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直接在體內(nèi)轉(zhuǎn)化為夢元之力是什么感受?
林奕、林瑤和趙清語有幸成為了第一批實驗者,他們幾乎是在命懸一線之時被長敬和吳杳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與吳杳相同的是,他們也都經(jīng)歷了那種仿佛把他們每根骨頭都打碎蹂躪進(jìn)塵埃中的非人折磨,眼前只有黑暗,腦海中只有混沌,四肢的痹痛感漸漸將他們的意識也帶走。
這種感覺,好像是又回到了被囚禁在右分閣內(nèi)的那段日子。
無法控制自己,也無法控制環(huán)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的精神不再是被消磨到無力掙扎,而是成了一個飽脹的囊袋,霸道強(qiáng)橫的夢元之力在他們的精神世界瘋狂涌動,無數(shù)夢境片段如走馬觀花般無序閃過,數(shù)息之間就閱覽了一個人的一生。
那些強(qiáng)加進(jìn)他們大腦的記憶帶著深入肺腑的情緒波動,一切都仿佛真實地發(fā)生他們自己身上。
林奕緊緊閉著眼,咬著牙,憑著最后一絲神智不讓自己迷失在混亂之中,但他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的下場不是被逼瘋就是被逼死。
然而,他們別無選擇。
這些記憶和夢境不是來自于淵老的施加,而是來自于死去的萬象圣手。
范臨和范冢在臨危之際以自爆方式強(qiáng)行賦予他們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吸收的,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先天根基穩(wěn)固,恐怕早在云陵城與衛(wèi)亭云交手的時候就自斃而亡了。
雖然他們當(dāng)時表面上看起來似是已經(jīng)完全融合了萬象圣手的力量,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只是表象罷了。
萬象圣手積蓄了數(shù)十年的精元霸道無比,與他們自身的氣息并非一脈,如今也只是勉強(qiáng)將他們?nèi)菁{在經(jīng)脈中而已,要想真正融會貫通這些外來的力量非得有十來年的靜心修煉不可。
而如今,不知是誰啟動了一個無窮廣博的幻夢陣法,引動了天地之氣都朝他們匯聚而來,他們體內(nèi)的力量全都自發(fā)地奔涌出來進(jìn)行抵御。
可不論原屬于誰的夢元之力都無法抵抗源質(zhì)的吸引,因此林奕等人的體內(nèi)非但沒有形成有效的防御,反倒愈加龐大雄渾起來。
夢元之力在他們的奇經(jīng)八脈里橫沖直撞,只要再前進(jìn)一點點就要爆體而出。
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間,神跡出現(xiàn)了。
他們就如同溺水之人重獲呼吸,浴火之時飽浸甘露,跌墜之際忽落平地一般,全身每個毛孔都猛地張開又收攏,所有驚濤駭浪都奇跡般地平息了下來,只有一顆心臟仍舊狂跳著,證明方才一腳踩進(jìn)鬼門關(guān)的痛徹并非他們的臆想。
一望無際的識海中,有一盞明燈緩緩升起,溫暖而明亮,帶有天然的吸引力迫使他們一點點向它靠近。
對于林奕、林瑤和趙清語而言,他們?nèi)嗽跓粲爸锌匆姷臇|西都是不一樣的。
林奕首先看見的是一個曼妙的女子背影,一頭烏發(fā)如瀑墜腰間,與白雪一般的肌膚形成強(qiáng)烈的對比,那是直震心靈的美。
即使看不見她的面容,可她的名字仍舊在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了林奕的腦海中。
清語,他的清語。
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烙印在了他的記憶深處……
接著,他看到了所有與趙清語有關(guān)的夢境。
有屬于他自己的,也有屬于其他人的,但不變的是那一抹清麗的背影。
林奕靜靜地看完了所有夢境片段,他的心變得無比寧靜,哪怕這一刻就立即死去也了無遺憾。
他忽然明白了,不是所有東西都要獨自擁有才完美,也不是完好無缺的人才值得一顆真心以待。
趙清語是不完美的,但她的身世,她的悲憫,都成了她獨一無二的印跡,無法轉(zhuǎn)移復(fù)刻,也不必執(zhí)著于抹去。
從前的林奕背負(fù)了太多無謂的雜念,才使得他一次次與幸福擦肩。
這一次,他明白了……
林奕緩緩將手伸向了燈影,他甘之如飴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如同燈芯般消融。
與此同時,趙清語也將手伸進(jìn)了同一個地方。
只是她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母親——趙曦敏。
一生凄慘苦痛的母親無怨無悔地將她帶到了這個世界,哪怕在世時沒能看到她幸福,但仍舊愿意以魂飛魄散為代價替她鋪下坦途。
沒有以她精血煉就的赤血珠,就沒有往生夢境……或許她和林奕都早已死在了云陵一戰(zhàn),衛(wèi)亭云的手下。
她愿意追隨母親的腳步,將自己獻(xiàn)于夢境,化為一個守護(hù)者,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注視著心愛的人。
……
而這邊的林瑤,則是看到了一個連她自己都萬萬沒想到的人影。
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
一個,但凡見過就絕不會忘記的人。
紀(jì)安。
林瑤歪著頭,滴溜溜的杏眼里有著大大的好奇與茫然,她看著那抹如謫仙般飄然絕塵的背影,腳步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神仙哥哥,是你救了我嗎?”林瑤嬌俏的話音空蕩地回響著,像是透過了一堵心墻傳遞到了眼前人的耳朵里。
那人緩緩回過頭來,不是紀(jì)安又是誰?
