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瞞瞞瞞
傍晚,八珍閣最忙的時(shí)候,掌柜呂岫沨和大廚白染魚卻坐上了前往平王府的轎子。
說來奇怪,平王府只派來一頂接人的轎子,白染魚說走著去,對方還不樂意。
“王爺說了,二位是貴客,怎能徒步?”來人禮數(shù)很周全。
白染魚倒是很想問,既然是貴客,如何只安排了一頂轎子,話還沒出口,對方便朝他使了個(gè)眼色,詭異地笑了笑,看得白染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呂岫沨倒是不介意男女共乘,她恰好有話想對白染魚說。
于是這兩個(gè)各懷心思的孤男寡女,不得不共處一轎。
這轎子出奇的大,足夠好幾個(gè)人面對面手舞足蹈還有余裕,只是看轎內(nèi)熏香酒菜一應(yīng)俱全,軟被枕頭齊齊整整,白染魚一陣頭暈。
在平王眼里,他就是這種人?
換做以前,他或許真會感激平王成人之美,可如今白染魚卻恨不得立刻跳出轎子。
不過眼下還不能跳轎子,正趕上夜市開幕,外頭車馬擁擠,燈火漸次點(diǎn)燃,長街上到處都是人。
有鋪面的,敞門開窗當(dāng)街叫賣,沒鋪?zhàn)拥男∝湥浦≤囐u茶湯。行人夾雜其間,幾乎沒個(gè)落腳地。遠(yuǎn)處青樓絲管弦樂大奏,不知是要奏到何時(shí),就如這夜晚也永無止境。
——這時(shí)候跳下去鐵定變成夾餅。
聽那熱熱鬧鬧的喧嚷,白染魚心想,若是改日邀呂岫沨來此地夜游吃茶,倒是一樁美事,到那時(shí)人擠人,擠成一條扁魚他也不在乎。
只是她會答應(yīng)自己嗎?會對他再笑一次嗎?
他掀開轎簾,正好路過勾欄瓦舍,咿咿呀呀的小調(diào)流瀉而出,間或傳來掌聲和歡呼,叫人心馳神往。
“聽說新出的《紈绔子弟錯(cuò)立身》很好看,”白染魚臉上映著燈籠的光,光隨著轎子顛伏影影綽綽,“下回我們一起去看戲吧?!?p> “這本已經(jīng)開演了?”呂岫沨立刻來了興致,湊到白染魚這邊的窗口向外張望。
她的臉近在眼前,幽香觸手可及,髻上插著她最喜歡的金鑲玉垂瓔發(fā)釵,只是略有些歪,白染魚沒忍住伸手幫她扶正,呂岫沨往回坐時(shí)瞥了他一眼。
“你剛剛說的下回是什么時(shí)候?”
“唔……”
“等你走了嗎?”
“掌柜的……”
“不叫岫沨了?”
這三連問堵得白染魚啞口無言,尤其是最后一句,連他自己都沒注意樹上對她的稱呼變了,她倒是記著了。
好像被人撞破了小秘密,白染魚眼神一閃,閃回了窗外,不敢看呂岫沨。
“既然無法約定,又何必開口說一起?”呂岫沨的聲音仍是一貫的清冷,臉上亦是往日的面無表情,仿佛上回的笑只是場幻覺。
她解下白染魚送她的香囊,一把擲到他身上:“還你?!?p> 白染魚瞪大眼睛,這是怎么了?她是還在氣那日吵架話說得太狠嗎?
呂岫沨低頭不看他,只從懷中緩緩取出一張紙,好像那紙很重,很重。
那是賣身契。
白染魚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他張口想說點(diǎn)什么,他必須說點(diǎn)什么。
卻見呂岫沨舉起那賣身契,一字一句道:“白染魚,你自由了。”
——你去上山入海,自由自在,完成你和宇文前輩共同的夢想。
她手一揉,那張貼身帶著、珍而重之的賣身契,那個(gè)她和白染魚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就這樣輕易地被內(nèi)力揉得粉碎,如雪花般飛散。
——不要為我停留,不要為我所絆。
她看見白染魚僵在那,渾然不見平時(shí)的瀟灑自如。
——你若下不了決心,我便幫你下。
一片紙雪中,白染魚沖上前,死命抓著呂岫沨的肩膀,字句艱難地從他牙縫里迸出:“你這是何意?!”
呂岫沨卻自顧自道:“此間事了,便是離去之時(shí),這是你自己說的?!?p> 這話是他說的,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這樣“趕走”??!
他來,是被騙,他走,是被趕,憑什么?
白染魚松開手,她到底還是嫌他多管閑事,那些話八珍閣的人不敢說,他把自己當(dāng)誰,竟然那么敢說,口里喃喃道:“好,好,你說得好……”
“白公子……”
“別叫我白公子!”
平時(shí)她叫慣了,他聽?wèi)T了的稱呼,此時(shí)再聽只覺得十分諷刺。
到頭來他不過就是個(gè)無關(guān)緊要的“白公子”,一個(gè)客氣的、遙遠(yuǎn)的白公子,一個(gè)路過的、幫過忙的白公子。
就像話本里的閑筆、配角,面目模糊,別人問起,才淡淡提起的“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