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龍一臉鄭重。
他對秦良玉說道:“將軍,我是特意來找您的,奔波三百余里,一路探詢,終于在酉陽關(guān)追上您的隊伍……閑言少敘,我奉奢崇明將軍的命令,給您帶來了口信。事關(guān)機(jī)密,不能寫在紙上?!?p> 這么機(jī)密,什么事?
秦良玉用疑惑地目光瞅著樊龍。
奢崇明這個人,秦良玉也打過交道,他是個深藏不露的人,頗有文才,喜怒不形于色,他派樊龍不辭辛苦趕來,到底為什么?
尤其是現(xiàn)在,蜀中局勢復(fù)雜,戰(zhàn)亂烽起,奢崇明作為地方實力派,鎮(zhèn)守永寧,他找我……
樊龍壓低聲音,說道:“秦將軍,播州的楊應(yīng)龍已經(jīng)起事,成都危急,巴蜀的天,只怕要變了?!?p> “嗯?!?p> 秦良玉不動聲色,只輕輕應(yīng)了一聲。
“您是個明白人,成都一失,江山變色,咱們巴、蜀、黔這一塊,地處大明西南半壁,朝廷鞭長莫及,根本無力暇顧,皇帝應(yīng)付清兵還來不及,哪里還有力量插手巴蜀?”
秦良玉干脆閉上嘴,一聲不吭了。
樊龍?zhí)а弁饲亓加駜裳?,見她神色平平靜靜,一副超然物外之色,看不出任何表示。
“秦將軍,恕我直言,如今天下局勢,隴原、山海關(guān)、中原,無不烽火滔天,流寇烽起,江山傾危,皇帝束手無策,正是英雄挺身而出,建立不世之勛的時刻。”
秦良玉的目光閃過一絲精光,沉聲問道:“怎么個建立不世之勛?”
“將軍,您是明白人,崇禎皇帝……我把話說直接了吧,他是個昏庸無能之人,寵信宦官,不辨忠奸,根本就沒有辦法收拾眼前的亂局,大明江山頹喪,只是遲天早天的事……”
他說到這里,又瞅了一眼秦良玉的臉色。
讓他失望了,秦良玉的臉,平靜得象一潭秋水,什么也看不出來。
樊龍略一沉吟,繼續(xù)說下去:“俗話說,亂世出英豪,是英雄,就得慧眼識時務(wù),拿出氣魄擔(dān)當(dāng),奮起而濟(jì)天下蒼生,而不是隨著昏庸的明朝皇室殉葬?!?p> 這話說得……夠份量,夠驚心動魄。
每一句,都夠得上殺頭之罪,誅滅九族。
怪不得樊龍要秦良玉屏退隨從,單獨密談。
話,已經(jīng)挑明了。
秦良玉目光中有些威嚴(yán)了。
她問:“怎么,你們奢將軍的意思,他想造反當(dāng)皇帝?”
“不,”樊龍搖搖頭,“奢將軍雖然雄才大略,但卻沒有如此非分之想,他命令小人轉(zhuǎn)告秦將軍,我們愿意侍您為主?!?p> “……”
秦良玉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怎么?
侍您為主……這話很好理解,他們要推舉秦良玉當(dāng)皇帝。
秦良玉目光迥迥,盯著樊龍。
樊龍被盯得有些發(fā)虛,額頭上滲出汗珠來,他想聽秦良玉發(fā)表看法,但是秦良玉卻一句話也不話,這更讓他有些拿不準(zhǔn)章程,她到底什么意思?是同意,還是……
“秦將軍,您是否……”
“你先說下去,把話說完?!鼻亓加裾Z氣鎮(zhèn)定而深沉。
“是,奢將軍的打算,是我們,播州的楊應(yīng)龍將軍,還有您,咱們?nèi)衣?lián)合,結(jié)成巴、蜀、黔聯(lián)盟,共同拿下成都,占據(jù)西邊半壁江山,是輕而易舉之事,然后,咱們宣布稱王,定國都,定國號,推舉您作為一國之主。奢將軍和楊將軍,甘任首輔或宰相?!?p> 說完了。
他的小眼睛骨碌一轉(zhuǎn),盯著秦良玉的臉。
秦良玉的臉色……依舊波瀾不驚,平平靜靜。
這事兒——好象有點不太對頭,看秦良玉的神情,樊龍不禁心里敲起鼓來,這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們要推舉你當(dāng)皇帝,你竟然……毫無反應(yīng)?
