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忍

　　田有歸被叫醒的時候頭還是混混沉沉的。門口的門被砸的厲害。田有歸不耐煩得問了一句：“誰啊！”

　　“有歸哥！我！六子！今天有慶哥結婚！你昨晚又喝多了？快點吧，來接你了?！?p>　　田有歸趕緊從床上翻下來，把衣服穿上。剛下床，就看見地上的一小灘已經干掉的血跡以及蜷縮在墻角的邱茗。邱茗已經在地上躺著睡著了，臉上看不出什么，就是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田有歸皺了皺眉頭，沒有想起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他趕緊把衣服套上，過去用腳把邱茗踢醒?！耙粫饋泶驋咭幌?，這兩天單位請假別出去。”

　　邱茗的眼睛張開的一條小縫。小聲說：“把以晴帶上，我今天沒法給她做飯。她自己會穿衣服，你叫她一聲就行?！?p>　　田有歸嫌棄的白了一眼邱茗，把昨晚剩的飯菜拿進來放在地上，出去把門反鎖上。他敲了敲田以晴的房門，喊道：“五分鐘穿好衣服，帶你去吃飯！”

　　昨晚田以晴是凌晨兩點睡的，雖然隔壁房間聲音不大，可由于在一個屋子里，她依然能聽到摔酒瓶子的聲音以及哭聲。她不敢耽擱，趕緊把衣服套上。因為是短發(fā)，用梳子一梳就可以了。田以晴以最快的速度出門，見父母的房間上了鎖，心里便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什么都沒敢說。

　　六子的車一直在院門口等著，車上已經坐了兩個人了，是田有歸的表妹田藤和侄子劉鑫。

　　劉鑫一見是田以晴，暗罵一聲倒霉。直接把頭扭過去，不想看見她。田藤用胳膊肘一撞自己兒子，呵斥道：“叫人！”

　　“舅舅?！?p>　　田有歸伸出手揉了揉劉鑫的頭，夸獎道：“又長高了。”

　　劉鑫嘻嘻一笑，又坐回母親懷里。一路上田以晴一句話都沒說，手里一直在把玩昨天尹八送給她的玻璃球。

　　田有歸的哥哥是二婚，娶得是一名外鄉(xiāng)人，聽說為了娶這個媳婦，家里借了不少錢。自己的大伯母田以晴已經記不住多少了。在她小時候，大伯母就因病去世了。她唯一能記得的，就是當時媽媽哭得很傷心。在深夜的路口，母親準備了一大袋紙錢，火光照亮了沒有路燈的街道。

　　當時火星濺到媽媽衣服上，燒了一個洞。撲滅火苗的時候，媽媽的一塊皮膚都燒成了紅色。她用手戳，媽媽也沒有反應，只是一直凝望著漸熄的火苗，眼淚不停往下落。

　　她問媽媽在哭什么。

　　媽媽說是在哭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離開了。田以晴不懂，只是覺得那晚的火光好燦爛，燃燒了一個人的生命。

　　以后從來沒有人再提起過大伯母，仿佛這個人不存在一般?，F(xiàn)在，大伯二娶，大家都沉浸在婚禮的喜悅中。田以晴突然想到媽媽，不知道媽媽身上還疼不疼，有沒有吃飯，還能不能從地上起來。

　　田以晴又想到尹八。她突然闖進她的生活，讓她知道，原來兩個人之間還可以分享秘密，還可以不帶任何搗亂目的的對另一個人好。她一直覺得尹八是上天送給她的禮物，為了這份禮物，她愿意用身邊的一切來交換?？珊髞硭窒肓讼?，她什么都沒有……

　　“以晴，下車了！”姑姑在一旁叫她。

　　田以晴突然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趕緊下去。

　　劉鑫在一邊小聲埋怨道：“聾子！”

　　田藤瞪了兒子一眼，劉鑫趕緊不敢說話了。田藤看著田以晴下車瘦弱的背影，眼眶有點酸。這個小女孩這么聽話懂事，卻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她雖然是田有歸的表妹，但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多管。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嫂子邱茗也不是什么正常來路，連去求救娘家都做不到。

　　自從邱夢一死，她的生命就只剩下田以晴了。

　　田藤搖搖頭，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大哥又要二婚了，不知道這一次還能不能好好過下去。田藤深吸一口氣，拉著兒子下車，屋子里面很熱鬧，男人們抽著煙，女人們在旁邊抱著孩子聊家常，幾個孩子已經玩在一起。

　　劉鑫一進門就跑到孩子堆里，因為劉鑫年紀比這群孩子大一兩歲，所有孩子都得叫劉鑫哥哥。試問哪個男孩子不喜歡被尊為老大呢？劉鑫剛加入就帶著這群孩子去外面玩，浩浩蕩蕩好不熱鬧。

