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鬼虎
四月十六已經(jīng)換了一身青花色的長衫。
此時,他正走在陵城的街道上,閑庭信步。
躲避追蹤的辦法有很多種,大多數(shù)人喜歡故布疑云,分散追蹤者的注意力。
但其實,還有兩個簡單粗暴的辦法,往往有效得多。
兩種辦法,四月十六都用了一遍。
第一種就是殺了追蹤者,只要所有跟在后面的尾巴盡數(shù)被殺死,就不會有消息傳遞回去。四月十六不僅安排人做掉了尾巴,還派小夏把那六個人的手當(dāng)做禮物送給了燕子九。
小夏這件事情,和小冬當(dāng)初來到陵城的目的完全一致。
那就是把陵城攪得紛亂,尤其是六扇門。
第二種辦法,就是跑。如果你跑得比所有追你的人都快,他們自然就追不上你。
進了城之后,四月十六帶著三個追蹤的人繞著整個陵城跑了兩圈,不管他們怎樣變著方向地圍追堵截,就是跟不上四月十六的腳步。
所以現(xiàn)在,他才可以安然地在兩邊販賣各類雜件的白石大路上閑逛,無人打擾。
人都不喜歡被人盯著,尤其是吃飯和睡覺的時候。
只有犯人才會被這樣監(jiān)視。
四月十六也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甩開了所有的視線。
他做這些,只是為了能好好吃一頓飯。
拐了兩次彎后,他就坐在城東一家酒水鋪子里面了。
鋪子是江左最尋常的那種,幾張條凳,幾張油膩的桌子,一桿破破爛爛的酒旗插在路邊。
他的面前擺著三樣菜和一壇酒。
菜是軟香糕、鴨子肉包燒麥和雞汁回鹵干,擺在烏黑的盤子里。這種上檔次的酒樓才會做的精致菜品,竟然出現(xiàn)在這種破爛的酒水鋪子里用來下酒,頗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酒也是好酒,二十年的葉子青,據(jù)說這種酒里有一股山林之氣,豪邁的人能喝出豪邁,清雅的人能喝出清雅,只關(guān)乎于心境。
四月十六現(xiàn)在心情就不錯。
就為了他能在這家酒鋪心情不錯地飲酒吃菜,城西的另一家酒館里,死了五個人。
這就是他用的第三種方法,和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一樣。
用了這么多算計,如果只是為了吃一頓飯,不僅沒辦法體現(xiàn)出他的手段高深,還會讓人覺得他愚蠢至極。
任何的決定都有得有失,獲得的報償一定要對得起付出的代價。
四月十六當(dāng)然有所圖謀。
所以他倒了一碗酒,用手將酒碗輕輕舉起,像是當(dāng)年獨孤星醉酒靜夜長亭的時候一樣。
他開口吟誦:“危樓高百尺?!?p> 大白天的,如果有路過的行人看見,恐怕也只會覺得他瘋瘋癲癲,絕不會理會。
但鋪子后面確實轉(zhuǎn)出一個人來。
“手可摘星辰。”那人坐在對面,懶洋洋地接道。
四月十六還是注視著眼前的酒碗,語氣帶一分幽怨:“摘星樓真是麻煩。小生方才點菜的時候不作數(shù),非要付過錢、菜也上齊了,才能出來對這一句令。”
“小本生意,都是要賺錢的?!蹦侨瞬槐安豢?,隨意應(yīng)答,“客人有什么需要?”
四月十六終于將酒碗湊到嘴邊,接著一口飲下,鼻腔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好酒。”
那人無動于衷。
“小生真心夸贊?!?p> 那人還是沒有反應(yīng)。
“那就說正事吧,”四月十六放下酒碗,開口道,“六扇門入駐陵城多久了?”
“一枚銅錢。”
“這也收錢?”四月十六也感覺頗為出乎意料,自己只是借此一問提出話來,沒想到在對方眼里,這也是一筆消息的買賣。
“小本生意,都是要賺錢的?!蹦侨嗽獠粍影褎偛诺脑拸?fù)述了一遍。
四月十六無奈地點點頭,從懷里取出半串黃澄澄的金制大錢,輕輕擺在桌子上,動作就像酒足飯飽后撂下筷子。
“五十金,我問,你答?!?p> 說完,他也真的抬起了筷子,認真地吃起菜來。
那人低眼看了看,卻絲毫沒有被這尋常百姓將近二十年都賺不到的數(shù)額影響,依舊是不咸不淡地回答道:“二十年前第一批六扇門入關(guān),陵城就算在其中?!?p> “燕子九掌管陵城多久了?”
“有十年了,陵城地界一直沒什么大事發(fā)生,馬幫和鏢局也都安分得很。所以單靠他一個人,也足以震懾一城了。”
“鬼虎這個稱號是哪來的?”
“道兒上人送的?!?p> 四月十六頗有興趣地抬了一下眉毛,夾菜的動作卻沒停,把一片鹵干送進嘴里,邊嚼邊道:“他也混過道兒上?”
