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人磕磕絆絆,步履蹣跚地向沙口鎮(zhèn)方向摸索前行。
路旁的村莊,閃爍著忽明忽暗的燈火,有幾聲狗叫模糊傳來,頭頂上的知了在凄惶哀鳴。
葉葉睜大眼睛,緊緊攥著任葦?shù)氖郑伦呱⒘?,竟忘了臉上的疤痛。任葦挽著奶奶,奶奶的藍布包掛在肩膀上,頭上包著頭巾,腰身有些佝僂,夜幕下,目光卻是那樣的清冽,步子還算穩(wěn)健,這,讓任葦心里安定了許多。
楊柳村距離沙口鎮(zhèn),六七里路,三人約摸花了兩個小時,奶奶好久沒有走這么遠的路了,她用意志對抗腳板的老繭,遠離了梧桐樹,血腥的場景終于式微,浮躁的囂音已遠去。
時值半夜,街道上,很少有行人,只有幾家夜宵店還閃著微弱的燈光,顧客很少,老板也無精打采的。
奶奶實在站不住了,任葦找來一塊紙片,讓奶奶坐在一家店鋪的臺階上,她摟著葉葉,三人依偎在一起,葉葉的眼皮開始打架了。任葦打起十二分精神,注視著街面,下一步怎么辦?是找個地方住一宿,還是找一輛過路的車遠離?
不能住下來,萬一嫂嫂追過來怎么辦?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一輛大貨車緩緩開過來,在身邊不遠處的夜宵店附近停下,一個人影從駕駛室下來。借著燈光,任葦看到了,是一位中年男子,滿臉絡腮胡子,黑色的T恤好幾天沒洗過了,牛仔褲有些發(fā)白,他在夜宵攤前坐下,叫了一大碗熱干面,自個兒加上佐料,攪了攪,呼拉拉地吃了起來。
千載難逢的機會,任葦喚醒奶奶,拉著葉葉,挨在貨車旁。
司機用紙巾擦了擦嘴上的油膩,打著飽嗝過來了。
“師傅您好,我們可以搭您的車嗎?”任葦怯怯地,語言急切、懇切。
聽到一個年青女子的聲音,師傅嚇得一個激楞,他提高了警惕,這年頭,有著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他怕入圈套,以前他嘗過苦頭,所以吃一塹長一智。
“走開些,去去去,你沒長眼嗎,我這又不是客車,是拉貨的貨車。”司機一臉嫌棄,“再說,我是拉貨去宜昌,你怎么知道我和你是同路?”
去哪兒都行,還管什么宜昌十堰的,去印度和撒哈拉也行。
“師傅,我們是去葛洲壩看望親戚的,正好和您順路。我奶奶的姨媽生病了,很重,我陪奶奶去看望,給您添麻煩了?!比稳旐樋趹停Z氣柔軟,打出感情牌,這點應對能力,她還是具備的。
幾句客氣的話,讓師傅很受用,好久沒人對他如此恭敬,他慢慢適應了光線,定眼一看,看到了一位老人和一個小孩,頓時,他心里踏實了,再說,自己的母親也是這把年紀,誰不會有急事呢!
