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心結(jié)
且說楊媽媽引著莊先生來到莊太夫人的寢屋，打了厚厚的門簾。便有端了藥罐子的小丫鬟正巧出去，莊先生只是瞥了一眼便知那藥沒喝幾口。
緊接著便看見莊蘇荷歪坐在床沿兒邊上，用手帕接著蜂蜜酥桂糕一點一點的哄著莊太夫人吃。
“太夫人，先生來了。”楊媽媽來到床邊，小心翼翼的喚了莊太夫人。
莊太夫人歪在軟緞大迎枕上面如金箔，頭上勒著兔毛里的抹額，十分不耐煩的白了楊媽媽一眼，冷聲道；“你把秋禾叫來做什么！這不是來給我裹亂么！”
楊媽媽躬身討好的笑了笑，正要解釋，就見莊先生邊接過莊蘇荷手頭的帕子和糕點邊溫聲勸道；“母親莫要怪楊媽媽，是自己要來看看的。”心頭卻是一酸，暗自感嘆道‘母親已經(jīng)多年未喚自己閨名了，平日里不是喚自己先生就是喚自己小五。如今喚了閨名，估計是又從今日之事想起前塵往事了罷?！?p> 莊太夫人看著自己苦命的女兒，心里終究是不忍，換了較好的面色道；“你莫要替她說話，這個時候找你來不是裹亂是什么！”
莊先生故意不接話，只是對莊蘇荷道；“荷姐兒你先下去吧，我看母親都沒怎么喝藥，你再去把那藥熱熱。”莊先生見莊太夫人也不愿再吃東西遂將手頭的糕點放回盤子里。
“那祖母這兒，還勞煩姑姑照看著?！鼻f蘇荷替莊太夫人掖了掖被角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退下。
莊先生不由的感嘆道；“荷姐兒可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可不是么，若二爺能有二姑娘一半懂事就好了?！睏顙寢尣贿^隨口一說想捧捧二姑娘。誰知莊太夫人一聽，把頭一側(cè)面向里邊兒負(fù)氣道；“他就是想氣死我老婆子，那我就死給他看好了！”
“呸呸呸?！鼻f先生忙替莊太夫人呸掉胡話，輕捂了莊太夫人的嘴埋怨道；“母親這是做甚，說這不吉利的話豈不是便宜了旁人，再說了，我看這事兒也不單是二哥的錯。”
莊太夫人心里清楚這是女兒為了開解自己說的好話，心中不服立馬反駁道；“不是他的錯還是誰的錯！倘若他有半分念及我這個做母親的難處，就應(yīng)該做到坐懷不亂，就應(yīng)該做到即便那地上躺著的是勾魂女妖也能克制自己不上當(dāng)！”
莊太夫人說著氣得直捶床，不顧莊先生的阻攔，失望的絮絮道；“他如今這般作為便是半分也沒考慮旁人，就是要毀了府里哥兒姐兒們的清譽(yù)，要毀我平昌侯府??！這些年你二哥他要納妾娶小我哪一樣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他嘴里說著要孝順，實際上都做了些什么！？從前是這般！如今又是......”話到此處，莊太夫人的神情突然黯了下來隨即滿面愧疚的望向自己女兒，忽的鼻頭一酸所有的憤怒全然化作愧疚變成眼淚兒溢滿渾濁的眼眶。
莊先生一見情況不對，忙支開楊媽媽；“楊媽媽你去前頭看看怎么樣了?！?p> 待楊媽媽行禮退下，莊先生又盡量平心靜氣道；“母親何苦又提從前，事情都過去這么些年了?！?p> “秋禾，我的兒??！”莊太夫人邊說邊嚎哭起來，一時淚如雨下，仿佛這些年的故作忘記，故作輕松全都坍塌了。從前的事宛如洪水一瞬間襲涌了母女二人，莊太夫人邊淚流滿面邊一個勁地道；“秋禾呀，是娘對不住你，娘有罪。”
