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沿廊的盡頭再也聽不到弈無爭的腳步聲時,牧海迅速的來到門口,探出身子望著弈無爭離去的方向,確認弈無爭已經回屋后,牧海方才然后縮回身子緩緩地關上了屋門,屋門剛一關上,一股濃郁的悲傷瞬間灌滿了這間小屋,讓屋里的兩人壓抑到無法呼吸。
而此時被這悲傷傾滿地牧夏煙,她睜著哭紅的雙眼迷茫地盯著牧海顫巍巍的問道:“爹,是他嗎?你如實地告訴我,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肯定是騙人的,說書人就知道騙人,爹,你說是不是?”自漁村那一別之后,牧夏煙一直抱著幻想相信那個男人肯定會回來,幻想著和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這么多年杳無音信的他突然出現(xiàn)在了說書人的故事中,怎能不讓她心痛異常,即使那個男人在說書人口中豪氣云天,光芒萬丈,但是那又如何,畢竟那個男人沒能在故事中存活下來,更沒能回到她的世界。
牧海搖頭嘆息道:“或許不是他,又或許是他?!蹦梁霓臒o爭講述的細節(jié)之中隱約可以確認說書人口中的那個身披金甲的男人就是弈樂天,原本他自是不會相信什么說書人的夸大其詞,更是不會相信這方天地能有人能憑一己之力屠戮一座萬千兵馬的城池,但是小漁村的那一夜,弈樂天給他展示了這方天地從未有過的驚天修為,沒有元力加持亦可擾動天地規(guī)則,一座城池萬千兵馬又豈能阻他半步?只是牧海不知道的是,這萬千兵馬并非失落之界的普通修士,而是來自開天界耗費無數(shù)心血打造的天魂軍團,所以他也不太肯定弈樂天是不是真的已經葬送在那場所謂的劫難之中。
牧夏煙緊咬著嘴唇,眼淚汩汩順著臉頰向下滑落,嘴里艱難的蹦出幾個字,決絕道:“我要去暴風城找他?!蹦料臒煙o論如何也不相信弈樂天會這般隕落,因為牧海曾跟她不止一遍的提及過那個夜晚那個男人是如何的厲害,更何況這么多年,終于聽到了關于那個男人的消息怎能不讓她急于追尋,無論結局如何,她也要去那暴風城看一看。一直以來她都龜縮在這間宅院里,沒有鼓足勇氣去尋找那個男人的蹤跡,是因為她放不下年幼的弈無爭,而現(xiàn)如今弈無爭已經出落為翩翩少年郎,明日也將要去城主府修行,所以牧夏煙這一次是下了決心將要前往暴風城去尋找弈樂天的下落。
“胡鬧!”牧海袖袍一甩怒喝道:“就憑你這幅普通人的軀殼?你難道沒聽爭兒說暴風城現(xiàn)在已經變成了一座鬼城,里面厲鬼橫行,你這是白白去送死。我不可能同意你去的,這件事沒得商量?!?p> 牧??粗料臒熞桓本髲姷臉幼樱Z氣緩和了一些說道:“要去也是我去,我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何懼。只是爭兒他還沒有強大的實力在這方天地很好的生存,原本我想等著爭兒明年順利進入千紀寺,我再去打聽打聽他的下落,現(xiàn)在爭兒能夠進入城主府修行,明年的千紀寺入寺考核自然不用擔心,剛好現(xiàn)在也有了他的線索,我明日就動身前往暴風城,不過我希望你能留下來陪在爭兒身邊,爭兒還需要你照顧一二。”牧海深知自己女兒倔強的性格,若不拿弈無爭作為擋箭牌,恐怕是攔不住她的,他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只身涉險,哪怕那座城依舊巍峨雄壯,更何況如今的暴風城只剩下斷壁殘垣。
“這么多年你一直讓我耐心等待,可等來的卻是他死后的悲壯故事。無論前途多么兇戾,我都要去找到他,活要見人,死了也要找到他的魂魄,我想讓他親口告訴我這么多年為什么不回來找我們,為什么要丟下我們。我不甘心?。 蹦料臒熆藓爸叵?,她已經完全無法抑制自己的悲憤之情,這么多年,有多少污言穢語向他們一家砸來,又承受了多少被人唾棄的凌辱,而弈無爭被罵成野種次數(shù)更是不勝枚舉,她忍著,弈無爭也忍著,自從來到這里后,弈無爭只有一次問過她關于父親的事,但是都被她敷衍搪塞過去了,只是告訴弈無爭他的父親舉世無雙。
看到自己的女兒這般模樣,牧海也是心疼不已,但是他不能松口,牧海嚴正厲色道:“此事不容商量,明日我便啟程前往暴風城,無論他現(xiàn)在是人是鬼我都給你送過來。”
