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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事件簿

第五章 謎底

武林事件簿 杯中囚 7087 2019-12-20 17:37:13

  這泥塊并不罕見,也不稀奇。

  你到世界上任意一處雨后的坭坑里踩上兩腳,再回家跺一跺,擱上幾天,都能見到這種泥塊。

  稀奇的是,這種泥塊在陸振豪的桌子底下。

  “我此前聽說,在陸龍頭生前,他的房間每天都有人打掃,只是在他死后,這份日常工作才停了,不錯吧?”任舟看向那位老人。

  聽了任舟的問題,老人點了點頭:“不錯?!?p>  不知道為什么,相較于剛才,此時老人的表情輕松了許多。

  那位婦人緊繃的肌肉此時也放松了。

  任舟輕輕摸了摸嘴巴。

  “如今將要入冬,天氣漸冷,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下過雨了。最近的一場雨,還是在陸龍頭死前幾日下的,而到了陸龍頭身死的那天,雨早已停了。據(jù)幾位雜役說,那時院子里的泥水也已經(jīng)被打掃干凈了,也就說明這些泥跡不是陸龍頭自己遺留的。”

  “所以在陸龍頭死的那天,一定有人來過他的房間,還與他交談過。如果是在他死前幾日,那這些泥塊就會被打掃出去;如果是他身死后,又未曾降雨,何況在死人屋里盤桓,未免不吉利,訪客也未必有那份閑心坐在那里。”

  “陸龍頭死的當(dāng)天,他除了一大早與徐公子見了一面之外,整整一天都呆在屋子里,既沒有出來,也沒有人進(jìn)去。所以那位訪客一定是趁夜色來訪,才能躲開仆役的耳目。此人來了之后,還曾坐在凳子上與陸龍頭交談了一陣,才會在桌子底下留下痕跡。在他走后,陸龍頭于翌日被發(fā)現(xiàn)身死?!?p>  “一個人,他來的時候,陸龍頭還活得好好的;他走了,陸龍頭也死了。這中間有什么關(guān)系,相信是不言自明了?!?p>  對于此前已經(jīng)聽任舟推論過的劉慎之和徐文昭而言,這個證據(jù)雖然算不上有力,但也大概能佐證他的話,所以兩人輕輕點了點頭;張一塵則緊鎖雙眉,像是在凝神思考;老者和婦女對視了一下,又瞄了張一塵一眼,似乎有話要講,但又都不想開口。

  僵持了一會,最終還是老者輕咳一聲,開了口:“任少俠所說的,我已經(jīng)大概懂了。只是還有幾件事情,想向少俠請教?!?p>  任舟微笑道:“龍頭但說無妨?!?p>  “嗯……第一件,陸龍頭的桌子底下有這些泥塊,連我們都沒有發(fā)覺,任少俠又是怎么知道的?想必是任少俠此前已經(jīng)來這間屋子探查過了吧?任少俠能來,那別人自然也能來,那這些泥塊也未見得就是當(dāng)天留下的吧?”

  任舟面色不改,也不答話,只是略略偏了一下頭,示意老人繼續(xù)問。

  或許是自覺有些冒犯,老人也并沒有糾結(jié)任舟這個動作有些失禮,說道:“第二件,就算如你所說,陸大哥死時,真的有這么一個人在場。可僅憑這幾塊干了的泥巴,怎么可能找的到這個人呢?至于第三件,少俠之前說過,這件事是你的一位朋友告訴你的。如果確實如此的話,那直接請少俠或者少俠的朋友說清楚那個人究竟長相、特點如何不就可以了,何必再繞這么大的圈子呢?”

