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人死去,也有數(shù)不清的人出生。
對于任舟以及這些護院而言,浪蕩江湖,他們本來就見慣了生死,所以并不會因此而引發(fā)什么特別的情緒。只是之前朱老二死的蹊蹺,才勾起了許多人的好奇?,F(xiàn)在豬大腸是害急病死的,又有錢班頭的警告,所以也沒有人再敢去看了。
連帶著武場似乎也成了一種禁區(qū),在死亡的威懾下,無人敢越雷池半步。
老李從桃枝那回來的時候,臉上還掛著點笑,不過在聽說這件事之后,又變回了之前消沉的狀態(tài)。
“走吧,”老李有些意興闌珊,“帶你們?nèi)フJ認哨點。”
受到這種情緒的感染,也沒有人多說什么,連帶任舟在內(nèi),都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就跟上去了。
走出偏院之后,老李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看身后跟著的一群人,又看了一眼偏院的大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轉(zhuǎn)過身慢慢地走著。
任舟有心上去搭兩句話,不過同著這么多的人,又不好說什么,兼且有“諂媚”的嫌疑,便作罷了。
不過老李似乎也有心和任舟聊上兩句,因為他最后才給任舟安排哨點。其他人都各就各位之后,他才領(lǐng)著任舟到了解憂院最邊角的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在遠離拱門的墻根附近,在亭子的方向上還有一顆粗壯的大樹遮擋視野,保證從亭子里望過來不會瞧見任舟,同樣的,任舟也一點也瞧不見亭子里的情形。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工作,因為此處的職責(zé)就是確保不會從墻外跳進來人。
任舟此前只是希望能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站崗,越遠離人群越好,如今的這個地方正讓他稱心如意,這棵此前被他忽略的大樹更讓他喜出望外。
對于一般人而言,這里的工作有些枯燥,又遠遠地躲開了熱鬧,一點額外的趣味都沒有,更重要的是,很難與那些大人物見面,也就失去了交流的機會。
不過對于任舟來講,這里倒是正好:遠離人群又非交通的要道,既可避開徐文昭、花清,又為他之后的消失提供了絕佳的掩護;就算有人碰巧在他消失的期間來了,他之后也可以托詞“追蹤可疑人物”來為自己辯解——反正緊挨圍墻的哨點僅此一處,全無被人拆穿之虞。
不過這些只是任舟自己的算計,他對老李的解釋是:身為六扇門里記名的逃犯,他實在不敢太往那群當(dāng)官的身邊湊,免得被人認出來了,叫桃枝姐和兩位老板為難。
對于任舟的解釋,老李倒是提出了不同的見解:“來參加壽宴的人里,隨便拈出一個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笕宋?。你要真能得到他們的賞識,不說銷了你的案子,起碼護住你周全不成問題,也就省的在這里當(dāng)個小小的護院,虛耗時光了?!?p> 任舟笑道:“我一介武夫,他們就算賞識我,也只不過是換個地方虛耗時光而已?!?p> “你還年輕得很,總不能一輩子混跡在妓院里吧?就算是一樣的當(dāng)護院,給官老爺做事,和在妓院里做事,總歸是不同的?!?p> 任舟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我這個人無拘無束慣了,要真去伺候這些官老爺,免不了謹言慎行,太累了。況且,能不能被他們賞識還在兩說,要是今天晚上辛辛苦苦地表現(xiàn)完了,人家還看不上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不如躲在這里,沒事的時候還能歇一歇。”
見任舟如此堅持,老李也只好同意了。
此時到了老李特意安排的哨點,任舟環(huán)望了一周,覺得滿意極了。
瞧著任舟的神色,老李也露出了一點笑容:“怎么樣?”
“好得很?!鼻埔娎侠畹纳裆p松了許多,任舟也跟著露出了微笑。
老李學(xué)著剛才任舟的模樣,四周望了望,說道:“這地方倒是清凈得很,只是……”他抿了抿嘴,又抬頭看著光禿禿的樹杈,沒有接著說下去。
任舟知道,他仍為了自己“錯失”這種與大人物交流的機會而感到惋惜。
已近年關(guān),天氣一日冷似一日,樹枝上已沒有了一片葉子,在寒風(fēng)中頗有些蕭索,此時老李正是盯著它出了神。
過了半晌,老李忽然開口:“你說,這棵樹在春天的時候會不會想到,自己到了冬天會變成這樣?”
任舟愣了一下,旋即反應(yīng)過來,受了這番景象的影響,老李恐怕又想起了那兩位死者來。
“恐怕不會,”任舟沉吟了一下,“否則它在春天也就犯不上發(fā)新芽了?!?p> 老李微微瞇起了眼睛,面上的肌肉也緊繃起來,抖了一下,卻沒有多說什么,顯然是不準(zhǔn)備就這個話題繼續(xù)討論下去了。
“你說,衙門口要是真來了人,能不能查出來誰殺了朱老二?”任舟看老李并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另找了個話題。
“難?!崩侠羁戳巳沃垡谎?,回答得言簡意賅。
老李興致缺缺,任舟也因為另有打算而滿腹心事。兩個人在這棵大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之后,便沉默了下來。
之后,老李便離開了。
望著老李的背影,任舟輕輕出了一口氣,背靠著大樹,閉目養(yǎng)起神來。
宴會還未正式開始,亭子里人來人往,也不過是在為那些些先期的布置做最后確認。
他必須趁此機會做好準(zhǔn)備。
等到宴會開始的時候,他就要找機會混進忘形院去找那個可能存在的“名單”了。
時至傍晚,天色已黑。
百花苑的四座院子里同時點起了燈火,解憂亭上還掛起了大紅的燈籠,亭外的那些木架子也搭上了紅色的幕布,看來是給這些坐在院子里的客人做擋風(fēng)之用。
不過今天晚上的風(fēng)并不太大,所以這些幕布也未打開,束在了架子上。
此時來的人已不少,不過正主還沒到,所以與會的賓客大多三三兩兩的各自聚成一堆,談著各種閑話,并沒有入座。
有的人離樹近一些,任舟大概能聽得見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大多是些風(fēng)月場上的事情,夾雜著幾句調(diào)笑。
這種話雖然沒有什么意義,可聽得多了,卻讓任舟捕捉到了一些額外的信息:王柱國此前曾來過幾次百花苑,對陶然院的如煙姑娘頗為中意,所以這回選在這里擺壽宴,還特意讓如煙守在他身旁,為他佐酒。
任舟摸了摸嘴巴,有些明白為什么如煙此前明明傷心非常,卻仍要來參加宴會了。
這個意外的消息倒是讓他來了一些興致,正在他準(zhǔn)備再多聽一會的時候,院子外忽然傳了一陣嘈雜的樂器聲,緊跟著有人叫喊著,從大門一路跑進了院子里。
“王柱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