就在小屋里的兩人沉浸在悲傷中時,原本消失在沿廊盡頭的弈無爭其實早已躡手躡腳的又折回了小屋窗沿外,為的就是要搞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娘親在聽完他轉述的故事后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今日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的詭異,無論是自己被雷幕包裹,還是蘭陵城城主的盛情邀約,亦或者屋里兩人的爭執(zhí),雖然屋里的兩人極力地壓制著聲音,但是情到深處的哭訴卻是聲聲入耳,弈無爭自然聽得明白,原來那個故事中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那個在母親眼中舉世無雙的男人,回想到自己在聽到季老先生聲情并茂的講道那個男人時,自己瞬間跌入那個恐怖的夜晚,仿若那個男人在以這種方式指引他,現(xiàn)在想想怪不得那道身影如此的熟悉,而且?guī)еI略那一戰(zhàn)的絕世風采,原來是自己的父親,即使在戰(zhàn)死之后依然想著自己。
“暴風城!”弈無爭緊咬牙關,雙拳暴起根根青筋,眉心處隱隱有灰色波紋旋轉,其上絲絲電芒混于其中,一念間,一聲嗡鳴破空而來,一柄黑劍驀然懸立在弈無爭的眼前,弈無爭眼睛微瞇,一把拽過黑劍起身而去,他要去暴風城找尋自己的父親,那個能夠憑一己之力屠戮全城的男人,無論暴風城如今變得如何兇險,他也要去闖一闖,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父親并沒有真正的消失,一定在那里等待著自己。
屋里的二人并沒有聽見屋外的劍來之聲,依舊在為了誰去暴風城而僵持著,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小小持劍少年已然踏上了暴風城的危險之旅,亦或者踏上了屬于他自己的成長之路,雖荊棘遍地,卻阻擋不了他前行的倔強,亦如她的母親般倔強。
弈無爭回到自己的房間快速的收拾妥當,幾件衣衫,些許低階靈石,這些靈石雖然是最低階的,但也是這么多年弈無爭辛辛苦苦在外采摘靈草換來的,靈石是失落之界通行的貨幣,即使每座城池都可以自己鑄造錢幣,但也僅限本城人使用,出了城基本就沒什么用處了,要不然就要到各大商行以極低的價格換取他城的貨幣。
臨出門時,弈無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連忙轉身在屋里找來紙筆,在紙上留下了匆匆?guī)坠P,放在了折疊整齊的床褥之上,隨后挎上布袋急速的奔出屋子,凌空越過低矮的院墻,頭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夜幕下的蘭陵城在月光的照耀下依舊氣派莊嚴,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高聳的城墻之上,三兩黑袍兵者來回的巡視著蘭陵城四周。弈無爭一邊躲避著黑袍兵者的視線,一邊急速的狂奔,他不能夠被黑袍兵者發(fā)現(xiàn),一旦被他們發(fā)現(xiàn)弈無爭將再也沒有機會出城去尋找自己的父親,不過弈無爭對夜晚的蘭陵城甚是熟悉,太多的夜晚他偷摸地帶著夏宛凝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撒野嬉鬧。忽然,弈無爭在一顆沿墻而生的蒼天巨木下停了下來,他仰頭看著這顆巨樹,又四周的張望了一番,確認這個地方沒有人值守,他迅速的攀爬而上,隱入茂密的枝葉之中,弈無爭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看著城外的曠野以及遠處的崇山茂林,目光有些猶豫,這一去他也不能確定多久能夠歸來,是否歸來時已物是人非,亦或者自己將付出生命的代價,弈無爭回望眼,這座城記載了他一路的成長,承載著他對家的思念,這里有他最牽掛的人,也有最惦念他的人。
“爺爺,娘親,孩兒不孝,又要讓你們擔驚受怕了,但爭兒真的已經長大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們處處為我披荊斬棘了,這一次我要走自己的路,此去暴風城我一定會找到爹,把他帶回來?!鞭臒o爭又望了望東南方向,那里有他最摯愛的人,那個同樣摯愛他的女子,如花般的靈動少女,弈無爭不知道這一別是否會生死兩隔,他不敢去想,他只能一遍遍的告誡自己一定要安全的歸來,因為有人在燈火闌珊處翹首以盼,他喃喃自語道:“凝兒,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我定要娶你。”
弈無爭驀然轉身不再留念絲毫,雙腳輕點,元力馭氣激射而出,竄出枝葉,越過巍峨的城墻,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漆黑如墨的曠野之中,枝葉嘩啦作響卻并沒有引來黑袍兵者的關注,月光輕飄飄地搖曳在枝葉間,軟綿綿地晃蕩著落在了蘭陵城的街道上。此時,微風起落葉,殘月照流年,歷盡千帆過,歸來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