有誰會對“當(dāng)皇帝”這件事毫無反應(yīng)??!
……
屋里安靜下來。
秦良玉扭過臉去,瞅著窗外。
樊龍也沒有說話。
良久。
秦良玉轉(zhuǎn)過身來,對樊龍說道:“樊將軍,茲事體大,良玉不敢擅專,咱們和我部下的將軍們,共同探討一番,如何?”
樊龍愣了一下。
這么機(jī)密的大事,同她手下將軍們共同探討?
合適嗎?
但是秦良玉已經(jīng)提出來了,他自然無法反駁。
你都愿意奉秦良玉為皇帝了,人家說句話你就駁回來,象話嗎?
“唔……謹(jǐn)尊秦將軍諭示?!?p> 秦良玉一甩袖子,帶著樊龍來到屋外,這座彝人村寨很小,全村也沒有個寬闊的能夠召集會議的大廳,就在村邊一塊打谷場上,將領(lǐng)們都被召集過來。
偏將、制將、副將、哨總以上軍官全都聚集來了,足有二百多個。
打谷場上黑壓壓站了一片。
秦良玉倒背著手,站在前面,她面目嚴(yán)肅,拿眼掃了一遍站在面前的一幫大小軍官將領(lǐng),這些人,都是跟著她出生入死,沖鋒陷陣的忠實下屬。
全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豪爽漢子。
看著他們,秦良玉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弟兄們,今天,在酉陽關(guān),良玉不才,遇到了一件大事,不敢擅自作主,想請兄弟們跟我一起參祥參祥。”
全場肅靜,二百多雙眼睛一起盯著秦良玉。
“播州的楊應(yīng)龍,還有永寧的奢崇明,他們想和咱們石柱兵馬聯(lián)合起來,共同取了成都,然后割據(jù)西南,裂土稱王,反了大明江山,共推推舉我,秦某人,作西南皇帝?!?p> 秦良玉一字一句,字字清晰,語音高昂,送人每個人的耳鼓。
會場上,登時一亂。
響起嘰嘰喳喳之聲。
沒錯,這件事,可太大了,當(dāng)皇帝……我勒個去?。?p> 乖乖,我們要改朝換代了么……
……
突然一聲炸雷般的聲音響起來。
“這是誰的主意?咱們是朝廷敕封的將軍,保家衛(wèi)國是本分,鼓動咱們造反,我第一個通不過?!?p> 喊叫的人,是麻倉收。
他是個直爽悍將,性子直來直去,當(dāng)時就發(fā)作了,二目圓睜,舉起拳頭嚷嚷起來。
左支重緊接著叫道:“我同意麻兄弟的話,秦將軍,您是帶領(lǐng)我們赴援成都的,大家存了同仇敵愾之心,誓要為國盡忠,怎么能忽然反水,做那無恥無義的小人,不行?!?p> 好幾個將軍都叫嚷起來,“不行,秦將軍,不能聽信小人調(diào)唆,咱們是堂堂正正的大明將軍,圍剿反賊是使命,可不能從了奸佞。”
一片亂吵亂嚷,群情激昂。
秦良玉的神色依舊平靜,她看著這群瞪著眼睛吵嚷的下屬們,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稍轉(zhuǎn)過身,目光尖利起來,如兩把利刃,盯著站在身旁的樊龍。
樊龍臉色變得土灰色,一縷汗珠從額角上淌下來。