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消息,確實大出任舟的意料。
從此前如煙在朱老二尸體跟前傷心欲絕的表現(xiàn)來看,任舟猜得出來,二者之間并非單純的生意關(guān)系,而很可能有某種情感摻雜其中:一個妓女,一個護院,見面頻繁,地位也相當,非常容易互相吸引,更兼有了肉體上的關(guān)系之后,日久生情也是順理成章的。
只是,他沒想到,二人“本就”是夫妻——換言之,在他們產(chǎn)生這種關(guān)系之前,或者說在他們進到百花苑之前,可能就已經(jīng)成親了。
像妻子賣淫以供養(yǎng)丈夫的情況,從古至今都時有發(fā)生,并不罕見。只是她們里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暗娼,像如煙這樣、夫妻同在一處工作的,任舟還是頭一次聽說。
而且,百花苑的護院收入并不少。不算逢年過節(jié)另封的賞銀,一個月也有五兩的工錢,這樣的收入在京城中雖然算不上富貴,但是日子過得勤儉些的話,也能過得去,又何必讓自己的妻子出來做這種事呢?
“聽到如煙這么說,我也驚訝得很。因為朱老二這個人平日里節(jié)省得很,連酒也很少喝,不像我們還偶爾要去賭兩手,或者去別的院子里消遣一下?!崩侠钋瞥鋈沃勖媛兑苫?,主動解釋起來,“他不上工的時候,要么是在武場里練武,要么就在屋子里睡覺,如果不是去吃飯的話,連百花苑的大門都不怎么出,實在不像是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大宗的錢,需要他們兩口子一起干活才湊得齊——咱們護院的收入已算不少,用來過日子怎么也夠了?!?p> “不錯?!比沃埸c了點頭,這也正是他剛才所想。
老李往蔣涵洋那邊瞟了一眼:“當時桃枝也想到這些,就問了一下。如煙告訴我們,說她公公久病在床,全靠著一種藥才能吊著命,可是這種藥貴得很,一個月就要二十多兩銀子。朱老二是個孝子,剛開始在鄉(xiāng)下靠著賣田賣地,還能支持一會,但日子一長,便支撐不住了。所以朱老二便到京城來,想憑著力氣混飯吃——可是天下有能耐的多了去,誰的力氣能值得上一個月二十兩銀子呢?所以只好找了個工錢不少又包吃住的活兒,也就是咱百花苑了。可是這點工錢,和買藥的費用一比,全不濟事,又看著咱百花苑來往的都是富貴人家,姑娘們賺的不少,便動了心思,才把如煙也勸了過來?!?p> 任舟沉默了一下,問道:“凡是青樓的妓女,都要在官府里登記造冊,歸入賤籍??扇鐭熞m著她和朱老二的關(guān)系,便不能使用原本的戶籍,又怎么跟官府交代?而且她的來歷不明,桃枝怎么肯收留?”
“這年頭,流民眾多,怎么管得過來?如煙來的時候,自稱是家里遇了強人,一家老小全給殺了,只剩她一個見勢不妙倉皇跑了。桃枝看她生得標致,說起話來也順溜,已有幾分喜歡,再加上當時她破衣爛衫的,又加了幾分心軟,便把她留下了。剛開始的時候當然不太放心,可過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她不爭不搶,安分得很,又會討人歡心,很得一些客人的喜歡,便不再猜疑了?!?p> 這事已經(jīng)過去了不少年,所以老李在講的時候,經(jīng)常要停下來回憶一會。
任舟輕輕點了點頭。
他本來還想再問一問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可是看老李剛才那副慎重的模樣,估計他是不會告訴別人了,至于桃枝,最多也只是和薛雨以及花清說過。
“那件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幾天了,桃枝姐沒道理放任他們不管吧?”從頭到尾仔細地思考了一遍,任舟忽然又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
任舟的問題讓老李也是一愣:“對啊……是不是桃枝姐體恤他們家的境況,而特意開恩?又或者是覺得王柱國的壽宴在即,不想再生什么事端,以免弄得人心不穩(wěn)?我也說不清楚,那天之后,桃枝也沒再和我說起過這件事,我只顧著同情他們的遭遇,也沒往你說的這方面去想?!?p> 對于老李的猜測,任舟不置可否,望了桃枝一眼之后,便又另啟了個話題。畢竟斯人已逝,再談?wù)撨@些,就算沒有詆毀的意思,可總歸是不好。
徐成和朱貴兩個人來來回回地走了十幾趟,把當時在場或是和兩位死者相關(guān)的人全問了一遍,連老李都被叫走過??上斋@似乎寥寥,最后一次帶人回來之后,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先后湊到蔣涵洋跟前,低聲地說了一下情況。
蔣涵洋聽完他們的話,面色不變,先是站起身來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以示寬慰,然后又回過身,沖花清抱拳說道:“花老板,多謝配合,我的話已經(jīng)問完,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時候不早,我們先告辭了?!?p> 之前是蔣、花二人并排坐著,薛雨和桃枝侍立于花清身后。不過剛才蔣涵洋起身時,桃枝也就跟著站起來了,聽了蔣涵洋的話,花清也道了個萬福答禮:“那王柱國以及偏院里的兩具尸體怎么處置?”
蔣涵洋回頭看了一眼王柱國的尸體:“就先停放在原地,不要搬動,等明天我?guī)县踝髟賮碓敿毜貦z查。”
花清應(yīng)承下來之后,又就著蔣涵洋在,對現(xiàn)場其他人囑咐了一遍。
蔣涵洋當然很是領(lǐng)情,又抱了抱拳,說了一聲“多謝”。之后,他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先看向任舟,是在詢問任舟的打算。
任舟想了想,說道:“我也隨著蔣捕頭一起吧。”
他當然不是出于趨附權(quán)勢的目的,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再回偏院去住的話多有不便,就不必弄得別人不舒服了。而且,發(fā)生這么大的事,護院們少不得要議論一番,他要在場的話,顧忌他與蔣涵洋的關(guān)系,護院們聊得也不會太暢快,還不如讓老李幫著注意一下——這也是他此前托付給老李的事情。
蔣涵洋點了點頭,便帶著三人離開了。臨行時,花清當然領(lǐng)頭送了一下,又是一番客套,任舟也趁機與人群中的老李對視了一眼,后者細不可查地輕點了一下頭。
蔣涵洋他們?nèi)穗m然各有住處,卻都在衙門旁邊,倒是順路。任舟開始想去找老楊,又他平日就住在店里,半夜正是開張的時候,恐怕休息不好,便接受了朱貴的邀請,到他家住一晚。
一路上,四個人又聊了聊今天的情況,徐成的話仍不多,一半是天性使然,一半則是因為他收集到的信息不多。
蔣涵洋得到的信息此前已和他們說了,后來和花清聊天,當然也不可能再知道什么,所以也不怎么說話,只是認真地聽。
任舟有心把老李說的那件事講出來,可還沒開口,卻被朱貴搶了先。
“我進到消愁院里之后,便注意觀察在場之人的表情,”朱貴一掃剛才的頹然之色,滿面都是興奮,“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徐家這回竟然是派徐文昭來赴宴,而且他雖然也像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可比別人卻要鎮(zhèn)靜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