  老人每說一句,語調(diào)便高一分。到最后,已是氣勢洶洶、接近質(zhì)問了。

  劉慎之雖然沒有說話,但已露出不悅之色。

  徐文昭看了看劉慎之,似乎想要說兩句圓場的話,但瞄了張一塵一眼,看他沒有什么反應(yīng)之后,又把嘴閉上了。

  “唉……”面對詰問,任舟既不生氣,也不慌張,只是嘆了口氣,“世間擾攘,為的不過是名利二字。龍頭的意思,我聽明白了,說了那么多,無非懷疑我是貪名逐利之輩,想要攪動是非、借機(jī)漁利?!?p>  老人冷哼一聲,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

  開始時,他心里已相信任舟所說的是實,卻又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怕任舟奮起“少年心性”、一意追查,最后弄得大家面子上難看,不好收場。

  所以他說的那些話,既為了刺任舟兩句,消一消任舟的熱情,又兼探探任舟的底,看他還有沒有什么更直接的證據(jù)。

  他本無意如此咄咄逼人,只是所謂“詞不盡言、言不盡意”,他越說越自覺占理,越說越覺得痛快,早把開始的打算忘了?,F(xiàn)在冷靜下來后,再想解釋幾句,又自恃身份,怕有“低頭”之嫌,只能故作高深了。

  任舟無奈地笑了一下,身形忽然一動。

  老人只覺得一陣風(fēng)拂過,再定睛看的時候,任舟卻仍然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幾縷銀白色的胡須。

  從老人那里割下來的胡須。

  徐文昭與張一塵不禁變了變神色。

  任舟站在那堆酒壇旁邊,而老人則站在門口,兩人相隔兩丈有余。這距離算不得長,但能在眨眼間來回、還能順手割下幾根胡子,單是這輕身功夫已經(jīng)是世所罕見,更何況……

  徐文昭向任舟腰間系的那柄劍看了一眼。

  更何況,剛才沒有劍光閃動、也不聞寶劍出鞘的聲音。

  要么是任舟用劍極快,從拔劍到割須再到最后收劍都在一瞬間完成,才讓人聽不見也看不到。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江湖上用快劍的不少,可充其量也不過是讓人反應(yīng)不及,像這樣連看都看不見,絕沒有人能做到。

  遠(yuǎn)的不說,在場的劉慎之浸淫劍道數(shù)十載,可謂大家,但他用劍也快不到那種程度。

  要么就是任舟的雙手有什么機(jī)關(guān)。

  可是無論徐文昭如何觀察,除開多了那幾縷銀須外,任舟的手與一般的肉掌也沒什么區(qū)別。

  “好俊的功夫。”張一塵忽然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拍手,“多謝任少俠手下留情。剛才李老龍頭一時失言,多有冒犯,請見諒。但是少俠這一手,莫非是想露露威風(fēng)么?”

  即使是在靜止不動時,張一塵臉上的那條疤也足夠可怖。

  現(xiàn)在他一笑起來,肉色的疤痕與棕黃色的皮膚相映襯,就如同一條蠕動著的蛇,恐怖之余,又多添了幾分惡心。

  “不敢,”任舟似乎不為所動,帶著微笑回答:“在下一介無名小卒,老龍頭有這種懷疑也屬正常。我不過是想說明白一件事情,憑我的身手,想要揚名,垂拱可得,還犯不上用什么手段來摻和這種麻煩?!?p>  李老龍頭的面色有些發(fā)白,雖然心里氣惱任舟言語動作里的威脅之意,但也明白自己的生死不過在任舟的一念之間,只好沖任舟抱了抱拳,說道:“受教,多謝少俠手下留情?!?p>  任舟微微躬了躬身,還了一禮,道:“失禮了。我也知道這件事難以取信于各位,所以用了些非常手段,還請見諒。其實這件事情說到底,各位只要能找到我那位朋友,真相如何,自然水落石出。只是一來口說無憑,怕各位不能盡信;二來,我那位朋友不大好找,怕各位下不去決心。所以我才找到了這個東西作為佐證,各位愿意追查下去,那固然好,可如果各位還是信不過我,那也就多說無益了?!?p>  “任小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之前問你那位朋友是誰,你卻支支吾吾的不肯直言,現(xiàn)在還怨在我們頭上了。李老大的歲數(shù)不小,可經(jīng)不起你這么嚇唬呀?!?p>  那位少婦的話聽來雖然有責(zé)怪的意思,但語氣里卻滿是嬌嗔。