他的眉目有些遙遠(yuǎn),仿佛只要一眨眼就有可能隨風(fēng)消逝,再也不見。
林瑤如同中了迷蠱一般,就這樣凝視著他的面容癡癡地伸出了手,像是要去觸摸高高在上的神像。
就在她的小手即將碰觸到紀(jì)安的面孔時,近在咫尺的薄唇微啟,吐出一句充滿磁性的話來:
“冒犯仙者,你可賠得起?”
明明是責(zé)問的話語,可落在此刻的林瑤耳朵里,就如同勾起她三魂六魄的引子,她幾乎下意識地接了一句:“賠……我,可以嗎?”
一聲輕笑,綻在她心尖上,如一顆小石子砸進(jìn)了一汪秋水,激起千層浪。
那人說:“可以?!?p> 于是,林瑤的手就穩(wěn)穩(wěn)地貼在了紀(jì)安冰冷的臉龐上,明明沒有任何溫度,林瑤卻覺得自己整個人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與哥哥,與親情不同的溫暖。
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感受。
紀(jì)安就像是一塊為她量身定做的碎片,填入她殘缺的靈魂。
一切,都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早不晚。
他是她命中注定的相遇。
林瑤帶著對未知的新奇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她的手也隨著燈影中的那抹虛影變得透明,漸漸地,她便完全與紀(jì)安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消散在天地之間。
有那么一秒,林瑤還以為這只是自己的一場美夢。
可就在她方才閉上眼的瞬間,無名神山腳下,織夢淵峽谷的入口處,與燈影中的幻象一模一樣的人影同時消散了,悄無聲息地入駐了一顆柔軟的心房。
那人的臉上,也有相同的陶醉與知足。
緣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七十年了……他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歸宿。
……
不論他們?nèi)丝吹绞钦l,燈影都代表了他們在這個人世間最大的留念。
只有坦然接受它,認(rèn)知到自己與其之間的聯(lián)系就如同天地間兩棵獨自生長而又命運與共的樹木一般,方才能找到自己與自然的連接點。
寸寸交融,重獲新生。
這也是長敬和吳杳悟得的真相。
沒有永生的軀體,只有永生的意識。
天地沒有肉身,卻哺育了千秋萬物。
她,無處不在。
如今,長敬也做到了與天地同在,他帶領(lǐng)著吳杳,帶領(lǐng)著情同手足的伙伴跨越了生與死的界限,一舉封神。
本質(zhì)上來說,他們并沒有從這個世界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夢元之力既組成了他們的血肉,同時也是他們感知外界的媒介,更是他們開創(chuàng)新世界的力量源泉。
長敬想要做的,便是一如百年前的澹臺女所做的事——打破原來的社會秩序,創(chuàng)造下一個百年盛世!
而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解決的難題就是儲夢石的枯竭。
五大控夢術(shù),最常用的是幻夢術(shù),最復(fù)雜的是織夢術(shù),最高深的是凝夢術(shù),而最根本也最容易被人們忽略的則是儲夢術(shù)與取夢術(shù)。
先有儲夢與取夢,才有將其轉(zhuǎn)化為夢元之力的可能。
因為儲夢石的存在,使大多人忘記了夢境并非是游離在人體之外的簡單事物,它并不能隨意從人體內(nèi)抽取,更無法長時間貯存。
它是一種由夢元之力組成的獨一無二的意識形態(tài)。
那么,如果必須要有一個取儲夢石而代之的載體,最合適也最不容易發(fā)生排異反應(yīng)的就是意識本身了。
事實上,這種方法并不能再叫作儲存夢境了,而該稱之為“融夢”。
長敬想要做的,就是以夢元之力吸引夢元之力,以意識容納意識,憑他們五人之力,在無名神山的織夢淵峽谷這么一個得天獨厚的幻夢境中凝聚出一個“靈淵”來!