師傅立馬換了一個態(tài)度:“那你們上吧,車上有人陪,以免打瞌睡。”他幫著把奶奶和葉葉扶上駕駛室。
司機打開遠光燈,車搖搖晃晃上路了。
坐在車上,任葦聞到了一陣腥味,聽到車廂后面水波的晃蕩聲,她知道這是一輛拉水產(chǎn)品的車,一年四季,洪湖的鮮貨不斷地向四面八方輸出。
師傅話語不多,左手夾著一個煙頭,天黑路遠,車速不是很快。葉葉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她太困了,奶奶的手有些冰涼,抓著任葦,似睡非睡,任葦知道奶奶心中的擔憂。
半夜了,任葦仍睡意全無,師傅劣質(zhì)煙草的氣息貼著她的鼻翼,揮之不去,有幾縷煙霧趁機而入,穿腸而過,她輕輕咳嗽了幾下,壓抑著咳,怕司機說她矯情。
昨天一場意外,她從幸福的巔峰跌入絕望的谷底,她心有不甘,姚一帆,昨天下午來沙口鎮(zhèn)了嗎?吃飯了沒有?住在哪兒?此時,你休息了嗎?她想像著姚一帆身上發(fā)生的故事,更加睡不著,于是,慢慢梳理這個故事的脈胳。
姚一帆在武昌一所醫(yī)院醒來,幸好刀沒扎到致命的部位,他僥幸脫險了,但他依然不能動,不能說話,胸口纏著厚厚的紗布,他的父母憂心忡忡。
飛機降落到杭州蕭山機場時,姚爸聯(lián)系好的醫(yī)護人員及時到場,將姚一帆護送到當?shù)刈詈玫囊患裔t(yī)院,在這兒醫(yī)治休養(yǎng)了一個星期。當他能自行獨立生活時,第一件事用醫(yī)院的座機撥打任葦?shù)碾娫?,他要向她說明一切,向她道歉,他連撥了四五遍,電話哪頭一直沒人接聽。
任葦怎么了?姚一帆心中充滿疑惑。
天亮了,大貨車進入YC市,左沖右突,不知走了多少條街道,開過一座長長的橋,任葦瞇著眼,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家廠房前有“葛洲壩造船廠”的字樣,又拐了兩個彎,終于,貨車在一個很大的集市邊停下。
祖孫三人,隨風飄蕩來到了宜昌。
師傅嚷著:“下車啦,這兒是葛洲壩的西壩,離葛洲壩不遠,你們打電話要親戚來接你們吧,我下完貨就回去的?!彼麆偘衍囃:茫瑤讉€魚販子立馬圍了過來,和他打著招呼,看來是老顧客了。
哪兒有什么親戚,任葦和奶奶都是第一次來這兒,集市就在江邊,江邊的夾竹桃開得正艷,一棵棵不知名的樹也蔥郁,三三兩兩的老年人在跳廣場舞。熱鬧是別人的,任葦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
葉葉拉著任葦?shù)氖?,小聲說:“姑姑,我餓了?!?p>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早點鋪,任葦要了兩碗湯面,奶奶一碗,她和葉葉一碗,奶奶說不餓,用筷子挑了一大半給她們,葉葉狼吞虎咽,她太餓了,昨天下午的折騰,她沒吃晚飯,沒等任葦吃上兩口,葉葉連湯都喝得一干二凈。
小巷深處有一間公共廁所,任葦向奶奶交代了兩句,便走過去。腳下,有一紅色的東西,她太缺錢了,以為是一張錢幣,彎腰撿了起來,可這只是一張紙片,紙片多輕啊,輕得沒有了自信,沒有了尊嚴。
奶奶靠著桌沿,打著盹,下一步怎么辦?可就是想不出,眼睛半睜半閉,游離的眼,有種局外者的輕飄,仿佛卡在命運的罅隙中,不知如何使力。
這時,兩個年青女孩走過來,二十左右,一人拉起葉葉的手,語言柔和:“小美女,你讀幼兒園沒有?”
葉葉搖了搖頭。
“你想讀幼兒園嗎?我們幼兒園又漂亮又有好多小朋友?!焙苷T人的。
葉葉怯怯地說:“想,我想讀書?!彼鰤舳荚谙脒M學堂門,可媽媽從不管她,這兩個大姐姐真好,還要帶她去學校。
“好嘞,我們帶你去?!逼渲幸粋€穿著鮮艷的女孩抱起了葉葉。
另一個小姑娘拿起奶奶的包袱說:“奶奶,走吧,一同去看看?!?p> 在江邊的馬路上,早就停好一輛面包車,車上的一位男子見狀,馬上打開車門。奶奶還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隱隱覺得城里人真熱情。
葉葉在車上剛坐穩(wěn),突然叫了起來:“等一等,我的姑姑,我的姑姑還沒上車呢?!彼龘墓霉寐湎?,現(xiàn)在,姑姑就是她的命根子。
任葦從小巷子走出來,桌旁不見了兩人,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正東張西望時,突然聽到了葉葉的聲音,聲音急促,且慌亂。
她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大步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