  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一雙眼睛緊盯著任舟,如同兩汪泛著波光的湖泊。

  任舟雖不是未經(jīng)人事的少男,但面對這種情勢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尷尬地偏過頭,不敢忤視。

  “任少俠思慮周全,花當(dāng)家就別為難他了吧?!毙煳恼芽人粤藥茁?,出聲替任舟解圍,說道:“少俠此前所以不肯直言,只因為他的這位朋友乃是赫赫有名的‘南宮大盜’。”

  聽見“南宮大盜”這四個字,劉慎之皺了皺眉頭,向任舟看了一眼。

  張一塵又笑了一下。

  他實在應(yīng)該少笑一點,無論是誰,無論見了這種笑容幾次,還是會感到膽寒不適。

  可惜他似乎完全沒有這種自覺。

  “這也怪不得任少俠不肯說實話了,要是叫別人知道自己認(rèn)識一個像這樣的巨盜,之后的麻煩恐怕不會太少?!崩罾淆堫^捻著僅剩的幾根長須說道。

  “更何況,像那樣的巨盜能見證這件事,只怕是當(dāng)時正在這座屋子里當(dāng)梁上君子哩?!被堫^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屋頂?shù)臋M梁,“東西沒偷到,還死人了,只怕這位大盜回去要洗十回澡才能除去霉氣了?!?p>  眼看兩位龍頭言語間已全無哀傷之意,劉慎之的眉頭皺得更緊,卻不好發(fā)作,只能壓著怒氣說道:“事情經(jīng)過,大概如此,究竟如何,怕是要等見了那位‘南宮大盜’才能說清。此前打斷誓約,為的就是想請張兄弟在誓言里加上一句‘追查到底,為陸龍頭報仇’?!?p>  張一塵先是向劉慎之抱了抱拳,又沖著任舟深鞠一躬,才肅容說道:“劉家主,任少俠,感激兩位不辭麻煩,據(jù)實以告。兩位高義,我綠林道上下一定銘記在心,日后必有報答。這件事情,本就屬我分內(nèi),立誓當(dāng)然不在話下,之后我自然會傳令北七路,并且給南方下‘龍頭帖子’,一起追查‘南宮大盜’的下落,爭取早些為陸龍頭報仇……”

  講到此處,張一塵又對任舟笑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傳令通信時,我自然會把任少俠的這一層關(guān)系隱去,在場諸位也都不是口松的人,少俠不必?fù)?dān)心惹上麻煩?!?p>  任舟抱拳答道:“感激不盡。”

  計議已定,張一塵吩咐李、花兩位龍頭去和其余龍頭說明情況,自己則同著徐文昭去陸振豪的靈位前盟完了誓約。

  當(dāng)然也加上了劉慎之要他加的那句話。

  這個插曲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風(fēng)波,尤其是張一塵回來之后立的那句誓言,幾乎是明示陸龍頭的死另有蹊蹺。

  可無論觀眾們怎么討論,最終也難有定論——知情的支支吾吾,不知情的高談闊論。

  說來說去,越傳越玄,最后連張一塵、徐文昭以及劉慎之都成了嫌犯。

  但這些與任舟已沒有關(guān)系了。

  對于他而言,現(xiàn)在只需要同劉慎之一起去向蔣涵洋交了差,他就可以徹底從這件事里脫身而出。

  至于兇手是誰、怎么抓,就不是他應(yīng)該頭疼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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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綠林道以外,現(xiàn)在最想知道‘南宮大盜’下落的就是那個兇手了。想打聽‘南宮大盜’,自然離不開‘說書人’,我早已派人去知會,要他們配合。到時,什么人在什么時候打聽過‘南宮大盜’的下落,都脫不開我的手心?!?p>  蔣涵洋看起來信心滿滿,連帶著一直苦大仇深的劉慎之也輕松不少。

