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卿莫依稀還記得蘿夢閣是個兩進的院子,那是母親未出嫁時的閨房,幼時也曾同母親在那里住過一些時日。
而如今再進蘿夢閣卻沒有了母親,喬卿莫又想到此次進永誠伯府的目的,不禁悲上心頭。
綰青瞧著自家姑娘神色不對,連忙跟佩藍交換了眼色。
一個扶著喬卿莫進屋坐下歇息,一個在屋外叉著故意腰大聲吩咐蘿夢閣負(fù)責(zé)灑掃的粗使婆子燒熱水。
喬卿莫曉得這兩丫鬟是怕自己再次睹物思人哀傷過度,這才故意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索性隨了她們的意,柔聲問道;“綰青,出什么事了?”
“姑娘?!本U青聽見喬卿莫喚她,應(yīng)了一聲又敲打了那粗使婆子幾句才進屋向喬卿莫回話道“不知怎的溫媽媽她們還沒到,奴婢想著姑娘累了得先梳洗一番再睡個安穩(wěn)覺才行。便喚了著院子里的粗使婆子燒熱水,誰知那婆子不知好歹一副不愿意的樣子,奴婢沒忍住便多啰嗦了她幾句。”
“你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表面看起來倒是乖巧溫順,實際上卻是個脾氣大的。”喬卿莫說著眸子里忽的閃過一絲欣慰,只是正在垂眸擺弄秦四太太送的雙面繡團扇,無人察覺罷了。
綰青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奴婢這不是隨了姑娘么?!?p> 佩藍原本在給喬卿莫揉捏小腿,一聽綰青話頭不對,看了看喬卿莫面上并無責(zé)怪之色。像是得了信號似的起身揪住綰青的袖子就佯罵道;“你個死妮子胡說什么吶!看我不替姑娘罰你!”佩藍說著就要擰綰青腰上的肉,綰青年紀(jì)小手腳快,一下就掙脫了鉗制一溜煙兒的躲到喬卿莫身側(cè)沖著佩藍做鬼臉。
佩藍反被綰青氣笑,上去又要擰綰青,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的擰笑到了一塊兒。
喬卿莫看在眼里心情自然也好了不少,悲傷散了一半。見房門掩著也起了玩心,悄咪咪的伸出嫩生生的雙手撓上綰青和佩藍的癢癢肉。三人很快鬧作一團,好像上一次這樣玩鬧已經(jīng)是好幾年前了,畢竟自從母親生病后喬卿莫漸漸的懂了事就很少再像這樣和丫鬟們胡鬧嬉笑了。
三人玩鬧罷,兩個丫鬟為喬卿莫整理好衣衫發(fā)飾才聽見門外有提醒式的咳嗽聲。
三人這才想起已經(jīng)身在永誠伯府,應(yīng)當(dāng)事事謹(jǐn)慎才是。如今門外有人,也不知道是哪個房的,會不會四處亂傳姑娘的不好之話,兩個丫鬟不自覺的緊張起來。
喬卿莫開始懊惱先前的輕浮,由佩藍攙扶著重新坐回雕花小榻的正中央,緩了片刻后恢復(fù)了溫雅閨秀之姿。
佩藍見喬卿莫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這才清了清嗓子問道:“門外何人?又有何事?”
“姑娘,是我,溫齊家的?!遍T外響起親切熟悉的婦人聲音。
“是溫媽媽。”佩藍輕呼,眾人都因門外之人是自家姑娘的乳母而非外人松了口氣。
待到氣定,喬卿莫這才示意綰青開門將人領(lǐng)進來。
溫齊家的進了屋先是恭恭敬敬的給喬卿莫磕頭行禮,得喬卿莫許后才起身,然后又狠狠的瞪了瞪佩藍和綰青二人。
喬卿莫為打破尷尬,先開口說了話:“溫媽媽辛苦了?!?p> 溫齊家的低了低腰惶恐道:“姑娘您客氣,這是老奴應(yīng)該做的,老奴不辛苦?!睉B(tài)度恰到好處的卑恭,接著話風(fēng)一轉(zhuǎn)有些嚴(yán)肅又有些擔(dān),道:“倒是姑娘您,,,,,,”溫齊家的話沒有說完,只是做了一個‘當(dāng)心隔墻有耳’的手勢。順帶用眼神警告佩藍和綰青兩個丫鬟;‘沒大沒小沒規(guī)矩的任由姑娘瘋玩到不知輕重的后果就要做好受罰的準(zhǔn)備’。
佩藍畢竟年長,雖然害怕溫齊家的卻也知道犯了錯就應(yīng)當(dāng)受罰,在溫齊家的警告眼神中反倒坦然些。綰青卻是最怕溫齊家的了,連連向自家姑娘投去求救求饒的目光。
“溫媽媽,都是我不好,不分場合同她們胡鬧。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們這一回吧。”喬卿莫拉了溫齊家的衣袖柔聲撒嬌替佩藍綰青求情。
但畢竟溫齊家的有管教丫鬟之責(zé),這本就是母親在時就定下的。
屋子里靜默了片刻,溫齊家的看著自己奶大的喬卿莫,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既然姑娘吩咐了,今日之事就不再追究你兩的過錯,以后莫再犯了。”
今日的溫媽媽怎的這般好說話?
