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膽小縣令

　　　　縣令孫文翰，今年四十一歲，留著三縷長須，相貌堂堂。說起來，他作為官員，如今正當(dāng)年富力強(qiáng)的時候，但他卻有點(diǎn)郁郁不得志。

　　他是不知道，在紀(jì)小朵前世那個世界，有句話叫做“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钡@時的心情是一致的。

　　十年寒窗，數(shù)年科舉，各種苦處熬盡，好不容易謀了個實(shí)缺，卻在這州府。

　　頂頭上司的官衙和他隔不了兩里路，他一舉一動都在上司眼皮底下，他說是一縣主官，但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再者這城里達(dá)官貴人誰沒點(diǎn)沾親帶故？他一個七品小縣令，敢得罪誰？

　　平常被一層層婆婆壓著時時掣肘，但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他的鍋。

　　他這官當(dāng)?shù)糜惺裁匆馑迹?p>　　孫文翰本來已經(jīng)找了人活動，只等這一任期滿就另謀高就。

　　眼看著只剩半年了，卻出了這樁詭異的案子。

　　他簡直頭發(fā)都愁白了幾根。

　　最開始死的，是個乞丐。

　　那時還沒什么人在意。

　　乞丐么，餓死病死都尋常?？h衙這邊也就是安排了人把尸體拖去城外亂葬崗一扔了事。

　　但跟著就接二連三的開始死人。

　　這就不只是乞丐了，各種營生的人都有。

　　他們?nèi)际撬涝谧约杭依?，沒病沒痛，沒有外人上門，也沒人聽到打斗，前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變成了尸體。

　　而且原本年輕力壯的男人，死的時候形容枯槁，瘦骨嶙峋，有如耄耋老者，卻又沒有一點(diǎn)外傷，臉上甚至還帶著種滿足的笑容?？雌饋碛衷幃愑挚植?。

　　連見慣尸體的仵作都嚇得打顫。

　　所以衙役們私下里都傳是厲鬼索命。

　　孫文翰自己也覺得是。

　　但……這種理由，能用來結(jié)案嗎？上司能信嗎？

　　受害者家里也不能接受啊。

　　前幾個還好，小門小戶的也掀不起多少浪來，但最新死的這個，是陳家的公子。

　　陳家世代為商，富可敵國，可惜上上下下好幾代人，就出了陳六公子這一個讀書種子，當(dāng)年他考上弘文書院的時候，陳家還大擺了三天流水席，就盼望著他能金榜題名以后為陳家改換門庭。

　　現(xiàn)在不明不白死了。

　　陳家不鬧才奇怪吧？

　　但要他去跟陳家老爺解釋說是公子惹上厲鬼這事他管不了？

　　是怕陳家找不到路上京告狀嗎？

　　哪怕不上京，到刺史面前告一狀也夠他喝一壺的。

　　所以他也只能當(dāng)著陳家人的面發(fā)作了辦案的衙役，又承諾一定盡快破案。

　　但這案子到底怎么破，他真是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

　　雖然陳家有個小廝說半夜起來時看六公子書齋里還亮著燈，去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有個美人和六公子在一起，還憑記憶畫了張像。孫文翰也命令衙役們?nèi)撬巡叮鋵?shí)他并沒有抱太大希望。

　　他每年經(jīng)手的海捕文書通緝畫像也不知有多少，只憑那個，有幾個真能抓到人的？

　　何況這還有可能是鬼？

　　結(jié)果捕快班頭王海跑來報告說已經(jīng)抓到了畫像上的人時，孫文翰反而嚇了一跳，“怎么抓到的？”

　　“說起來也巧。”王海說，“昨天不是李安挨了打嘛，我就讓兩個弟兄送他回去。結(jié)果就在李安家附近，看到個女人，似乎有點(diǎn)像是陳興說的那個樣子。但當(dāng)時他們沒帶畫像，就回來跟我說了聲。今天早上我召集了弟兄們，在那邊搜尋，果然發(fā)現(xiàn)那樣一個女人。拿了畫像一比，的確很像。就把她帶回來了。”

　　“就把她帶回來了……”孫文翰訥訥地重復(fù)了一遍，又問，“她是人？不是鬼？你們抓她的時候沒人被吸成干尸？”

　　“沒有啊。她沒動手，自愿跟我們回來的?！蓖鹾１凰@么一問，反而有點(diǎn)猶疑起來，“這大白天的，抓她的時候，她還逛街喝茶呢，應(yīng)該不是鬼吧？不過，的確是很漂亮，她身邊跟著個少年，更漂亮。而且還力大無窮，后來跳出窗外就不見了?！?p>　　不是鬼，難道是妖？

　　孫文翰不由就打了個寒戰(zhàn)，“她身邊的人都跑了，她為什么還要跟你回來？”

　　“她堅(jiān)持自己是清白的，沒有殺人。那些人命都和她沒關(guān)系?！蓖鹾Ｏ肓讼?，又壓低聲音道，“我之前聽她叫那少年去找趙明軒，一開始不知道是哪三個字，但一路上想想……會不會是……”

　　他頓下來，伸手往州衙那邊指了指，“刺史大人的名諱？”

　　可不就是？

　　孫文翰皺起眉，那女人雖然不知是人是鬼，但她直呼刺史大人名諱，又自愿跟衙役們回來，不論是不是真的與此事無關(guān)，顯然是有所依仗，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孫文翰想了想，就道：“先把她收監(jiān)，派人去通知陳家來認(rèn)認(rèn)人，再派個機(jī)靈點(diǎn)的，去知會刺史大人，探探他的口氣……算了，我親自去吧?！?p>　　王海眨了眨眼，“這還沒審呢，就先收監(jiān)，是不是不太好？”

　　孫文翰沒好氣地道：“審什么審，等我回來再說?！?p>　　要按他的想法，當(dāng)然恨不得立刻就讓人犯簽字畫押結(jié)案，畢竟陳家天天催著呢。但如果那女人咬死不認(rèn)，他要不要用刑？那她要真和趙大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打壞了怎么交差？

　　但他要是對她太客氣了，也不好交待，畢竟就算不是犯人，也是個嫌疑人吧？

　　所以說他最煩就是這種兩邊生受的夾板氣。

　　索性先關(guān)著等問明白了趙大人的態(tài)度再說吧。

　　當(dāng)然孫文翰是不會承認(rèn)，其實(shí)他還是有點(diǎn)怕這女人真的不是人。

　　主要是抓她這事，也實(shí)在太巧了。

　　剛有個人證說看到這么個女人，衙役們就正好發(fā)現(xiàn)她？

　　而且她都不反抗就主動投案了？

　　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吧？

　　萬一她主動來縣衙就是想接近他，等他去審問時突然發(fā)難，把他也弄成干尸怎么辦？

　　他忙著去找趙明軒，一來是去探個口風(fēng)，再者也是想把他請來壯壯膽。

　　那趙明軒據(jù)說是因?yàn)檐姽Ρ惶岚蔚?，武藝過人，而且行伍之人，一身煞氣，想來妖鬼也不敢在他面前作怪。

　　趙明軒要是不管……那也簡單，他直接交給陳家就行。

　　反正他自己是不會去冒險的。

　　王海當(dāng)然不明白縣令大人的心理活動，但他那么說了，他做下屬的也只能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要走，孫文翰卻又叫住他，“跟牢頭交待一聲，先給她弄個單間，也不要上手段，一切都等我回來再說?！?p>　　王海又應(yīng)了一聲，退下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