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軒的六出齋里,寂靜得可怕,仿佛掉地上一根針都會聽到回響。
純王面沉如水,提筆寫著什么,若素卻看到,他睫毛眨動的頻率亂了一下。
內(nèi)侍顧小洲正不緊不慢地匯報著牡丹亭的動態(tài)。
外面報說忠義王府的小王爺張誠在外求見。
......
“七哥,你搶了墨梨也就算了,為何還要這樣對她?”張誠素來溫潤的臉上一團(tuán)黑氣,把茶杯輕輕摔在了桌子上。
“怎樣?”
純王依然筆下不停。
“你選了她,娶了她,卻把她安置在牡丹亭里,百花園的東側(cè)就是桃花塢,你把她當(dāng)什么了?”張誠憤憤地說道。
“你不是也與丁寶華分院而居嗎?”純王淡淡地說道。
張誠聞言怔了一下,有些心虛,卻還是強(qiáng)辯道:“那,那怎么一樣?我讓丁寶華住的我的凝波居,我自己住的書房好不好?我又沒有讓她與家里的樂伎舞姬住在一起?!?p> “還有啊,你明明知道墨梨一向喜歡素色,最惡鮮艷的顏色,卻讓她住在以紅為主色的百花園里,讓她穿紅色。她又是個心性小,愛傷懷的,身子還是那副樣子。你這不是成心把她往死里逼嗎?”
“那又怎樣?”
純王冷冷地說。
“那又怎樣?你當(dāng)真是成心如此?你為何如此?你為何連一個弱女子都不放過?她礙著你什么了嗎?”張誠唰地一下站起身,沖到了純王的書桌前。
純王停下筆,幽幽地看著張誠,道:“自前日起,墨梨就已經(jīng)是純王妃了,她怎么樣都與你再無瓜葛。惦記七嫂,實屬不該。盡早忘了她吧?!?p> “你......我......”張誠氣極,卻又不知該說什么,一行清淚灑了下來,嘆了口氣說道:“七哥,自小時起,你便待我如親弟,我也一直視你如兄如友??墒牵瑸槭裁??為什么你明知我早已與墨梨兩情相悅,皇上讓你做選擇時,你卻偏偏選擇了她?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張誠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甩頭而去。
純王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久久沒有放開。
張誠走出門口時,頓了頓,把一個瓷罐交給了門外侍候的顧小洲,冷冷地說了句:“凍傷膏?!?p> ......
墨梨回到臥墨池,墨不流卻早已在內(nèi)等候,自顧自地倚在小睡榻上,捏著小幾上八寶盒里的話梅吃。
看到這副情形,墨梨氣不打一處來,“哎,你倒是挺不客氣啊。那是你能坐的地方嗎?趕緊給我下來?!?p> 墨不流把手里的話梅丟進(jìn)了嘴里,卻依然坐著不動,指了指小幾另一邊示意墨梨坐下,又拿手指敲了敲桌子上的黛色脈枕。
“昨日,不是說讓你早飯前照常診脈的嗎?你跑哪兒去了?”墨梨在小幾旁坐下了,茫茫遞上了一盎溫水,白了墨不流一眼,瞧瞧那副歪歪斜斜的坐姿。
墨不流恍若未見,說:“我說過,小姐的病是治心為上,治身次之。現(xiàn)下,小姐心性大轉(zhuǎn),又頗為懂得保養(yǎng)之道,在脈象如此復(fù)雜的情況下,又是虛不受補(bǔ),當(dāng)先以自身之力調(diào)整陰陽平衡,再用藥石方為上策。故而,近期不必再請脈用藥了。”
“那你這又是為何?”墨梨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那脈枕說。
“小姐雖然心氣大盛,卻也不該在雪地里逗留過久。你這副身板兒,若是叫寒氣入體,必然會雪上加霜,一病不起都是好的。”墨不流說著再次敲了敲脈枕。
他這話說的,不得不讓人生疑,到底是回院后聽下人們說起墨梨外出了,還是剛才在外院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還有之前那句,“頗為懂得保養(yǎng)之道”......
瞧那莫測的神情和意味深長的笑,一副洞悉一切,了然于胸的樣子,切.....
墨梨也知自己今日是有些過于逞強(qiáng)了,好奇心一起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趕緊一口氣喝完水,把手乖乖地放在了脈枕上。
“水不可急飲?!蹦涣髡f道,說完便閉上了眼,煞有介事地診起脈來。
雖然女子以右手脈象為主,但墨不流又診了墨梨的左手脈。
“還好,并無大礙。我已交待府里的廚房煎了蔥白豆豉湯,一會兒就會送來了。喝了,散散寒氣就好?!蹦涣髡f著收了脈枕,又捏了個話梅拋進(jìn)了嘴里,便起身走了,也沒告?zhèn)€退。
“哎,你都快把我的話梅吃完了,太過分了吧?”墨梨皺著眉說。
“反正近期你也吃不著,五味不可偏頗?!蹦涣黝^也不回地隨口答道,“還有,不要太過勞神?!?p> ......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叫小枝?”墨梨看著下首跪著的一個三等丫鬟問道。
“是,回王妃,我是叫小枝?!毙≈侠蠈崒嵉毓蛑?,神情頗為忐忑。
“記得我昨日囑咐過你們什么嗎?”墨梨不緊不慢地依舊如之前一般敲打著腿,“提醒一下,是八個字。”
“記得記得,是逆來順受、委屈求全?!毙≈氐?,聲音微顫。在她的印象里,墨梨先前雖是喜怒無常些,但卻不似這般看著叫人有些害怕,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和善正常多了。
“恩,背得倒是很熟,連順序都沒錯。只是,你沒有做到。”墨梨說。
“我......我......”小枝張口結(jié)舌,不知說什么好。
“早晨搶白靜默的時候嘴皮倒是利索,現(xiàn)在怎么一句整話都說不全了?”墨梨睜開眼睛看著小枝說道:“還記得昨日我說有違反者要怎么處置嗎?”
“小姐,噢,不,王妃,您就饒過我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不要發(fā)賣了我,不要發(fā)賣了我?!毙≈钡昧駸o主,跪在地上嚶嚶地哭起來,一遍一遍地嗑著頭。
墨梨靜靜地看著,良久,方說:“念你初犯,先不予重罰,不過,若是輕易饒過你,旁人自會再不把我的話當(dāng)回事兒。你說,怎么辦好呢?”
“不會的,不會的,咱們府里的家奴哪有敢不聽主子話的。我只是,只是瞧著昨日您......我這才......這么些年,我們第一次有了主心骨的感覺,感覺腰桿子硬氣了,便一時......”小枝哭著說道。
“罷了,就把你降為粗使丫頭吧,以后看表現(xiàn)。茫茫,你去給屠嬤嬤傳個話兒,讓她集合咱們的丫鬟小廝宣布一下,順便調(diào)整下差事。”墨梨說道。
茫茫應(yīng)了個“是”。
小枝則跪在地上連連叩了幾個頭,話都說不出來了,爬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跟著茫茫出去了。
......
直到派了午飯,那蔥白豆豉湯也沒有送來,問人卻是一問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