莊先生執(zhí)了干凈的手帕勉強(qiáng)微笑著替莊太夫人揩眼淚，自己卻紅著眼眶強(qiáng)忍住心中的苦那塵封的記憶終究在這一刻掀開封條，思緒不能自控的回到十四歲那年。
那一年自己心有喜歡之人，還曾一心憧憬著有朝一日能嫁與那人為妻，能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可誰知也是那一年，自己的親二哥在廟會上看中了一年輕貌美的姑娘。二哥犯了老毛病，也不顧家中還有新娶的美嬌娘，便上去調(diào)戲那姑娘?？烧l知那姑娘是當(dāng)今天家的皇親舅舅楚晉公之嫡女，陛下皇上親封的小郡主，那可是楚晉公的心肝寶貝呀。
楚晉公知曉此事后勃然大怒，放下狠話說要么砍下二哥的雙手雙腳以此為懲戒，要么告到宮里判二哥一個褻瀆皇親國戚之大罪。那時父親正巧受傷在家榮養(yǎng)，手頭沒有實權(quán)，而宮中也正是動蕩之際皇后娘娘自身難保，只怕是誰也護(hù)不住根基尚淺的侯府。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侯府這次捅了馬蜂窩要完了的時候，楚晉公不知道聽誰說起侯府有個嫡女未婚，正好配他那癡傻不知人事的小兒子。楚晉公的態(tài)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提出要么和侯府做親家要么就做永世的仇家，父母親無法只得背著自己應(yīng)下。
而正當(dāng)自己傻乎乎的以為是同那心悅之人定下親事時，新婚之夜，面對的卻是一個流著鼻涕只會叫肚子餓的傻子。那時自己是恨透了父親母親的，恨他們毀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恨他們賣女求榮，是以那幾年自己幾乎斷了跟家里的來往。
直到后來那個傻子不小心掉進(jìn)湖里，撈起來時高燒了一整晚后便沒了，想著自己終于清靜了再也不用半夜起來被傻子折騰了。
可誰知更痛苦的還在后頭，那楚晉公變態(tài)貪婪，聽說自己仍舊是處子之身，屢次騷擾還在為他兒子披麻戴孝的自己。就在自己孤立無援之時，是母親出手將楚晉公一紙訴狀告進(jìn)宮里，天家借了罔顧人倫丟盡天家顏面的罪名雷厲風(fēng)行的拔掉了不可一世私結(jié)營黨的楚晉公。
然，自己也是好多年后才知曉，自己不過是天家拔掉楚晉公的一顆棋子罷。父親母親是受天家威脅為保全族，不得不犧牲嫡女。
不知天家是為了補(bǔ)償自己，還是想一葉障目，又是為自己造勢立名多加褒獎，又是賜田賞金的，這才得了個令人敬重的先生名頭。
可自己這一輩子的幸福和心里永遠(yuǎn)念著的那個人，卻再也觸摸不到了。
這是她的心結(jié)，亦是母親的心結(jié)。從前自己也恨這一家子，可年紀(jì)越長時間越久，自己似乎也能理解父母親當(dāng)初的所作所為，是以悄悄的原諒了他們罷。
現(xiàn)下母親再次觸及此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母親犯頭疼病不是因二哥闖了禍，而是因新疤憶舊痛。
想通緣由的莊先生思緒回籠，看著滿是痛苦內(nèi)疚自責(zé)的莊太夫人，心瞬間揪作一團(tuán)又痛又酸，索性放下所有的顧忌一頭撲進(jìn)莊太夫人懷里大哭起來；“母親......其實孩兒......早就原諒您了......”