  劉慎之來這里所為的兩件事,第一是追回任舟所盜的那一板玉笏,之前已經(jīng)在蔣涵洋的幫助下完成了;第二就是在蔣涵洋的安排下,配合任舟演這么一出戲,好釣出兇手來,為老友報仇雪恨。

  雖然他沒有想到這出戲還涉及到“南宮大盜”,但無論如何,他的那部分任務(wù)完成的很完美。

  “蔣捕頭,事到如今,我也可算是不辱使命了,后面的事情,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咱們就此別過吧?!?p>  任舟抱了抱拳,轉(zhuǎn)身就想走,卻被劉慎之喊住了。

  “任少俠,我還有兩件事情想向你請教?!?p>  劉慎之看起來有些赧然。

  任舟乍見劉慎之如此神態(tài),不由有些詫異:“劉家主請直言?!?p>  “嗯……第一件,你在寨子里提到的‘南宮大盜’,請問少俠是否真的與其相識?”劉慎之躊躇了一下,“第二件,這玉笏少俠隨身攜帶了不少日子,敢問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嗯……玄機(jī)?”

  “呃,實不相瞞,我和‘南宮大盜’素未謀面,更別提交情了。借用其名頭也是為了提高一點可信度,畢竟那位兇手想來身手不差,如果是一般的蟊賊,恐怕躲不開他的眼睛。至于第二點,拿到那枚玉笏后,我也沒有時間認(rèn)真把玩就還給閣下了,著實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玄機(jī)?!?p>  任舟的表情看起來非常誠懇,只是他當(dāng)時也是以同樣誠懇的表情騙過了徐文昭。

  “多謝少俠了,還望勿怪我失禮。少俠的事跡我已有耳聞,你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只是這板玉笏里藏著我劉家家傳劍法的奧妙,所以不得不小心謹(jǐn)慎?!?p>  任舟微笑一下:“無妨,盡請放心?!?p>  然后,他又沖著蔣涵洋和劉慎之抱了抱拳,就離開了那座略顯破敗的小院。

  為什么劉慎之要關(guān)心自己和南宮大盜的關(guān)系?在解釋的時候,他寧愿告訴自己事關(guān)家傳武功的秘密,也不解釋他為什么對南宮大盜的關(guān)心更甚于那玉笏。

  任舟心里有點疑惑,但他也不會為此再去追問了。

  畢竟,無論如何,蔣涵洋是官,自己是賊,能離得遠(yuǎn)的時候,還是別再往前湊了。

  更何況,任舟一向?qū)ψ约簩捜莸煤?,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再去想?p>  ******************************************************************************************

  靖縣雖然并不大,本地人也并不多,但青樓、賭場、酒樓等場所卻是一應(yīng)俱全。

  這些當(dāng)然是為了過往的行客以及燕京山上的綠林人士而開設(shè)的。

  畢竟毗鄰燕京山,一年到頭總是少不了人來人往。尤其是最近燕京山上大擺喪宴,也順帶著讓山腳這座小城中的各類商家跟著沾了光。

  哪怕此時天色已晚,從賭場、酒樓里傳出的呼喝聲還是能傳出十里遠(yuǎn),沒有絲毫的減弱。

  但這些與任舟卻沒有一點關(guān)系。

  他并非沒有興頭——他簡直有興頭極了,當(dāng)他做完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是他最輕松的時候。每到這時,他恨不得要喝五十壇酒、賭上一天一夜,再去找當(dāng)?shù)刈钣忻姆垲^睡上三天,才覺得快意。

