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成婚日子后,我便八百里加急給母妃去了一封信,但按時間推算,明日信才會到母妃手里。
母妃怎會今日就到了帝都?
韓宇墨似是知道我的疑問,在一旁輕輕說道:“太妃娘娘在念念離開后便往帝都來了,路上有事耽擱了幾日,所以今日才到?!?p> “念念這個丫頭闖了不少禍,擾著你了吧?!蹦稿f著摸了摸我的頭發(fā),這許多年都未曾感受到的溫暖讓我鼻子一酸。
“太妃娘娘不如再給陛下檢查一下傷勢,微臣總有些不太放心?!?p> 我倒是忘了,母妃的娘家是杏林世家,她的父親,我的外公,是人稱“葉神醫(yī)”的丹溪翁,母妃深得外公真?zhèn)?,醫(yī)術高超,妙手佛心。
“也好?!蹦稿f著就解開了我的紗布,邊檢查眼睛邊說,“墨兒,我久不居于宮中,不必稱我為太妃,你是先皇一手撫養(yǎng)成人的,也算半個孩子,往后你便喚我義母吧?!?p> “是,義母?!?p> 這奸臣倒是挺從善如流的,這么快就想登堂入室變成我的家里人。
“玉兒的傷并無大礙,將養(yǎng)幾日便可痊愈?!?p> 我用手指在空中揮了幾下,韓宇墨這朵“解語花”竟能準確知道我的意思。
“義母,還勞煩您去太醫(yī)院看下秦御史,他的傷勢較重?!?p> 我十分欣慰的朝韓宇墨的方向點點頭,又朝母妃的方向點點頭。
“好?!蹦稿州p輕摸了摸我的頭發(fā),“玉兒,你且好好休息。為娘等會兒再來看你?!?p> “念念,你同娘親一起去太醫(yī)院吧...”
“娘親,念念想在這兒陪著阿姐......”念念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心虛,母妃既沒答應也沒拒絕,“那好吧,阿姐你好好休息,念念等等再來找你。”
她腳步躊躇地隨母妃離去,遠遠地還能聽到母妃淡淡的聲音。
“你舅舅同我說,你在帝都做了不少好事?九卿大臣,你開罪了四個,打人、嚇人、放火、下藥,你倒是好生威風,那些個老臣子跑去你舅舅那兒哭訴,四代單傳,險些讓你折騰得斷子絕孫?!?p> “還有,來帝都前,你是不是偷偷拿了我藥房里的藥?拿了哪些,用到哪里了?”
“娘親......”念念哽咽起來,想也知道,她現(xiàn)在肯定是睜大了眼睛,小嘴抿著,眼眶里淚花打著轉的可憐樣兒。
“你是現(xiàn)在自己說,還是待會兒在家規(guī)底下說?”看來母妃并沒有被她軟萌的樣子迷惑。
“娘親,念念知道錯了......”這下,念念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們后面再說了什么,我就聽得不是很真切了。
耳畔傳來韓宇墨好笑的嘆息,“念念比之你小時候,還真是有過之而不及。”下一刻我就覺得眼皮上一陣清涼,原先那點灼熱刺痛感也漸漸消失了,“義母走前給了我這個藥膏......”動作十分輕柔地替我按摩著眼睛。
我順勢倚著他,只聽得他悶笑一聲,在我眉心印下一個吻,鼻息拂過我額前的發(fā)?!芭巳缲?,誰對她好,給點甜頭,她就跟著走了。我要給你多少甜頭,你才能下定決定跟我走呢?”
我心中像是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發(fā)出的音低沉而綿長。
腦海里閃過舅舅同我說的,“他當這個能臣,無非是想為你守著這天下,寵著你,讓你可以做個袖手閑君”。
韓宇墨,是這樣嗎?
有些事情縱然我陳含玉明白,卻不是朕應當做的。
從他的懷抱中推開,縱然我仍有些留戀他的溫度。
當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明真相。
我在他的手心里寫了一個字:“魏。”
“魏......”韓宇墨遲疑了下,“魏士廉?你想讓他查?”