　　田以晴不喜歡院子里的氛圍，也跟著他們的隊伍后面，一起出門。劉鑫是想帶著孩子去池塘邊上抓螞蚱，田以晴正巧也想去看看荷花坐一會。她不喜歡熱鬧的氛圍。

　　隊伍最后面的孩子發(fā)現(xiàn)了后面跟著的田以晴，抓緊跑到隊伍最前面向劉鑫報告。

　　“大哥，田以晴在后面！”

　　語言十分簡潔，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但這一句話就足以讓整個隊伍停下來。大家都從心里認定一個想法：田以晴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如果問他們討厭田以晴的原因，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她年級最小，卻從來不會甜甜地叫哥哥姐姐，也可能是每次回家之后家長總會拿自己和田以晴做對比，讓他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總之大家達成了一個共識。田以晴不可能融入他們這個圈子。

　　“你干嘛跟著我們？”劉鑫低頭看這個丑兮兮的小女孩，滿是嫌棄。

　　田以晴沒搭理他們，直接繞過他們的隊伍走到前面去。和這些人發(fā)生矛盾沒有必要。到時候挨打挨罵的還是自己。田以晴經過幾次吵架事件之后學乖了，只要不理他們就好了，被罵幾句又有什么關系呢？

　　劉鑫見她不理自己，覺得自己特別沒有面子，但又無可奈何。才九歲的他并沒有什么高明的欺負人的手段，只能是從地上撿起小石頭往田以晴身上丟。其他的孩子也紛紛學習這個動作。有的人扔得準，直接砸到田以晴背上，在干凈的白色短袖上留下一點印記。

　　眼淚從眼眶中打轉，但她什么都沒說，手中還緊緊握著那只玻璃球。

　　冰冷的球已經被染上了體溫，田以晴暗示自己，自己并不是一個人了，不能再像之前一樣去打斗。媽媽還在家，她不能惹事情。

　　男孩子的鬧劇不過持續(xù)了幾分鐘，沒多大功夫，他們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別處了。田以晴一個人坐在村口的池塘邊上，風安安靜靜的，就連空氣都很溫柔。田以晴從樹上折了一根木棍，在地上繪畫此時的場景，她的畫很潦草，如果不去解釋很難知道畫的什么。

　　“你在畫什么？”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是一個聲音很好聽的女聲。

　　田以晴轉過頭，看見一個女孩正在低頭看自己。她的頭發(fā)很長，散在肩膀上，衣服已經有些破舊了。甚至一些污漬也沒有清洗完全。

　　“畫池塘。”田以晴不是很會應付這種場景。她的手握著筆又緊了兩分，一直提防著這個女孩會不會從背后推自己一把。

　　“你一個人嗎？”

　　田以晴點點頭。

　　“那些不是你朋友嗎？”女孩指了指遠處的孩子群。

　　“我沒有朋友?！碧镆郧鐒偦卮鹜辏窒氲降囊?。但沒有改口，妹妹是特別的，不算是朋友。

　　聽到她沒有朋友，女孩大膽的蹲在她的旁邊，說道：“我叫王晴！你有弟弟嗎？”

　　王晴見田以晴搖頭，眼里全是羨慕。就連田以晴都沒有想到自己能有被羨慕的一天。

　　女孩直接在地上坐下，絲毫不顧及會不會弄臟自己的衣服?！暗艿芫褪堑満?，你要是要有弟弟了，一定要想辦法，不然你爸爸媽媽會不要你的?！?p>　　女孩自顧自的說道：“我要回家了，回我家，我親媽媽家。因為爸爸媽媽有弟弟了，所以我就要回家了?！?p>　　田以晴沒聽懂，但還是點點頭。她一點都不關心這個女孩去哪，也不關心女孩想表達什么。王晴的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一直在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像什么他有一個哥哥，但沒有見過。她不知道自己親爸爸是誰，她的爸爸媽媽有弟弟就要把她送走了。

　　說這些的時候她一直笑著，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田以晴只聽出來了個大概，應該是這個女孩是被寄養(yǎng)在別人家的，現(xiàn)在寄養(yǎng)家庭有了孩子，就要把她送回家了。

　　“好啦！我說完了，我要回家啦！”劉晴從地上坐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然后蹦蹦跳跳跑回家去。