  可惜現(xiàn)在,他的口袋和他的臉一樣干凈,甚至要更干凈一點——他的口袋會欠別人一百兩銀子,但是他的臉卻不會欠別人一塊肉。

  所以他只能呆在城門外的破廟里,躺在唯一還算整齊的供桌上,一邊聽著那些喧鬧聲,一邊聞著酒肉的味道,一邊砸著嘴。

  伴著這些時高時低的協(xié)奏,任舟幾乎要睡著了。

  可他的眼睛還沒閉緊,就忽然張開了,還努力吸了吸鼻子。

  因為他聞到了一種香氣,和之前酒肉的香味不同,他此刻聞見的是女人的脂粉香。

  任舟還沒來得及問話,兩個人就一前一后地走進(jìn)了破廟里。

  走在前邊的是一個男人,腰間懸著長劍,斗笠壓得很低,叫人看不清面貌;緊隨其后的則是一位提著燈的女人,僅看身材的話實在是非常誘人,可等任舟看到她的臉之后,先前起的那一點遐想瞬間就消失得無蹤了。

  這并非是因為她容貌不揚。恰恰相反,就算她已年過四旬,仍不失為一位美人。

  只是不久前他們在燕京山上剛剛見過面。

  “任小哥,又見面了。”

  花龍頭滿臉笑意。

  任舟從那張供桌上跳下來,整了整衣服,說道:“實在想不到,張龍頭與花龍頭的私交好到了這樣的地步?!?p>  花龍頭捂著嘴、“咯咯”地笑了幾聲:“我總算不太丑吧。一個不太丑的女人想和男人套一套交情,總歸是不難的?!?p>  說著話,花龍頭還沖任舟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微笑。

  面對這樣的姿態(tài),任舟之前毫無辦法,現(xiàn)在也是束手無策。

  所以他只好尷尬地咳嗽了一下,說道:“既然兩位有這樣的雅興,君子成人之美,我也不打攪了。”說著話,就向著門口走去。

  可他還沒走兩步,就停住了。

  因為此前一直不發(fā)一言的張一塵忽然抽出長劍一揮。

  劍光閃過,泥土地上便出現(xiàn)了一道劍痕,正在任舟的腳尖前。

  “好劍法?!比沃鄄唤潎@。

  這并非吹捧。

  剛才那一劍雖然沒有什么招數(shù),但從拔劍到揮劍再到最后收劍都是一氣呵成,毫無滯澀,可謂如臂使指。

  以小窺大,便可知張一塵的劍法不凡。

  張一塵微笑答道:“好眼力?!?p>  任舟在倉促間能瞧清楚劍路,已屬不易,看清劍路后及時止步卻不做更多的防御或者躲閃,更是難得。

  可知他對這一劍的把握非常準(zhǔn)確,也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

  “美人在側(cè),張龍頭卻動兇器,實在有些煞風(fēng)景?!?p>  “任少俠無需緊張,我不過是想問幾句話罷了?!?p>  張一塵抬起頭,露出眼睛來,緊緊盯著任舟。

  任舟苦笑了一下,說道:“我還是緊張些吧,免得你用嘴問不出來,最后還是要用劍問。”

  花龍頭又輕笑了起來。

  自打進(jìn)門來之后,她好像是最輕松的那個人。就算是剛才張一塵拔了劍,也不見她露出什么嚴(yán)肅的表情。

  張一塵也不禁莞爾。

  “你實在是個妙人,”張一塵又露出了那種任舟不想看到的微笑,“不過我的這個問題想必不會令你太為難:我猜,所謂的‘南宮大盜’,是少俠信口胡謅的吧?”

  任舟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張龍頭何出此問?”