所謂的道兒上,是山賊、馬匪、漕幫一類人的黑話。這些人做的從來不是正當(dāng)?shù)馁I賣,圈地分肥收錢已經(jīng)是仁慈了,燒殺搶掠才是他們的營生。
所以他聽到燕子九的外號是道兒上送的,也有些意外。
“他十六歲之前在禪宗練武。因為天資聰慧,學(xué)了不少絕學(xué)。后來馬匪劫掠了山下三個村子,禪宗還沒動作,他先偷偷下了山。夜里就把馬匪寨子里面殺了個干凈,連寨主養(yǎng)的一頭老虎也沒放過?!?p> “就是他披的那張獸皮?好像聽人說過?!?p> 摘星樓答話的那人點了點頭,繼續(xù)道:“正是。禪宗因他開了殺戒,要將他驅(qū)逐出山。但他師父憐憫他,沒有廢他武功,把他放走了?!?p> “馬匪劫了三個村子的人,禪宗沒出手,反而要治他殺人的罪?”四月十六譏諷道。
“殺戒說的不是馬匪,是那只老虎?!?p> “哼,果然是禪宗的道理,總是故弄玄虛?!彼脑率恍嫉?,“之后他就上了道兒?”
那人搖了搖頭,說道:“這就是燕子九的傳奇之處。一人剿滅山寨本就是本事,還從山寨里搜出一本武功秘籍,叫做《幽冥爪》。這門功夫既陰狠,又玄奧,那些馬匪都是沒什么文化的人,沒有一人練明白,反而被燕子九練得出神入化。當(dāng)初被逐出師門,他不僅沒有怨恨禪宗,反而更急嫉惡如仇。新宋六年,燕子九入六扇門,接連弄死不少道兒上的人,兇名在道兒上傳揚開,才有了鬼虎的稱號?!?p> 四月十六吃得津津有味,聽得也津津有味。隨后他點了點盛著軟香糕的盤子,說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既然如此,這燕子九也算一位豪杰??尚∩胍溃恢酪榷嗑??”
那人又看了看桌上的半串金錢,說道:“得加錢。”
“五十金還不夠?”四月十六夾起一塊軟香糕,輕輕咬下一角,還順口稱贊了一句,“夏天吃這個果然不錯,只是不該配酒,應(yīng)該要一壺茶?!?p> “燕子九確實不好對付,我們也沒有把握,得問樓主的意思。而且燕子九一死,陵城就會亂,七月就是九州評劍,后果會很麻煩?!蹦侨苏J真道。
四月十六這次真的放下了筷子,笑容溫潤道:“你們摘星樓還會怕出亂子?越亂,生意就越多,這道理小生都懂,你們樓主會不懂?”
“就像我也沒明白,四月十六會找我們做殺人的買賣。”那人回道。
“你認識我?”四月十六眼神突然變得頗為凌厲。他沒有帶著紙傘,但這個距離很近,他可以在四分之一個呼吸之間,把筷子插進對面人的嘴里。
“我能管陵城的買賣,自然要認識陵城的人?!?p> “我來自江北,不是陵城的人?!?p> “馬上就是了,金星海說服他妹妹之后,金刀鏢局的生意都歸你接管。到時候,你當(dāng)然就是陵城的人?!蹦侨怂菩Ψ切Α?p> “原來這些你們都知道,怪不得江左人人都佩服摘星樓?!彼脑率残π?,“可你既然知道我是四月的人,不為你們二十年前的事情報仇嗎?”
此話一出,對面的那人眼神也變了變,只是旋即平復(fù)了下去。
“摘星樓第一條規(guī)矩,只問生意,不問恩怨。”
“好,出個價錢吧?!?p> “五百金,我親自去做了他?!蹦侨饲昧饲米雷?,語氣頗為自信。
……
“燕捕頭不走嗎?”蕭默問道。
那個被道兒上成為鬼虎的燕子九就坐在糟池酒館的門檻上。
酒館里的人早已跑得沒影,只留下那五具尸體。
“等我的人來,把這里收拾收拾?!毖嘧泳诺?。
不多時,十好幾個捕役快步跑到門前,燕子九吩咐他們進去處理尸體。
不多時,他們又抬著尸體出來,快步跑開了。
“燕捕頭的屬下還真是訓(xùn)練有素?!笔捘戳耍滩蛔〈蛉さ?,只是語氣聽起來平平淡淡,更像是嘲諷。
“小事情而已?!毖嘧泳耪酒鹕韥?,揉捏著自己的手指道,“一開始只是丟了一批貨,現(xiàn)在有了人命,小事情變成了大事情,這才是令我生氣的地方?!?p> 說完,他又扭頭看了看蕭默腰間插著的銅腰牌,在白袍下尤為顯眼。
“袁靜程的?”
“是?!笆捘卮?。
“哪來的?”
“那要看燕捕頭的態(tài)度?!笔捘?,“燕捕頭態(tài)度和善,那就是靜程借給我的;燕捕頭如果不開心,那也可以是我搶來的。”
“你還挺護著她,她也護著你,不容易?!毖嘧泳怕曇敉蝗坏土艘环郑靶∽?,你既然插手了,我安排你一件事情?!?p> “燕捕頭但說無妨?!?p> “去金家,把金星海殺了。”
一半風(fēng)流
最后決定把六扇門、摘星樓寫成這樣,不然總覺得沒內(nèi)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