直接省略儲夢這個步驟,將天下萬民的夢境都直接提取到靈淵這個大池子中,由他們五人像是以往分閣內(nèi)的五大閣主閣老做的那樣,將夢境提煉成至純至凈的夢元之力,再以相同的路徑反哺回夢境的貢獻(xiàn)者自身。
如此,即使沒有儲夢石,也不必?fù)?dān)心世界倒退回百年前的樣子了。
織夢淵依舊是織夢淵,只是人人都天然獲取了儲夢術(shù)與取夢術(shù)的渠道。
不借助外力,只需要他們自身的意識修煉。
只有每個人都學(xué)會尋找與自然的連接點,開放自己,接納萬物,感受到來自源質(zhì)的吸引力,他們才能窺探到夢境的秘密。
長敬也就能找到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痕跡與氣息,融合他們,吸收夢境,反哺能量。
至于其他的什么根本無需擔(dān)心。
即使是東西帝國地位最為崇高的皇帝陛下,也不必?fù)?dān)心長敬等人會窺視到他們的隱私,或覬覦到他們的權(quán)勢,金錢。
因為,沒有了軀體的長敬等人才是真正的無欲無求,俗世的貪嗔癡欲于他們而言如黃土無異。所有夢境到了他們的眼前也皆會化為無任何屬性和記憶的能量體,抹去所有屬于個人的印記。
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永生永世地與夢境為伴,與天地同責(zé),滋養(yǎng)萬物。
這還只是第一步。
長敬的存在,不止是為了解決織夢淵關(guān)于儲夢石枯竭的困境。
他還起著連接所有人事物的作用,他就是一座橋梁,將自己與吳杳,與林奕、林瑤、趙清語四人維系在一起,也將全亞安大陸的人都聯(lián)系在了一起。
他們能看到同一片天空,也能看到同一段夢境——由吳杳主導(dǎo),林奕和趙清語輔助編織的夢境,一如他們此前的合作模式。
吳杳就是天生的造夢人,她有無所限制的織夢天賦,她可以創(chuàng)造一切她所能想象到的畫面,引導(dǎo)所有視夢人的情緒波動。
蛻變之前,她還只是一個天才織者。蛻變之后,她便是新一代情緒之神。
情絲萬千,織無不盡。
她的使命,便與織夢女神澹臺女一樣,將象征著幸福、美滿、安樂的赤境降臨人間。
或者說,她便是織夢女神的化身。
而林奕和趙清語的合體則是真正完成了往生夢境的構(gòu)建,沒有往生夢境為依托,就算是長敬也無法鑄造和維持能夠容納所有亞安人夢境的靈淵。
往生夢境同時也是長敬與萬民接觸的精神路徑,它最大的作用便是喚起儲存在人腦中的夢境,探知往生。
至此,這場夢境盛宴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
便是反哺。
過去,實現(xiàn)這一功能需要依靠夢境提煉出夢元之力后再利用凝夢術(shù)制造出諸如長夢丸、夢靈珠這類可食用的衍生品。
但是至此之后,只需要林瑤的兩手一揮罷了。
瞬發(fā)的凝夢術(shù),足以涵蓋整個“靈淵”的冰封之力,一個起息間便足以完成。
冰凝仙子林瑤的力量,與長敬、吳杳和林奕趙清語相比本還是差了一點的。
但是,她有了紀(jì)安。
五大淵老之一,唯一沒有化身樹人的自由人。
也是唯一一個,與林瑤靈魂契合的人。
他的消散是偶然,也是必然,他甘愿為了林瑤獻(xiàn)出自己最后一抹精元,只留一縷魂魄留駐林瑤的心角。
雖不能像長敬和吳杳那樣心神合一,卻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將自己留與林瑤作伴。
他成就了林瑤,也成就了織夢淵。
他完成了淵老的使命,圓滿離去。
不止是他,還有織夢淵峽谷里的守心人、守誓人,守惡人、守夢人。
原先的五大淵老皆在看到長敬境界飛升,肉體消散于世間的那一刻露出了猶如深刻在樹脈之上的笑容,亙古永恒。
他們解脫了。
這個世界,終究是交到了這些年輕人的手中。
織夢淵的下一個百年盛世拉開了序幕。
這一刻,無論是西巖帝國最為荒蕪的沙地,還是東文帝國最靠近深海的偏僻島嶼,都能看到這樣一幕。
七色霓虹鋪滿了天際,日月同現(xiàn),星珠挽聯(lián),如夢如幻的美景幾乎令人停止了呼吸。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白鴿齊齊展翅翱翔于空,劃出了一道純白的簾幕。每個人都在這道簾幕中看到了夢寐以求的畫面。
那些深深潛藏在內(nèi)心的愿望,都成真了。
幸福,在一這秒,觸手可得。
這是一個由成千上萬人的心愿筑造的美夢,亦是由一個無夢者譜寫的盛世之歌。
長夢,永無境。
【終】
古井有季
我做過很多夢,尤其是噩夢。我會在每個蘇醒的清晨或黑夜,清晰地回憶起那些帶著鮮血、恐懼與死滅的夢境。 2018年12月-2019年11月,我在自我否定的黑暗中度過,越來越多的噩夢幾乎淹沒了我的每個夜晚,我寧愿睜著眼睛不睡也不想要入夢。 2019年10月22日,我決定為我二十幾年的噩夢留下一個更積極、更樂觀的存在方式,于是我寫下了這本《長夢無境》。 我不想去追求這本書的好壞,只想為我自己找到一個解脫的途徑。 我想讓故事里的人物活成我想要的樣子,擁有那些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 其中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像長敬一般永遠(yuǎn)向前奔跑的大心臟吧。 他們走到了終點,我的夢境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盡頭。 愿往后的歲月,勉之,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