  這話一出口,任舟就有些后悔,因為這句反問有些默認(rèn)的意思。

  但想再改口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因為我知道,陸振豪死時絕沒有第三人在場。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p>  任舟說不出話了。

  張一塵的言下之意已經(jīng)非常明顯,所以任舟再否認(rèn)或者承認(rèn)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這話花龍頭當(dāng)然也聽見了,可是她仍然笑吟吟的,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一個人要是想活得久一些,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閑事遠(yuǎn)遠(yuǎn)的。這是我給少俠的建議,作為你印證我猜測的答謝。同樣,也請少俠把這句話轉(zhuǎn)告給蔣涵洋,順帶告訴他,我北方綠林道的事情,他最好別再插手了?!?p>  有了剛才的教訓(xùn),任舟暗自告誡自己千萬別再露出什么破綻。

  所以他聽了張一塵的話之后,就算為張一塵猜出了蔣涵洋而暗自吃驚,面上也未露出什么異樣。

  只是,沒有反應(yīng)往往也是一種反應(yīng)。

  張一塵看著任舟故作鎮(zhèn)定的表情,笑得更加愉快了:“來拜訪任少俠這一趟,可謂是不虛此行了。作為報答,我還可以另告訴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p>  任舟沉默了一下。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今天晚上一直被張一塵牽著鼻子走。

  此刻他在張一塵眼中仿佛赤身裸體一般,什么也無法隱藏。

  只是木已成舟,后悔已晚,他也只好暫抑失落,問道:“你是怎么殺的陸振豪?”

  張一塵的表情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會問我為什么要殺陸振豪……”

  這在任舟心里并不算一個問題:張一塵殺他,當(dāng)然是為了總扛把子之位,后面他與七位龍頭的種種表現(xiàn)也說明了他們恐怕是早有預(yù)謀。

  但如果真是這么簡單的話,張一塵又何必說這話呢?

  任舟摸了摸嘴巴。

  “不過這也是個很不錯的問題,只是問得不夠好。你應(yīng)該問‘陸振豪是怎么死的’,因為我從來不殺人。”驚訝的表情一閃即逝,張一塵又恢復(fù)了之前的那種愉快的笑容,“仔細(xì)看好了?!?p>  話音未落,張一塵忽然又拔出了他腰間的那柄劍向任舟刺去。

  只是這一次比剛才還要快,無論是拔劍還是刺出,都比之前要快上三分。

  任舟見過不少用劍的名家,比如陜北的“落雨劍”傅青衫、湘西的公孫先生以及蜀中的“快劍沈”。

  他們中無論哪一位都以快劍成名,可無論哪一位都用不出像張一塵這樣的快劍。

  只因他們的劍就算再快,總歸是有跡可循,而張一塵這一劍使出來毫無章法,卻如同一道電光一般,轉(zhuǎn)瞬已到目前,讓人無可躲避、無從招架。

  任舟仍在原地,他的心神仿佛已被這一劍的威勢所攝,竟然一點反應(yīng)也做不出。

  眼見任舟就要斃命,可這一劍卻停在了任舟的眼前。

  花龍頭忍不住輕輕松了口氣。

  “我這一劍如何?”

  “據(jù)我所見,天下無雙?!?p>  任舟難得地露出了嚴(yán)肅的表情。

  他并非不怕,也并非躲不開。

  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與張一塵之間的距離足有一丈多,張一塵站在原地出劍的話,無論如何也刺不到自己。

  而張一塵如果移動的話,自己也有足夠的時間做出反應(yīng)。

  但如果自己站得近一些,是否能躲開或者格開這一劍呢?

  任舟想象了一下,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是,自己只有七成把握。

  而這只是第一劍,如果還有第二劍、第三劍乃至第十劍的話,自己又是否能活命呢?

  任舟也說不清。

  “陸振豪就是死在這一劍下?!?p>  “可他的尸體上并無傷痕。”

  “拔劍見血的是最低級的劍客,真正的高深劍法應(yīng)該是殺人無形的。”

  張一塵又把那頂斗笠壓下來,遮住了自己的面孔,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座破廟。

  花龍頭也跟著離開了,只是離開前還扭過頭,沖任舟笑了一下、眨了眨眼。

  她好像尤其喜歡這種動作。

  今天晚上的破廟里,好像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

  三個莫名其妙的人,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最后除了那道劍痕外,什么也沒留下。

  就算是那道劍痕,等到過些日子,風(fēng)吹人踏之后,也會最終消弭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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