　　田以晴回頭望著她的背影，只是覺得莫名其妙。她沒有興趣聽別人的故事，但劉晴卻哇啦哇啦說了一大通。這無非是一個以后再也見不到的人。

　　“以晴，回家了！”田藤見孩子們都回去吃飯了，唯獨不見自己的這個小侄女，便出來找一找。正好看見劉晴遠去的背影。心里默默思忖道：“這好像是劉家從自己妹妹那抱來的孩子?！?p>　　王晴蹦跳了一會，然后突然停下來，開始慢慢走。她以為池塘邊那個女孩子會比她慘的。因為她聽到了，那些孩子對她的排斥。但那個女孩什么都沒說。所以相比之下還是自己更慘一點。她停下了，淚水不自覺流了下來。

　　婚禮也就是那樣，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送上對新人的祝福。一群男人喝酒喝到傍晚，連走路都開始搖搖晃晃。平時老實內向的田有歸喝完酒后臟話連篇，但沒人知道他罵的什么。親戚朋友看過來時，有人幫忙打圓場說喝醉了。

　　“以晴，走！叔叔送你和你爸爸回家。”六子今天主要負責接送賓客，所以沒喝酒。

　　田以晴抬頭看被人架著的喝醉酒的爸爸，覺得渾身一涼。“叔叔，今晚爸爸能去你家住嗎？”

　　六子面對田以晴的要求竟不知怎么拒絕。還是旁邊一長輩幫忙解了圍。

　　“以晴，走跟著叔叔們上車，把你爸爸帶到家里去?！?p>　　田以晴低頭，硬是把眼淚忍了回去。六子開車把田有歸送到門口，扶下車。喝多的田有歸直接躺在地上。六子本想把田有歸扶回家，可被田以晴攔下了。

　　“六叔叔，你把爸爸扶到那邊那棵樹下面吧，一會我叫媽媽扶爸爸回去。先讓爸爸從這里緩緩。叔叔你去忙吧?！?p>　　六子回頭看了看車里還有兩個睡著的人，也是覺得頭大。既然田以晴這么懂事，他也沒有堅持，把田有歸扶到一棵樹下面，又叮囑了田以晴兩句便離開了。

　　田以晴站在爸爸面前，喝醉的他顯得很是暴躁，雖然在睡夢中，但緊皺的眉頭顯示出他現(xiàn)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她站了一會，死死盯著爸爸的身影，眼神中有著孩子不應該有的冷漠和憎惡。她手里拿著一個玻璃瓶，想了許久，扔到地上。田以晴微微一笑，轉身進了院子。

　　踮起腳，用鑰匙開門。門口的聲響驚動了屋子里的人。

　　緊接著，她走到房間門口，又打開了另一把鎖。媽媽躺在床上，扭過頭來看她。“吃飽了嗎？”邱茗問。

　　“吃飽了，還給媽媽帶回來了點。”接著她從口袋里掏出幾個炸丸子，用紙巾包著，油漬浸透了紙巾。

　　邱茗看著面前瘦弱的女兒，有點想哭的沖動?！鞍职帜?？”

　　“爸爸住在叔叔家了?！?p>　　“喝多了嗎？”

　　“嗯。”

　　邱茗拉過田以晴，掀開她的袖子和衣服，看看有沒有受傷。

　　“爸爸喝太多了，沒有打我?！?p>　　邱茗這才放下心。自己挨打不要緊，可女兒現(xiàn)在還這么小，怎么能忍受被打的痛苦？萬一他下手重了……

　　邱茗在床上躺了一天，覺得身體可以動了。擔心自己女兒吃不飽，又拿出了面條準備再給孩子吃點。剛穿上鞋，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砬瞄T聲。

　　“嫂子，在嗎？”

　　是尹正浩的聲音，邱茗趕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瘸一拐的過去開門。一開門就看見尹正浩架著田有歸站在門口，嚇了邱茗一跳。田有歸此時已經不省人事了。田以晴聽到聲音也從里屋往外張望，當看見爸爸的身影時，心頭猛地一跳。

　　尹正浩幫忙把田有歸扶到房間，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老哥應該是喝多了，在門口睡著了。現(xiàn)在外面露水大，要是真睡在外面一定會生病的?！币普f。

　　邱茗一動，全身都疼，只是幫忙蓋上了被子。“謝謝你了！”

　　“沒事，過年的時候不是出了醉漢在外面被凍死的消息，雖然現(xiàn)在天暖和了，但還是注意點。”尹正浩安置好田有歸，喝了口邱茗遞過來的水就離開了。

　　田有歸躺在床上嘟噥著，也不知道在說什么。邱茗轉頭看田以晴，只見田以晴還在削蘋果。也沒有多問，想必是女兒回來后丈夫非得回家，以為自己能回來，結果把外面當家了。田以晴自己默默削蘋果，余光一直在觀察自己的母親，見媽媽沒說什么，心里松了一口氣。這是她第一次，想要害一個人。

　　這次不行，還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