喬卿莫正疑惑著,就看見溫齊家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站在原地,垂著手神色渾濁透露出內(nèi)心的糾結(jié)和掙扎。
佩藍和綰青一看這樣子就知道溫媽媽想和姑娘單獨說話,一個借口沏茶一個借口去看熱水燒好沒,都行禮退了下去。
門被帶上。
溫齊家的吐了口濁氣,然后上前兩步靠近喬卿莫壓低聲音道;“姑娘,老奴在碼頭遇到了蘇嬤嬤。蘇嬤嬤還托老奴向您問安?!?p> “哪個蘇嬤嬤?”喬卿莫被溫齊家的那神神秘秘的模樣也弄得緊張起來,害怕是心中想的那個人。
“就是安郡王府樂安縣主的乳母?!睖佚R家的故意壓低聲音,卻壓不住心中的憤怒。
“是她?!是......是不小心遇上的?還是她專程來找你的?若是不小心她就應(yīng)該繞道走,若是專程來找你,那你就不要搭理她才是?!眴糖淠f著話較弱的聲音里卻是滿滿的憤怒。
溫齊家的看著喬卿莫微紅的雙眼,便心生憐愛垂了眸小聲說道;“不好說,或許就是偶然遇上的罷?!?p> 此刻喬卿莫的血液已經(jīng)降至冰點,早聽不清溫齊家的說了什么。對于喬卿莫而言,一個蘇嬤嬤倒不足以點燃她內(nèi)心的憤怒,真正讓她無法控制情緒的是蘇嬤嬤身后的主子樂安縣主。
樂安縣主,閨名王蕭楠年芳二十五,安郡王獨女,亦是秦三太太的堂妹。因其生母楊側(cè)妃十分受寵,便子憑母貴得封縣主。
樂安縣主未出閣時常常到永誠伯府秦三太太處走親戚,你來我往的便同秦寶珍成了手帕之交。秦寶珍后隨喬業(yè)成到鳳陽府任上后也一直有書信來往,樂安縣主出嫁前一年還曾不顧風(fēng)俗一路趕至到鳳陽府探望因產(chǎn)長子福哥兒大出血傷了身子的秦寶珍。這之后更是年年派其乳母蘇嬤嬤往鳳陽府送名貴藥材。
樂安縣主同趙儀賓(郡主,縣主的夫君統(tǒng)稱為儀賓)婚后夫妻不睦,又因趙儀賓家喪期間花天酒地難以管束。樂安縣主忍無可忍卻寬厚人道并未將其送進宗人府而是請旨與其合離,合離書既出樂安縣主也淪為京都茶余飯后的談資。然而樂安縣主合離后明明身陷謠言卻還不忘彼時已經(jīng)油盡燈枯的秦寶珍,再次前往鳳陽府探望。哪知此去便是最后一眼,樂安縣主也因此在鳳陽府足足待了七七四九天。
因此,樂安縣主合離風(fēng)波漸漸淡去,在京都貴族圈里卻博了個重情重義的美譽。
然而這一切在喬卿莫眼里,什么重情重義都不過是樂安縣主作秀的障眼法罷了。喬卿莫也曾以為這位樂安縣主是個好的。
可一想起自己曾親眼看見那樂安縣主趁母親生下福哥兒后還在病中時,竟不知羞恥的糾纏父親像父親說什么狗屁心里話,還說什么若是父親愿意她寧可做父親的平妻也不要嫁與趙家為媳。
好在父親心里只有母親,看也不看哭得梨花帶雨的樂安縣主一眼只留下一句‘樂安縣主該回去了,你來時我就該讓下人將你攔了去的,可若是這樣珍兒便會察覺你的異常,反倒讓珍兒心寒難過。我讓你進來是看在珍兒的面上,卻不知你癡心不死枉做癡夢,以后也莫要再來了!’說罷便拂袖而去。
那時喬卿莫才五歲,雖不大懂談話內(nèi)容。卻也知道父親怒了很不高興,父親不高興了母親也會難過。所以那時的喬卿莫便將這事藏在心底從未告訴病中的母親。
也是從那時起,喬卿莫漸漸懂了事,不再淘氣惹父親生氣,照顧年幼的福哥兒,乖巧的守在母親身邊侍疾。
后來樂安縣主送來的東西父親都只是給母親過個目然后收進后院的雜物房,母親的藥也一直都是由母親最信任的大丫鬟錦繡姐姐親自熬制的。
再后來母親逝世,樂安縣主以為母親親自參與超度法事守七七四十九天時,喬卿莫還以為她至少是個有良心的。誰知后來溫媽媽發(fā)現(xiàn)這個樂安縣主暗地里勾結(jié)大伯母喬李氏讓她找機會提出等脫了孝就將自己和福哥兒帶回潯陽老家,可潯陽老家因為父親是繼母之子早就貌合神離了又怎會好好教養(yǎng)自己和福哥兒,怕是想順便以撫養(yǎng)照看之名謀了母親的嫁妝罷,。
可那時的父親因為失去了母親正陷入巨大的打擊和悲痛之中,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一雙兒女也不見。眼看著大伯母就要通過族老得逞奸計,還是錦繡姐姐搬出母親才讓父親恢復(fù)清醒。
后父親強撐著辦了母親的喪事,又以自己和福哥兒要守孝三年為由拒絕了喬李氏的提議。暗地里又寫信給同窗好友和外祖母安排好福哥兒和自己。
待到脫了孝便將兒女皆送走,之后喬業(yè)成將內(nèi)宅瑣事全權(quán)交由錦繡打理,外院庶務(wù)都交給喬大掌柜經(jīng)營,而自己卻整日住在衙門里的小院,除了上衙辦公其他時候都悶在小院里喝酒睡覺。
喬卿莫想到還在鳳陽府受苦折磨自己的父親,越發(fā)想快些將一切告訴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