我一點頭,又寫道:“宣?!?p> 此時,韓宇墨對我百般遷就,我如何說,他便如何做,立刻讓人宣了魏士廉進宮面圣。
魏士廉,永安元年的探花。
此前,因為鹽運虧空案,人手緊缺,秦子朔同我提到過他。
他當時說,魏士廉這幾年一直在安定衛(wèi)任職,業(yè)績斐然,考核成績令人側目,此等良才,理應重用。但因朝中無合適空缺,所以前不久回京述職后就一直滯留帝都。
我與魏士廉淵源要說到永安元年的科舉。彼時的瓊林宴,眾多學子中就這人長得還算不錯,我多看了幾眼,結果民間就傳出“女帝荒淫無道,瓊林宴辣手摧花”的謠言。誠然,他確實長相出眾,但我那時不過還是個尚未及笄的娃娃,如何能摧了他?
誰料這人,說得好聽叫鐵骨錚錚,不畏權貴,說得難聽叫迂腐得緊,死要面子。他一怒之下放著京官不做,放著翰林院不進,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自請去了荒涼的安定衛(wèi),一去就是八年。
如今秦子朔重傷昏迷,這爆炸案與鹽運虧空案牽連頗深,要想查清楚這兩案,必不能與韓黨,甚至是秦黨有什么關系。魏士廉此人是個徹底的無黨派人士,性情如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想來也不容易收買,讓他來查此案,確實合適,也符合我的需要。
御書房的中央,魏士廉恭恭敬敬地站著。
他早已等候許久。
不只是在這御書房的一炷香時間,他等了整整八年,從永安元年,到如今永安八年。
我還記得當年瓊林宴上面色鐵青的探花郎,但讓我真正記住他的,卻不是那一日的瓊林宴,而是早在瓊林宴之前,我突發(fā)奇想,易裝潛入太學府,暗中考察諸學子。
兩學子辯政,一人說:“他日必是秦黨天下。”
另一人說:“未必,先皇雖托孤四大輔臣,但四大輔臣如今看來貌合神離,天子年幼,先皇分明是想讓他們相互制約以持平衡,真正的權力仍在皇家?!?p> 而話音剛落,府堂內走出一人,冷笑道:“絳紫奪朱,非衣之罪,懷璧其罪也?!?p> 那時非但那兩人沒聽明白,我也沒聽懂,卻因為不懂而記下了。直到永安新政后,滿朝文武全憑一家之言,我才知道那人言語中的意思。
絳紫為一品朝服,朱乃皇權之色。一品權臣取代帝王,非衣之罪。懷璧者,懷玉,懷玉者,懷瑜也。
永安元年,韓宇墨仍在做著最后的偽裝,在輔政大臣眼里,他是個循規(guī)蹈矩會做事也會做人的好青年,起于微末,不卑不亢,溫文儒雅,是各派爭相拉攏的對象,他們大概想象不到,在不久的將來,會被這個在他們看來十分懂事的名喚“懷瑜”的好青年一一扳倒。
也是在那之后的某個瞬間,我恍然想到魏士廉說過的話,他的目光,看得比誰都遠,也比誰都準。一個冷眼看透了局勢的聰明人,怎么會為了那樣可笑的理由放棄翰林院的大好前程,選擇自我流放,只身赴邊關呢?
他定然別有圖謀。
朕不怕有圖謀的人,怕就怕圖謀不軌之人。
半年前,我讓暗衛(wèi)給他送了一封信,上面有兩句話。
一句是他當日說過的,
另一句是我問他的:何黨,何謀,何時歸。
他回了我一個字:王。
這人,在八年前,誰都想做秦黨的時候,他就看到了未來韓黨會坐大,而他卻依然選擇了做天子黨。那時離開,是因為他看得透徹。當時輔政大臣大權在握,韓宇墨萬事俱備只欠我點頭。以他的資歷和地位,必然斗不過根基深厚、門生眾多的秦黨,也斗不過后臺強硬、準備充分的韓宇墨。兩黨相爭,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須有足夠的本事。沒有本事而想獨善其身,只會成為兩黨爭斗的炮灰,而有本事的人,則會成為兩黨爭相拉攏的對象。
他走得夠遠,避開了朝堂風云變幻的永安初年,磨煉自己,經營自己,直到八年后,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獨當一面,也相信我成為他的支撐,他衣錦榮歸,成為我最鋒利的刃。
我與他多年未見,卻神交已久。
想來秦子朔都不知道,我與他暗中來往已久。
臥薪嘗膽,也終于到了收獲的時候。
周未羊
說好的,周末雙更,晚點會再更新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