我知道你現(xiàn)在疼得受不了，但你得挺住。再過一炷香的時間，為師再為你調(diào)理內(nèi)息?！?p>　　清玄道人打完一指，就坐到一旁的青玉凳子上讀書去了，似乎根本不在意痛不欲生的蕭默滾在地上。

　　蕭默瞪著兩顆眼睛，死死地盯著不遠處表情風輕云淡的清玄道人。

　　蕭默并沒有滿腔恨意。

　　并不是他理解了師尊的良苦用心，他甚至還沒有想明白，這便是師尊方才所說的“一點痛苦”。他只是腦子想不了任何事情。

　　此時的蕭默，腦海如同一塊巨大的巖石，只有一柄刻刀在上面一刀又一刀地割，割來割去，都是一個“疼”字！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不夠清玄道人翻閱七八頁書籍，也不夠半盞茶涼。但是對一旁如同身處煉獄火海的蕭默來說，每一剎那都是無盡的煎熬！

　　大汗已經(jīng)濕透了衣衫，方才的掙扎讓蕭默消耗了大量的力氣。現(xiàn)在的蕭默雙眼無神，只能在地上蜷成一團，勉強喘著粗氣。

　　無論如何，時間不會因為蕭默的痛苦而停止，一炷香的時間再怎樣漫長，終究也是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蕭默感覺痛感似乎削弱了幾分，不知道是指力消退了，還是自己已經(jīng)被劇痛刺激得神經(jīng)麻木了。

　　清玄道人從古書上抬起眼，看了看地上幾乎快要昏厥過去的蕭默。

　　“坐起來?！?p>　　此時蕭默已然神志不清，哪里還有思考的能力？聽到一聲命令，也來不及考慮是誰說的、說的什么，身體就已經(jīng)按照命令的要求去做了。

　　剛剛撐起上身，蕭默旋即又蜷縮起來，衣衫被熱汗?jié)裢?，又相互纏絆，顯得狼狽不堪。

　　清玄道人見蕭默起身亮出了后背，立刻接連幾指頭戳了過去。

　　說來神奇，清玄道人每戳中一指，就如同在蕭默身上破開了一個缺口，蕭默體內(nèi)的勁力就順著穴道泄了出來，痛苦也跟著減弱了幾分。

　　一連九指，蕭默只感覺疼痛漸弱，到了能夠忍受的地步，不再是停留在幾欲昏厥的邊緣了。

　　蕭默喘了幾口大氣，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順著鬢角留下，又往地上砸，只感覺渾身的氣血都憋在腦袋里，都幾乎要把眼珠擠出來了。

　　劇痛似乎終于過去，只在丹田留下一陣陣的微痛。相比于剛才欲生欲死的折磨，現(xiàn)在疼痛減弱了九成，蕭默的心中竟然生出一分感激之情。

　　“現(xiàn)在盤膝坐好，跟著我的內(nèi)力運功?！鼻逍廊艘哺?，一掌貼在蕭默汗淋淋的背上，輸送了一道內(nèi)力進去，同時口中還一板一眼地念著口訣，“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蕭默此時精神幾欲斷裂，但感受到了一道內(nèi)力入體，身體暢快了一些，似乎也使得上力氣了。

　　雖然依舊緊咬著牙，但蕭默還是聽從師尊的話，順著師尊內(nèi)力走過的經(jīng)脈運行內(nèi)力。

　　“……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隨著清玄道人將《逍遙游》的口訣念了一遍，內(nèi)力也在蕭默體內(nèi)走了三個周天，這才收功。

　　蕭默此時才終于感覺全身的血液回到了原本該在的地方，呼吸也終于有了節(jié)奏，只是丹田之中還是微微作痛，像是提醒自己剛才經(jīng)歷了怎樣一番折磨。

　　蕭默剛折騰了這么一遭，現(xiàn)在挨過了，竟然先是靜靜盤坐在地上，回憶起運功的感覺。

　　方才只顧著疼了，全然沒有發(fā)覺，自己原本游散的內(nèi)力被那一指激得聚集在了一起。

　　內(nèi)力初入丹田之中，不過蜩與學鳩一般。有了師尊一道內(nèi)力輔助，也逐漸匯集起來，如同一條大魚在丹田之中游動。

　　而后丹田脹滿不存，就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鳥，順著督脈一路向上，飛到頭頂百會。

　　內(nèi)力并沒有就此停留，而是轉(zhuǎn)入任脈一路向下。此時內(nèi)力又壯大了一分，再入丹田之時，真是如龍入海，如魚得水，說不出的自在。

　　原來本門的內(nèi)功心法竟然如此神奇！

　　蕭默親身體會了功法的奧秘后，才知道逍遙峰傳承百年確實是有所憑借的。

　　蕭默徐徐睜眼，只感覺心明眼亮。

　　“內(nèi)功修煉，不僅僅是吸納天地精氣來強壯身體，還有微弱的鍛煉五感的效用?！鼻逍廊私忉尩?，“怎么，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師尊……方才的指法……是什么？為何……為何這般神奇？”蕭默張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欲裂，說話都有些費力。

　　清玄道人愣了一下，也不由得笑道：“你還真是個武癡。我還以為你會先罵我兩句呢?！?p>　　“方才這門功夫，是為師自創(chuàng)的武學，叫做《神劍指》。正如其名，是將內(nèi)力逼出，化作劍氣，運于指上。中招者，劍氣入體，自然痛苦不堪。不過為師方才已經(jīng)是留了手的，如若是真想傷你，一指下去，讓你經(jīng)脈寸斷也不在話下?！?p>　　清玄道人接著說道：“為師剛才一指，送了一道劍意進你的丹田，引出了你體內(nèi)原本的內(nèi)力和劍意碰撞，再隨著穴位打開，劍意依次沖過經(jīng)絡(luò)，使得你的經(jīng)脈更加強韌。現(xiàn)在，你只需要保持內(nèi)力不枯竭，能夠與這一絲劍意相抗衡，便可無時無刻不滋生新的氣，連你平時不注意的呼吸吐納也會被利用起來。這樣一來，內(nèi)功修煉的效率便會大大增加。”

　　“唐臨師兄，也是這般修煉內(nèi)功的？”蕭默問。

　　清玄道人笑了笑，搖搖頭說道：“劍法隨意而變化，內(nèi)力也一樣。你什么脾性，內(nèi)力也跟著怎樣運作。臨兒不如你能忍，他的內(nèi)里也不能忍受劍意進入丹田。用這個辦法，只會讓他的內(nèi)力和劍意兩敗俱傷，那可就是丹田破損的下場。”

　　蕭默點了點頭，再沒說什么。

　　可憐蕭默老實，對清玄道人言聽計從。也不想想，清玄道人是“偷襲”自己，哪里是蕭默能忍，是蕭默不得不忍啊！

　　“好了，日后要勤加修煉，不得懈怠。這劍意的痛感，你習慣就好，不會有什么影響。”清玄道人見今日事了，便端起茶水，示意蕭默離開，“回去洗個澡，自己好生練功。再有事情，我會讓老陳叫你?！?p>　　蕭默又點了點頭，走出了門外。

　　看著蕭默的背影，清玄道人暗自嘀咕。

　　“都是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