“秋禾！”莊太夫人一聽此話，瞬間欣喜，仿若多年壓在心口的大石被一錘擊碎。消除心中隔閡的母女二人一時抱作一團(tuán)痛痛快快的宣泄著各自的情感。
屋外，聽到些細(xì)瑣聲響的楊媽媽亦忍不住輕泣拭淚。
母女二人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屋外的風(fēng)都停了這才漸漸止了淚水。二人互相幫對方揩眼淚，莊太夫人這才想起還在外屋罰跪的兒子。像從新找到主心骨似的問莊先生；“外屋那些，該如何解決？”
“母親，您若信得過我，就讓我來解決便是?！闭f著喚了一直守在門外的楊媽媽進(jìn)來，“煩請媽媽打盆熱水來，我和母親洗個臉?！苯忾_心結(jié)的莊先生語氣軟和了不少。
同樣紅腫著眼睛的楊媽媽欣喜應(yīng)下，不到片刻便端了溫?zé)岬乃M(jìn)來。
莊先生邊幫莊太夫人凈面邊道；“我想那郭夫人定是為了即將逝去的榮華富貴找出路，方才挺而走險設(shè)計給咱們府下套。畢竟這滿京都身份能比得上鎮(zhèn)國公府六爺?shù)模治丛ㄏ禄榧s的，除了皇親國戚可就剩咱們府上了。”
“所以，你是懷疑......”莊太夫人顯然同莊先生想到一處去了。
莊先生又給自己擰了帕子，邊凈面邊道；“我猜郭夫人是借著母親您的關(guān)系進(jìn)府來給三嫂嫂做壽，而后想讓郭姑娘博一個金龜婿，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金龜婿沒釣到反而釣了個老海龜。一時氣急敗壞心有不甘，所以便嚷著要平妻之位?！?p> “那，此事該怎么辦？若是處理不好，她們母女在外隨口胡說個什么，府里的哥兒姐兒們怕是在京都抬不起頭的。”莊太夫人只覺得頭又開始疼了，忙用手摁揉太陽穴。
莊先生換下莊太夫人的雙手，親自替莊太夫人摁揉。想了半響方道；“她們母女如此做不過是要名要富貴罷，咱們給她名再給她富貴便是。”
“如何講？”莊太夫人來了精神，竟坐了起來。
莊先生扶著莊太夫人重新躺下道；“她要名，那便讓二哥娶郭姑娘做貴妾便是，嫡女給旁人做貴妾那郭夫人定然不同意。但若是以一間長康街的鋪子和五百兩黃金并兩千兩白銀為聘她必然同意?！?p> “先生，先前那郭姑娘的名聲就不太好，如此豈不是便宜了她們母女？”一旁的楊媽媽忍不住道。
誰知莊先生淺然笑了笑接著道；“我說長康街的鋪子，又沒說是哪一間。我記得楚晉公當(dāng)時給我的聘禮單中就有一間長康街的鋪子，只因那間鋪子在長康街尾緊挨著南城，這有錢人不愿去，無錢的又去不起，一年到頭都在虧損搭錢進(jìn)去。再說銀子，說起來是筆不少的銀子，可對于二哥來說又算得了什么？二哥的風(fēng)流債就讓二哥出便是，也好叫他長長記性。
再說那武夷伯正新寵小妾，全然不管武夷伯夫人，而武夷伯夫人正是缺銀子傍身的時候，她必會答應(yīng)。若是不答應(yīng)就唬她說要同武夷伯商量，武夷伯夫人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銀子落到武夷伯手里的。”
“先生這法子，可真是絕妙啊?！睏顙寢尣唤潎@。
莊太夫人聽罷亦長舒一口氣道；“還是你腦子轉(zhuǎn)得快，就按你說的辦吧?！?p> 這時莊蘇荷撩了簾進(jìn)來送新熱好的藥，此時屋內(nèi)的陰霾早就散了個盡。
莊先生便對楊媽媽道；“既如此，煩請楊媽媽跑一趟了?！?p> 聽了個尾巴的莊蘇荷笑道；“還是姑姑您厲害，一下子就能拿捏旁人的要害?！?p> “你少拍我馬屁，快去外屋吧。估計這邊的事解決了你母親就得去送客了，再拖著，怕是不知道此事的人都要聽到些流言蜚語了。”莊先生最喜歡自己這個侄女，所以說話都帶著幾分寵溺。
“姑姑，我曉得的，方才母親已經(jīng)派人來跟我說了，讓我?guī)椭涂?。所以呀，祖母的藥還要麻煩姑姑你了。”說著將盛在土陶碗里的藥交給莊先生，這才行禮告退。
莊太夫人一下子解決了兩塊心病，也愿意配合喝藥，自己端了碗喝倒也不費事，一時寢屋內(nèi)又恢復(fù)了溫馨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